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找陈秀芳之前我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阅读了一下同事拿来的资料，是何楚生和陈秀芳各自的家族人脉以及他们离婚后各自的财政状况，这些是其他协助调查的同事调查走访写出来的报告。

何楚生的父母在他离婚前已经过世，他是家里的独子，没有兄弟姐妹，倒是有两个叔叔，不过关系很平常，自从何楚生父母过世后就几乎不怎么来往了。

他们是协议离婚。

何楚生公司破产后，他就变卖了公司和房子，然后才离的婚。但还了银行的债之后还剩下四十万，他买了城边村一栋房子，这样手里还剩下不到三十万，这些钱至今还存在银行里，五年死期，分文未动。

倒是他的工资从来没攒下过。

何楚生的财政状况没有异常，也没出现给经常给别人汇钱的情况，而陈秀芳根本就没有资产。我本来以为她住的地方是她的房子，却没想到房产在陈秀芳父亲的名下，她是净身出户，当时何婉静才17岁。

何婉静有一辆红色的轿车，大众朗逸，直到现在还在分期付款，那是她开始工作之后买的。

本来我还以为陈秀芳过的比何楚生要好，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这让我很在意，她为什么一分钱都不要呢？

我把这几份报告夹在自己写的报告里，联系了陈秀芳，确认她在家之后就登门拜访，她给我的回答是，她不知道何楚生这么有钱。

“当时离婚的时候他跟我说钱都拿去还债了，自己还欠了好几十万的债，而且还给我看了银行的债务表，我没想到他竟然骗我。好歹夫妻一场，他一分钱都不给我们母女俩，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绝情的人呢？”

有人给他做了假账。

“何婉静不知道吗？”

“她当时才17岁，知道什么呀！”陈秀芳说着说着就委屈地哭了出来，“他既然有钱还住在那个地方，他到底图什么呀！他就是想让别人看到我们比他过得好吗？”

如果真像陈秀芳说的那样，那他也太歹毒了。而且他从来没动这些钱，是为了留着养老，还是有其他需要钱的目的？

“何楚生搞外遇，只有那一次吗？”

“我知道的只有那一次，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能跟我详细说说当时的情况吗？比如情妇是谁，住在哪里，有没有生过孩子之类的？”

“生孩子？”陈秀芳吃惊的张大了嘴，“不知道，我都没见过她，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要是有孩子的话，何楚生早就跟我离婚了吧。”似乎是感觉说了多余的话，她心虚地低下了头。

“我听说何楚生一直想要个儿子。”我看着她的反应。

她先是瞪大了眼睛抬起头，紧接着又无力地垂下，“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们，可生了女儿能怪我吗？”

她有没有怪过身为女儿的何婉静呢？我问出问过何婉静的问题：“你们为什么不再生一个？”

“万一又是女儿呢？我那时候跟姓何的已经没什么感情，抚养一个就很痛苦了。”

我问她：“你看到何婉静会觉得痛苦？”

她的眼神变得极端惊恐，瞬间失态了：“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是恨姓何的！何婉静是我女儿啊！我亲生的！”

“不好意思，是我问了过分的问题，请你冷静一下。”

看着她的脸，我想她对何楚生还是有感情的，否则她知道何楚生死了也不会那么悲痛。她现在这么恨他，也是出于这份感情，以至于她对何婉静的感情也变得这么复杂。何婉静是她亲生的，所以她不敢承认看见何婉静会让她觉得痛苦。

一个女人一旦把自己交给一个男人，就几乎没有选择幸福或不幸的余地了。这到底是谁的错？

她抽出纸擦了擦眼泪，用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我继续观察着她的反应：“你是怎么发现何楚生出轨的？”

“何楚生那时候总是早出晚归，而且总是背着我接电话，时间久了，我就有点怀疑。我偷看了他的手机，那个时候没有智能机，手机解锁也不需要什么密码。我发现他跟一个女的发一些暧昧短信。我没敢打给她，就趁何楚生不在的时候假装是何楚生跟她发短信，把话套出来了。”

“这么说，你应该知道她的名字才对吧。手机上难道没有备注吗？”

我这么一问，陈秀芳又把低着的视线瞥向一边，声音低落地可怜：“只是一个电话号码，何楚生根本没存。”

“是这样吗？那电话号码你也不记得了，对吗？”

“嗯，我不记得了。”她的口气放松了些。

“那么你是怎么套话的？除了她是何楚生的情妇，你就没有套出来过任何信息吗？”

她沉默了足足有五六秒的时间，才用手扶着额头，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太久了，我真的记不清了，我不想知道那些事。”

不可能。

这件事对陈秀芳的打击很大，她不可能因为时间太久就记不清。

她在撒谎。

我想她知道那个人，但却不肯说。按理说那么久远的事，搁到现在已经没什么可不可说的了，她为什么要隐瞒呢？她难道不想查出杀死何楚生的凶手是谁吗？

“你真的不肯告诉我？”

“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叫我怎么告诉你？”

她如果一直咬定什么都不知道，我恐怕一个字都问不出来，说不定还会影响之后案情的报告。

“我知道了。”我说道：“谢谢你的配合，如果有什么问题我还会来找你的。”

