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婉静所在的公司是位于市中心的一处商业写字楼的四楼，我们到的时候是上午十一点，似乎正赶上他们下班，大部分人都在收拾东西，我扫了一眼，没有发现何婉静的身影。

“两位有什么事吗？”一个男人首先注意到了我们，从自己的办公桌走过来。

他看起来大概二十五岁左右的样子，脸很白，五官端正，留着一头清爽的短发，是个十足的小帅哥。

“我们是警察。”我拿出警察证，说道：“请问，何婉静在吗？”

得知我们是警察，他表现得很诧异。

“啊，是找何婉静的啊，你们找她有什么事么？”他问完这句话才回答我的问题：“她提前了一会走了，说是去和一位作家商量稿子的问题。用不用我给她打个电话？”

我们在过来之前没有通知何婉静。

我转头征求梁立的意见，他就说：“你能跟我们聊聊吗？”

小帅哥愣了一下，接着露出爽朗的笑容：“这边有会客室，咱们进去聊吧。”

看得出他有些兴趣。

会议室不大，两边有沙发，中间是茶几，茶几上放着一套瓦质的茶具和热水壶。他拿起热水壶去墙角接了些水，放在热水壶座上打开开关，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咕咚的加热声。

梁立开口了：“贵姓？”

“免贵姓王，王伟。”

很普通的名字呢。

“两位来找何婉静，她牵连了什么事么？”王伟似乎有些担心：“最近她心不在焉的，我好几次叫她都听不见。”

梁立反问道：“她没跟你们说过么？”

“我也问过她，但是她没说。实际上我们也只是同事，尽管挺担心的，但是她不说我也不好意思追问，那样有点讨人嫌。不过这两天看她挺开心的，我也就放心了，没想到警察会来找她……挺严重吗？”

自己的父亲刚出事，这么快就收拾好心情了吗？

“是出了些事，不过她本人没事。”梁立也没有说她父亲被谋杀了，又问道：“她参加工作多长时间了？”

“大概有一年多了吧，她从实习开始就一直在我们这里工作。”王伟思考了一下，说道：“是她家里出了事么？”

我心想他怕讨何婉静嫌，倒是不怕讨我们嫌。

“大概来说差不多。”梁立准备糊弄过去，“她工作做得怎么样？”

一听到这个话题，王伟的脸上明显赞叹的神色，带着欣赏的口气说道：“她工作可是很努力的，而且人又聪明，长得又漂亮，为人还特别开朗，简直可以说是完美的女神了。相信我，我这话可没有夸大的意思，我们出版社上上下下都非常喜欢她呢。”

“就没有什么缺点吗？”

梁立问的真直接。

他这句话也把王伟弄得愣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缺点嘛……如果争强好胜也算缺点的话她是有点，年轻人嘛，尤其是刚入社会，都喜欢出风头。”

“争强好胜。”梁立点了点头，“她会不会因此得罪什么人？”

“不，不会。”王伟非常的肯定：“我之前说了，她很聪明，不是那种愣头青，为此得罪什么人就更不可能了，至少在我所知的范围内没有人讨厌她。”

“听起来是个容易让人喜欢上的小姑娘呢。”梁立莫名地笑了一下，接着又问道：“她主要的工作内容是什么？”

“一开始是给编辑们打打下手，比如联系作者签约啊，邮寄合同啊，进行作品审核啊这类的，之后她能独当一面，就专门负责和作者协调作品的相关内容了。她很喜欢跟签约的作家当面交谈，而不是通过网络工具，所以总会像这样上班时间也不在公司。”

“总会不在公司吗？”梁立又确认了一下。

“对的。”水烧开了，王伟向茶壶里倒了茶叶，又倒开水。等开水倒满了，他就把剩下的开水倒进装有茶杯的茶具里消毒，然后用镊子夹出来放在我们面前。

“你们就不怀疑她离开的时候根本没工作么？”

王伟又笑了起来，“这不太可能，再说，她的业绩比社里那些干了十年八年的编辑都要好，就算是偷懒，也根本没有人会说什么。”

