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陈秀芳所说，她的确是通过手机短信发现何楚生出轨的，不过，她不仅发现了何楚生出轨，还发现杨心怀了何楚生的孩子。

“我当时没有直接逼何楚生让他跟这个女人断绝来往，我背着何楚生去见了她。我自信自己当年很漂亮，这让我心里产生了一种优越感，感觉她比不上我。我问她知道何楚生已经结婚了吗，她说一开始不知道，是后来才知道的。我又问她既然知道了怎么不离开何楚生，她说，她离不开他。”

我心里想象着她们见面的场景，“离不开？”

“嗯，这是她的原话，她告诉我她怀孕了。我当时气昏了头，骂她是婊子，荡妇，我告诉她，你不会从我们这拿到一分钱，我也不可能跟何楚生离婚，叫她死了这条心，她不反驳，也不哭，只是低着头任我咒骂，一个劲儿说对不起。”

“她是在怀孕之后发现何楚生有家室的？”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也这么问过她，她却告诉我是在怀孕之前，她跟何楚生在一起没多久，何楚生背着她接我的电话被她听见了。”陈秀芳的声音像是包裹着一层看不见的膜，挡住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该有的生气，“既然她在怀孕前就知道何楚生有家室，为什么还不离开她呢？我质问她是不是盯上了何楚生的钱。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想妥协了，让她把孩子打掉，再多给她点钱，当是何楚生的嫖资。”

“嫖资？”

“我把她当妓女。试问哪个正常的女人会跟一个已婚男人乱搞？不就是为了钱吗，那就是妓女。”

梁立突然用手压住我的腿，估计是怕我发脾气，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陈秀芳的眼睛，问道：“杨心收了钱消失了？”

陈秀芳摇了摇头，说起这件事，她反而很平静，就像是何婉静第一次见到何楚生尸体时那样，“没有，她没要我的钱，她说她不是妓女。我见她是铁了心要毁了我们家，就去跟何楚生摊牌，要他把那个贱女人打发走。就是那次，何楚生打了我，还说要跟我离婚。”

梁立低头做了下笔记。

“我没妥协，这件事被闹得越来越大，何家和我家的人都知道了。一开始何楚生还很坚持，说一定要跟我离婚，去娶杨心，但是没出半个月，他忽然妥协了。”

“这半个月发生了什么？”我尽量以平静的口气问道。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后来我又去找了杨心，她告诉我，何楚生带她去做了B超检查，那个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怀的是双胞胎。不过当时何楚生偷偷给医生塞了红包，问出了孩子的性别。那个年代，给医生塞红包是很频繁的事。”

“也就是说，何楚生发现杨心坏的是女孩，于是决定抛弃她么？”

“是的。”陈秀芳怔怔地望着我，“其实我心里也很愧疚，就想给她点钱，可她不要，她说她也不想破坏我们的婚姻。这句话我已经有点相信了，因为她一直没找过我，好像也没跟何楚生提离婚的事。她说是她傻，看上这么个男人，她可以走，以后再也不回来，但却求我别逼她打掉孩子。”

“你没同意？”

“我一开始没有，自己男人在别的女人肚子里留着孩子，怎么想都不安心。但就是那次，她告诉我，她已经是第二次怀孕了。”

“第二次？那么第一次是……”

“也是何楚生的，一年前，她怀孕了，到第四个月的时候去医院检查，也是个女孩。”陈秀芳无奈地说道：“我当时杀了何楚生的心都有了，对杨心也是又恨又怨，恨她勾引我的男人，怨她一点也不争气。在她的再三请求下，我答应了她，当不知道她有何楚生的孩子。作为一个女人来讲，我不想让她再承受堕胎的痛苦。作为一个母亲来讲，我也不想让她连孩子都没有了。”

“可最后还是做掉了？”

“是何楚生干的。他最后还是逼杨心堕了胎，杀死了那两个还没见过人世的他的亲骨肉。至于具体是怎么做的我不知道，杨心没告诉我，我最后一次见她时，她就跟丧失了魂魄的行尸走肉一样。那年，她才21岁。她跟我说她要走了，还一个劲儿说对不起我。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气得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问她你怎么这么傻，有了第一次的教训怎么还不离开他，她的回答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梁立赶紧低下头准备写上。