“嗯。”她无奈的回答。

我决定去找为何楚生做假账的人。

十七年前的事情如果没有知情人的配合查起来很困难，但五年前的事情就容易的多了。为何楚生做假账的人有很大可能就是当时在何楚生公司工作的人。

我挨个拨打同事的调查报告里曾在何楚生公司工作的员工电话，终于在一个员工那得到了线索。

在公司破产之前，处理财务业务的是一个叫张图元的兼职会计。

何楚生的公司并不大，主要经营的是室内设计、装修，同时贩卖瓷砖、家具等有关的一系列产品，并不需要一个专门的会计管理公司财务，所以才使用兼职会计。

那个员工给我找到了张图元五年前的电话号码，我尝试拨打过去，很幸运电话没响几声就有人接了。

“喂，你好。”

对面首先说话了，是一个声音略显沧桑的男性。

“你好，请问你是张图元吗？”

“我是。”

“我是警察。”我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我想跟你见个面，聊一聊何楚生的事情。”见对方沉默了，我又追加一句：“你还记得他吧。”

“记得。”对方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是不是在害怕呢？

我问道：“你现在人在哪？”

“不用了，我去投案自首。你是在警察局吗？”

投案自首？

我竟然有点想笑。

“对。”

已经晚上六点了，我去食堂吃了个饭，回来后等了一阵，张图元就真的来投案自首了。

他是个很瘦的中年人，眼窝有点深，却没什么皱纹，一身西装革履看起来很有形象。

我没有把他弄进审讯室，而是把他带到了刑警队的办公室。

他看起来似乎已经知道我要问什么了，明显有了一定觉悟，我故意板着脸问他：“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他一听，就开始叹气，“在新闻上看到何楚生被谋杀，我就觉得自己给他做假账的事可能会暴露。其实我一开始还觉得可能性不大，毕竟过了五年，怎么说我也不觉得他的死跟假账有关，但心里还是有点厌恶。”

我注意到他的用词：“厌恶？”

“骗人家孤儿寡母在离婚财产上动手脚，这事儿把我弄得一身脏。”

“但你还是做了？”

“我们是高中同学。”张图元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认识时间那么长了，我在他公司任职期间他对我也不错，求我办点事，我也难拒绝，而且他还给我不少好处费。”

“好处费？多少？”

“三万。”张图元紧接着说道：“但是没有偷税漏税，做假账只是为了骗他老婆而已，否则我肯定不会做。”

他这番仿佛在澄清自己的守法底线的话才让我真正的感到厌恶。我强忍着这种情绪，问道：“你们是同学，你应该很清楚他的为人吧？”

“他其实还可以。”张图元给出了这样的评价：“这个人平时干不出什么出格的事，和人相处也挺谦虚的，只不过有点……怎么说呢，内心有点自私吧。不过最近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自从为他做了那件事后，我就再也没跟他联系过。”

“这五年从来没联系？”

“没有，我有点瞧不起他。”

瞧不起他，却收了他的钱做假账。

“你知道他想用这些钱干什么吗？”

“他跟我说，他得留点钱，以后还能东山再起，不过在我看起来，他其实就是不想让他老婆分到钱，他一点都不在乎他老婆。”

“一点都不在乎？”

这就是他欺骗陈秀芳的原因？何楚生真的有这么恶毒？

“你确定吗？是不在乎，还是恨他老婆？”

“不是恨，就是不在乎，他那个人要是恨别人的话，我感觉就不是离婚那么简单了。”

如果何楚生真那么恶毒，他应该恨陈秀芳才对。他不是恨，但这种冷漠却比恨更令人毛骨悚然。

“你有什么根据吗？”

“他搞过外遇，他老婆跟他都闹翻了。”

张图元的话让我整个身体都绷直了，我凑近了他：“外遇？什么时候？”

“他那年好像是……27岁吧，这件事在我们同学圈有好几个人都知道，但具体情况就不太清楚了。”

他结婚五六年，就是差不多何婉静五岁的时候，他说的就是那次外遇！

“你知道那个女人的消息吗？比如名字、年龄、住址之类的？”

他低着头思考了一会儿，这让我看到了希望。

“我记得……她叫杨心，当时是……21岁吧。至于住在哪我就不知道了，她好像是外乡人。”

只有名字和年龄。

何处生27岁的时候杨心21岁，那么她现在应该是38岁。

“你说你们同学圈有好几个人知道，能把他们的联系方式告诉我吗？”我递给他纸笔，“写在上面就可以。”

“我只知道两个。”

“写下来吧。”

两个也总比一个都不知道的好。

他利索地写完，就把纸笔推给我，随后一脸担心的问道：“那我的事……”

“你可以走了，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会再找你的。”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没我的事？”

“陈秀芳没起诉你，我们就算想治治你也拿你没办法。”

我现在只能把追查杀死何楚生的凶手作为第一要务。

“那我先走了！”张图元利索地站起来，脸上是隐藏不住的笑意。

“问你个无关的问题。”我看着他西装革履文质彬彬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对你来说，欺骗何楚生老婆和欺骗国家机关哪个更严重？”

他突然定住了，一个阅历沧桑的大男人愣愣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你走吧。”

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他没有回答，急匆匆地离开了。我抬起头，看了看门对面挂着的钟，现在是晚上七点，梁立还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