今天是何楚生下葬的日子。

我和梁立一大早出发，但因为陈秀芳所说的地方不在本市，且距离这里有两百多公里，我们到达当地公安局时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何楚生大概在我们还在路上时就已经入土。

我们在当地民警的协助下找到了17年前的地址，一个乡镇的村庄里，然而等待我们的却是一个噩耗。

杨心已经去世了。

“肺癌晚期，半年前去世了。”她的父亲，一个年近六旬的老人说起杨心的离世充满悲伤：“她走的时候无声无息的，虽然我们都有预感，但还是猝不及防。”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好不容易查到一条线索，却在这里突兀的中断，这也让我猝不及防。

我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你知道何楚生这个人吗？他和杨心认识。”

老人家思考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个姓的人，她结婚后就搬到夫家去了，她都和什么人认识我也不太了解，你们要问的话还是问问我女婿吧。”

原来她结婚了。怎么想，她都不可能跟自己父亲说那种事吧。

知道她结婚我竟然有点安心，又有点不敢去想她婚后过的是否幸福。就在这时，梁立问杨心的父亲：“她什么时候结的婚？”

“2003年，这我记得很清楚。”

也就是说，她回家后隔年就结婚了。

梁立又问道：“她是否有女儿？”

“一儿一女，儿子15岁，女儿8岁。”老人家回答后，又问道：“她到底牵扯进什么案子了啊？”

“暂时还不确定，不过你女儿绝对是清白的，这请你放心。”梁立一边安抚老人，一边打探细节：“我们认为她手上可能有些帮助我们破案的证据，所以才来找她，不过没想到来得这么晚。杨老先生，你们一直没有住在一起？”

“自从她结婚后，就没住在一起了。”

“哦，那么2001年，杨心有外出打工吗？”

“她很早就不上学了，年轻的时候是出去闯荡了好几年，就逢年过节会回家来歇几天。”

“逢年过节……就是很少见吗？”

“是啊。想一想，我们家杨心年轻的时候还真是辛苦。”

“她有没有怀过孕？就是在2001年，她回家的时候有没有说过？”

“怀孕？”老人家首先感到的是疑惑，紧接着却是惊喜：“我女儿在外面还有别的孩子吗？”

那种惊喜恐怕是丧女之痛所致，但也叫我感到意外，因为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女人的道德问题，而是亲情。

“抱歉。”梁立摇了摇头，没有说出事实：“我只是随口问问，就是想让您回想一下她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玩笑有点大了啊。”老人家失望地叹了口气，似乎也因此轻松了点：“没有什么异常，她肚子也没大，我女儿不会是乱搞男女关系的人。”

“这样啊。”梁立看起来有些失望，“她的遗物，还有吗？我想看看。”

“我说过她结婚后就没跟我们一起生活了，有遗物的话，也是我女婿保管着，你们问问他。”

“那请你把你女婿的联系方式告诉我。”梁立递过去纸和笔，又问道：“听说她有个弟弟。”

老人家笑了起来，写完电话号码就放下了笔，回道：“有，我二儿子，这个时间还在上班，需要我给他打电话叫回来吗？”

“麻烦您了。”

杨心跟陈秀芳特意提起过弟弟，梁立大概是想或许他弟弟知道一些事，可我们等到杨心的弟弟回来，再三询问，却也没有问出任何消息来。

杨心的弟弟杨志对姐姐是否跟何楚生来往以及怀孕的事一无所知，全程表现得一脸茫然。

杨心没有跟家里提起过任何关于何楚生的事。

我们又走访了杨心的夫家，他丈夫叫吴开放，当问及此事的时候吴开放也一脸的茫然。

“我从来没听杨心提起过何楚生这个名字，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他从我们的问题中听出了我们的意思：“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据我所知杨心在跟我之前没有和别人处过对象，她年轻的时候是个很稳重的姑娘，我相信她，跟她过这么多年挺让我满足的。”

我们来的时候是晚上，他在说自己满足时，视线瞥到了在客厅一边玩耍的儿女身上，儿子拿着积木摞得很高，小女儿则咯咯地笑，一脚把积木踢散了。

“你老实点，再不老实不跟你玩了！”儿子假装生气的样子能让人感觉到他很宠溺自己的妹妹。

接下来梁立一定会问怀孕的事，怕给吴开放造成心理阴影，我抢先问道：“杨心有没有流过产？”

吴开放不解地摇着头：“没有。”

“那她年轻的时候有没有过其他疾病？”

“其他疾病？”

“妇科病……之类的。”

吴开放更不解了，“没有。”

我听到梁立叹息的声音，“她有留下什么比较重要的遗物吗？我说的是物品，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看看。”

“有一些，我一直没舍得扔，不过都是些衣物照片啥的。”

他把装有杨心遗物的箱子拿出来，挨个给我们看。不得不说杨心的遗物真不少，吴开放是一个爱她的人。大部分遗物他都能说出来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干什么用的。

“这张照片，是我们结婚前拍的，她和她父母兄弟的全家福。”

照片里的杨心穿着朴素，比她弟弟矮一个头，还有点胖，我心想，她年轻的时候果然没有陈秀芳漂亮。

“是2001年，杨心跟我说过，那年她回家时给我老丈人带了礼物，是一台傻瓜照相机，就是那时候拍的。”