陈秀芳又说道：“她说，她也不知道。从她把第一次给了何楚生开始，她就离不开这个男人了，就算最后知道了他的真面目，她也不想离开他，最后变成这个样子完全是自作自受，怪只能怪她不是一个男人。”

自从把第一次给了何楚生开始——我注意到陈秀芳说这句话时咬牙切齿，同时还面露微笑。

“我那时才发现，其实我也一样。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过杨心的消息，但我却感到庆幸，庆幸她打掉了孩子，就像张图元庆幸何楚生死了。我甚至没有为此埋怨过何楚生，因为我能安心了。我唯一和她不同的是她没有去争，她知道羞耻。”

——人之常情。

梁立刚刚还说过这四个字，现在理解起来却令我心惊胆战。

“2001年，是吧。”梁立放下笔，“那时我17岁，在那个年代女性的确比现在更容易受到伤害。”他用严肃至极的目光注视着陈秀芳：”你知道她的住址，对吧？”

“以前的，现在恐怕已经消失了，她的电话号码也没再用过。我之前隐瞒你们，是因为知道她没有留下何楚生的孩子，也不可能存在孩子来复仇的情况，我只是不想揭穿这桩丑事。”

梁立回道：“我能理解。”

“我这些天还尝试找过她，我想告诉她何楚生被人杀了，她心里一定还期盼着何楚生下地狱。”她顿了顿，说道：“我死后也该下地狱。”

“跟我们忏悔没有用。”梁立说这句话时心平气和，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他的心情，“你还是再提供一些具体情况吧，比如她有什么亲人之类的。”

“还调查她有用吗？”

“我想，她有足够的理由杀死何楚生。要是我，我就这么干——我只是想尽力排查所有的可能性，没有特别针对她的意思。”

“你说得对。”陈秀芳也看得出梁立心情不是很好：“她家里的事我就不清楚了，她是外来打工的，没有学历，但是有一个……一个弟弟。”陈秀芳望着我说：“是一个弟弟，她提起过，但我没见过。”

梁立也跟着看了我一眼。

“她弟弟叫什么？多大？”

“这些我都不知道。”陈秀芳这才看向梁立，或许是发现了梁立比我稳重：“两位警察，你们能别把这件事告诉小静吗？她不知道，我也不想让她知道她父母有多肮脏，你们有什么问题以后尽管问，只要我知道，我绝对不会隐瞒。”

梁立答应了她，“我保证如果没必要，我一定不会跟何婉静提起。”

我忍不住问她：“你恨不恨杀死何楚生的凶手？”

她忽然间变得格外惶恐，“不，我不恨他。其实我根本就不奢望能找到凶手，何楚生这辈子不知道得罪过多少人，一旦知道了，说不定又是一桩丑事。”

我叹了口气，“我真想不到你怎么会嫁给这种人。”

“其实，何楚生年轻的时候很有魅力，他那份自信、从容是那个年纪很少拥有的。我想我就是因为感觉到了他这种男人的魅力才嫁给他的吧。只是有些被隐藏的东西，只有真正接触到了才能明白。”

梁立伸手让我闭嘴，又问陈秀芳：“你知道她在哪里堕胎的吗？哪家医院？”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这些应该都是何楚生安排的。”

“那这样吧，请你把你所知道的所有有关杨心这个人的信息全部告诉我，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们会再联系你。”

他又拿起笔，记下了陈秀芳说出的所有信息。

回去的路上，梁立一言不发，时不时偷偷瞄我一眼。我看着冰冷的公路汹涌的倒退，公路两边是被雪花覆盖的世界，一片银白，把这条路映衬得格外黑暗。

“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梁立低着头，说道：“我怕你一激动创造个车祸现场。”

“看上何楚生的又不是我，我有什么好激动的。”

他对抗似得回道：“那你能开慢点吗？”

我没搭理他。

“陈秀芳说话的时候像是在跟谁忏悔，她是因为你指责张图元那些话，才下定决心说出来的吧。”梁立的语调不急不缓，“你在替她们出头时有没有想过陈秀芳会说出这件事？”

“我怎么可能想得到啊！”我的语气有点冲：“我就是同情她们两个而已！”

“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你的功劳。”我的暴躁完全没有影响到梁立，“杨心……咱们得好好查一查。”

“什么时候去？”

“已经过了十七年，还不知道那边的情况，咱们越早去调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