“这么有热情的女孩子很少见了。”王伟接着在我们的杯子里倒入茶水，又补充道：“我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这个行业，尤其是小说，她可是个小说迷。每回她签约的作家出版小说她都会买一本向作家索要签名，还拿回来跟我们炫耀。”他伸直了腰，看着天花板露出回忆的表情，“那是她最开心的时候了。”

王伟的表情竟然让人觉得他很幸福。

“小说迷啊。”梁立沉思着，“她最喜欢什么样的小说？”

“应该是悬疑小说吧，她对此格外热衷。”

我想起了梁立之前说的话：就好像侦探小说里才能有的犯罪构想。

梁立说道：“我想看看她的办公桌。”

“没问题，我想何婉静不会介意的。”王伟很坦然地说道，鉴于他是何婉静的同事，我想他是真的这么认为。

谁都没有动刚沏好的茶。

出了会客室，王伟指向最里面的办公桌：“那就是她的。”

何婉静的办公桌看起来很整洁，但空间却很小，桌子上一台电脑，一个文件夹，剩下的地方全被书本沾满了，电脑显示器前也只有一小块空出来的地方，那正摆着一本书，一本合起来的黑皮封面书。

书名是《深海列车》，作者名是静默。

看简介是一本悬疑小说。

梁立拿起那本小说翻看封面看了一下，随即就放下了。

“这本书是最近她签约的作者出版的，销量很差，但是她好像很喜欢，尤其是这两天天天读，应该读了好几遍了。”

梁立问道：“你读过么？”

“我们交叉审核的时候我有读过，老实说，写的可以，达到出版要求了，但是，这种小说的市场越来越小，我们都在讨论以后是不是不再出版这类小说。”

梁立默默地把书放下。

王伟见他放下书，又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何婉静家出了什么事？”

见梁立还是不知道想什么一直沉默着，我说道：“何婉静自己不说，我们也不好告诉别人，谅解一下吧。”

王伟有点失望，“说的也是。”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大伟，跟谁说……”

当注意到我们之后，那声音戛然而止，我回头一看，原来是何婉静回来了。我朝她笑了笑，“我们正等你呢。”

会客室，何婉静拿起热水壶准备去接水，我阻止了她：“不用了，刚沏好的茶。”

“王伟沏的？”

“嗯。”我看了眼梁立，发现他低着头看那本名叫《深海列车》的书，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于是我说道：“我们这次来是想问你一些问题。”

她坐到对面的沙发上，“问吧。”

看起来有些冷淡。

“你上次跟何楚生见面是什么时候？”

她想都没想，回道：“是上个月三号，那天是我爸生日。”

十一月三号，何楚生的户籍上出生日期不是这个。

“阴历生日？”

“是的。”

“你们那天吵架了？”

“是有过争吵，他把我赶走了。”

“因为什么？”

“他就是不想见到我。”

“是这样吗？”我盯着她的眼睛，“你没有跟他提过什么要求？”

“你怎么会这么问？”

我还是感觉她的眼睛像是有魔力一样，竟越来越迷人。

“何楚生说你是去讨债的。”

一听到这里，何婉静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瘫在了沙发上。她没有生气，反而带着无助一般的悲伤，“他一直都这样。”

如果是她母亲的话，我想一定会委屈地大叫，但她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我想去看看他，免得让他觉得太孤单，那天中午我趁午休的时间买了点水果去看他，他不是很高兴，我跟他聊了些工作上的事，说再过几年，等我攒够了工作经验，我就能当主编了，他也没什么反应，反而跟我说你要是我儿子多好。我气不过，就跟他吵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何婉静不是他亲生的，紧接着才反应过来，“儿子？他希望有个儿子？”

“他一直觉得女儿没什么用，女儿早晚都是别人家的，就算继承他的公司最后也会跟别人姓，何家也会绝后。就因为这样，他生意也不好好做，最后破产了，他就觉得我是老天爷派来讨债的，想让他孤独终老。”

“原来何楚生重男轻女的思想这么严重。”我忍不住感慨了一句，紧接着又想起何楚生家暴的事，问道：“那么他第一次打你妈不是因为耍酒疯？”

“因为我。”她的声音变得很小，“我是个女儿。”

我还以为何楚生酒品不好。

“那外遇呢？”