“2001年？”梁立死盯着照片，我也注意观察照片上的杨心肚子是否隆起，看照片里的穿着应该是夏天，他们都穿得很少，但还是难以辨认肚子里是否有孩子。

梁立忽然问道：“你们什么时候结的婚？”

“2003年。”

离开何楚生之后，隔年就结婚了吗？

吴开放又说道：“我是在2001年认识她的，2002年开始处对象，2003年就结婚了。处对象之前我也没想到自己后半辈子会跟她在一起，也不怎么联系，但我知道她肯定没对象。”

“嗯，23岁就结婚了，的确不会让人想到她之前会有对象。”

“不是，我和她结婚的时候她25岁。”

我心里一惊。

梁立也皱起眉头：“不是2004年么？”

“是啊，那年她25岁。”

年龄不符，跟吴开放结婚的杨心大了两岁。

我问道：“周岁虚岁？”

“虚岁啊，咱们这不都是按虚岁算的吗。”吴开放从箱子底部拿出来一张身份证来：“这是杨心的身份证，下面编号有她的生日，不过是阳历生日。”

1981年1月11日生。

我说道：“这样看的话杨心的周岁要减两岁，的确符合。”

梁立点了点头，却没有释然的样子。他沉默了老半天，才说道：“我拍张照可以吧？”

“可以。”

梁立把那张杨心的全家福照片放在平坦的茶几上，拍了两次，就还给了他。

他又问道：“杨心是在哪家医院检查出肺癌的？”

“市医院。”

“生孩呢？在哪家医院？这两个孩子。”梁立看向玩耍的孩子，稍大的男孩注意到梁立的眼光，梁立就朝他笑了笑。

“还是市医院，市医院的妇产科。”

“我知道了。”

遗物也全都检查过了，没有任何跟何楚生有关的东西。

“不好意思打扰了这么久。”离开时我又忍不住看了眼杨心的两个孩子，每一个都很可爱。

“没关系。”虽然这么说，他的态度却不怎么热情，眼神里散发着一种近乎敌意的防备。我想他恐怕是因为我们怀疑杨心的为人而感到恼怒，但因为我们是警察他才愿意配合。

下楼时，梁立忽然问我：“你刚才的问题，就是流产和妇科病这两个……跟堕胎有关系吗？”

“堕胎对女人身体造成的痛苦和影响你根本想象不到。”我说道：“两次堕胎，处理不好的话恐怕会得一身妇科病，还有相关的糖尿病啊肾病啊一类的，甚至有不能再孕的危险。”

梁立笑了一下，“那这么看来，杨心还挺幸运。不过，我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不对劲？”

“她消除了所有关于何楚生和怀过孕的痕迹，就像是另外一个杨心。”他吸气的声音带着说话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她真的能甩得这么干净吗？尤其是她的死，让我连询问她本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是另一方面，我们就能排除杨心报复何楚生的可能性了。”我也因此而松了口气。

“你说得对，她没有报复何楚生的可能性，她比何楚生死得早。她周围的人也没有报复何楚生的可能性，因为谁都不知道，毕竟是十七年前，时间真的是太久了。”梁立没有轻松一点，反而显得更阴郁，连脚步声都比以往沉重。

他接着说道：“我有想过她周围的人全部都在撒谎，可这个推测更加不合理。看到那两个孩子，就算心怀恨意，也不会去报复的吧。不过怎么说，她离开何楚生之后能这么幸运，我还是很乐意见到。”

他说这话的时候在看着手机，我的视线从他的肩膀越过去，见手机上是杨心的全家福，他正目不转睛地审视着。

“咱们还要再查一下吗？”我问道：“杨心掩盖了过去的一切，创造了这么一个家，如果把事情揭露出来就太不识抬举了。咱们还要查下去吗？”

梁立反问我：“你不想查了？”

“不是不想，我怕毁了这个家。”

“我能理解，警察嘛，总会遇到这种情况，咱们只能尽量不给别人家添麻烦。”下了楼，梁立抬头看着星空，“明天去一趟市医院，确认一下杨心的身体状况，如果没什么问题，咱们就回去吧。”

“嗯。”

第二天，我们去市医院调查了杨心的身体情况，她半年前的病历报告还保存着，死因是肺癌晚期，没有其他疾病。至于她生孩子的情况，医院的资料里只保存有她当时的健康状况，没有保存具体信息。毕竟医院不会保留产妇详细的体检报告，就算涉及体检，如果不是专门检查妇科病的话，也很难看出是否做过人流。

“就是说无法判断她到底有没有堕过胎。”

梁立说了这么句奇怪的评价，我想他是要确认我们找到的杨心到底是不是何楚生的情妇，但无论怎么调查，都找不到杨心是何楚生情妇的证据，当然，也找不到杨心不是何楚生情妇的证据。

毕竟已经过了十七年，够一个人长大成年，用这么长时间来掩盖一段没人会记录的往事实在太容易了，因此我认为找不到杨心不是何楚生情妇的证据就足够证明。

回去后的当天下午，梁立联系了陈秀芳，询问他拍下的照片中有没有杨心。陈秀芳回答，是中间的年轻女人，侧面证明了杨心是何楚生的情妇这个确凿无疑的事实。

因此，我们排除了何楚生的死跟杨心有关这个可能性，放弃对杨心的调查，这条线索也由此终结。

我们只能从头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