何婉静沉默了一会儿，才回道：“他想要儿子。”

“为什么不和你妈再生一个？他们当时还很年轻吧？”

“我妈不想，她当时已经看清我爸了，不想再添个累赘。”

“累赘？”或许是同为女性的原因，我竟然感到格外愤怒，连陈秀芳也觉得何婉静是累赘吗？

“我感觉是这样，我妈没这么说过。”何婉静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我。

“你从那之后还找过何楚生吗？”

“没有。”

我想了想，又问道：“你之前说，何楚生被谋杀那晚你和你母亲在家，没人能证明对吧？”

“那天没来过客人。”何婉静平静地说道：“是要不在场证明吗？如果门卫记得的话，他能证明。还有，我们小区门口有摄像头，我和我妈回家的时候应该会被拍下来。”

看来她察觉到我们怀疑她了。

实际上，上一次从何婉静家离开之后我顺便问过门卫了，但门卫不记得。而且，她们所在的小区不是封闭式小区，想要离开的话完全可以避过门卫和摄像头。

她和陈秀芳只能互相证明，但这种证明方式绝不会被我们采纳。

我还想再问，梁立忽然伸出手阻止了我。

“先这样吧，杨珊。”他站起来，向何婉静问道：“这本书能借我看看吗？”

“你们以后还会来找我？”

梁立回道：“一定会，就算找到真凶也得来告诉你一声，不是吗？”

“我知道了，你拿去看吧，不过记得还我，那上面有作者的签名，我不想去再买一本。”

“一定。”梁立收起书。

我们下了楼之后，梁立还是那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你觉得何婉静会做出这种事吗？弑父？”

“你这叫我怎么回答你？”

“看来你挺同情她。”

“我还以为你光看书根本没听我问的话。”我长出了一口气，却没能轻松下来。

“明知道何楚生讨厌她，她还去看何楚生，她怎么这么执着？”

我回道：“我想她是想得到何楚生的爱。”

梁立停下来，不可思议地斜视着我，看得我浑身发毛：“干嘛？”

“没。”他笑了笑，“真没想到你会说出这句话来，我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难怪我会想要跟她借书却没去想过她会拒绝我。她明明知道我们怀疑她，却不生气，也不委屈，更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我们的意思，这份坦然倒是让我有点佩服。杨珊，她想得到何楚生的爱，却根本得不到，她会不会因爱生恨，杀了何楚生？”

“她一定恨何楚生，但相比起父亲这个词来她的那点恨可能根本微不足道。”我说道：“何婉静是个孝女。”

“你说的也对，这世上是有不少这样的人，毕竟从古以来都是百善孝为先。”梁立点了点头，“根据王伟的说法，何婉静的内心也不会那么阴暗。哎对了，你有没有看出来王伟喜欢何婉静？”

“你开始关心人家的恋爱问题啦？”

“不是，不过我却在想如果何婉静结婚了会怎么样。”梁立说着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你刚才好像还有问题要问。”

“是有，我突然想了解一下何楚生搞外遇的问题，不过这种问题问陈秀芳更好一点。”

“你是说……私生子之类的？”

“看现在的状况他应该没有私生子，或者有，但绝不会是个儿子。”我问梁立：“情妇呢？他会不会有？”

梁立点了点头，“这也是一条可以搜查的线索。那这样，这条线索你去查吧，我要给自己放一天假。”

我惊讶地看着他，他正来回掂量着那本书。

“我想好好读一读。”他啪地一下拍了下书：“找个安静的地方。”

“去读书？紧要关头去读书？你脑子没事吧梁立？”

“其实我有点相信自己关于那份空想主义的推理了。所以，我要去找找灵感。”他把书举到自己面前。

“那好吧，你去哪找安静的地方？”

“有一家叫‘给我点时间’的咖啡厅，我妹开的，在城西，离这里不算太远，我也有一段时间没去看她了。”他把车钥匙给我，“你开车走吧，我自己去就好了。”

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心情看书，看书会找到破案的灵感吗？

我接过车钥匙，打开车门，梁立已经走了，看着他的背影逐渐隐入街道的人群里，我才上了车，发动车子，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