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守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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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黄老大来到岗亭时,阿狗正将脖子像鸭子一样伸在窗口上。阿狗一见到黄老大就抱怨说:“我替你多守了两个小时,照理你要给我几十元才成。”

黄老大把两张钞票掉到了阿狗的手上。阿狗还想开口要钱,见黄老大瞪了他一眼,就提起脚打麻将去了。黄老大跟往日一样照样到岗亭边拧开了水龙头,提了一大桶清水到岗亭里,洗擦身上的汗迹,又把当天的脏衣服换掉。桶里的水有些冷凉,但黄老大没有感觉出来。他将毛巾浸到水底下,再把它辅到脸上和额头上。他的脑袋清醒了许多。黄老大清洗完后,已是午夜十二点,厂里的交班铃声响了起来,一些农民工从厂里出来,也有的农民工走进厂里去。下班的农民工疲惫不堪,上班的农民工匆匆忙忙,他们像流水一般从黄老大打开铁铡门边出出进进。大家都不大声说话,谁也不管谁。他们都是熟面孔,黄老大也认得他们,然而,他们都好像有隔膜似的陌生人那样。

工人们交班完后,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这个夜里,黄老大恨不得快一些天亮。往时,每当半夜三更时,他总会拿来一份报纸看一会,困倦之后就伏在桌子上睡上一阵,如果没有人来打扰时,他一直睡到阿狗打麻将回来。可是现在,他烦躁不安,刚闭上眼,又被蚊子咬醒了。他点燃了一根蚊香,烟从他的衣领频频冒出,升到他的头发上。那些蚊子不断地从黄老大的眼前飞过,闯进烟雾里,没有中毒跌下来,他觉得奇怪。又有更多的蚊子像在他的眼前嗡嗡地飞翔着,一点中毒的迹象都没有,他更是无法理解。有两只蚊子停到了他的额角上,他将它们拍死了。接着,他正把手上的污血抹到凳底下,一大批蚊子从凳底下处蜂拥而上,在他的手上、脸孔上、脖子里又叮又咬,像穷凶极恶的敌人向他展开疯狂报复似的,他气馁了。岗亭对面的墙头下有一个桌面大的树坑,昨天傍晚下了这么一场大雨,树坑流满了泥浆水。水渍在射过去的灯光下熠熠发光。树坑的草丛里藏着两三头懒哈蟆,它们在暗影里“你我、你我”地嘶叫着,声音既单调又悲凉,叫人感到孤苦伶仃。黄老大离开了窗台。

黄老大走到那个树坑边,影子把树坑罩住了一半。他的皮鞋陷进了坑边的一小堆垃圾泥里。这个坑原来是挖来要种梧桐树的,不知怎么回事,一直都没有种,也没有人将它填埋。树坑里长着密集的黑麦草,还有从墙根下伸进来的野菊花。野草高出水面有一米多,把那窝泥浆水霸去了一大半。黄老大蹲到了地下,蟾蜍停止了叫声。他打开了手电筒。一只面包似的泡沫浮在水面上,靠在一棵黑麦草的叶片下,还有一个泡沫被野菊花遮掩着。黄老大找来了一条榕树条,把树叶去掉。他把树梢向黑麦草下的泡沫撩去,泡沫跟胶水一般沾在树叶上,他用力将泡沫拨出来,拨到了脚边。泡沫又粘又稠,像用很多粗白线织成的网球。黄老大轻轻地挑起一些粘液,撩开泡沫的表皮,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一头橄榄色的懒哈蟆缩一根树梢下,眼睛像辘轳一般转动着。懒哈蟆的皮肤像石头一样粗糙,头上有很多不规则的红斑,那是一头很老的雄性懒哈蟆。黄老大将电光照到它的头上,懒哈蟆又叫两下。它叫起来时,嘴巴下鼓起了一个胶囊似的东西,它不叫时,那东西就不见了。黄老大把树枝放到它的背上,它突然昂起头,“咚”的一声跳到了水里。懒哈蟆扎到了水底下,再在草根下钻出来,爬进草缝去。黄老大感到了一阵快意,他又将树梢伸到另一个野菊花下的泡上。这只泡沫比刚才那只大多了。泡沫到了面前,他把软绵绵的泡沫在泥地上翻了过底朝天。他把泡沫刺破了。还有一头浅蓝绿色的雌性懒哈蟆浮在野菊花下,它的肚子特别大,胀像一只锣鼓。那只懒哈蟆伏在水上纹丝不动,也不喧叫,假装睡着了。黄老大小心把它撩到岸上,再将它捧到手上,放到水面去。懒哈蟆仍然闭着眼睛。他把树梢放到懒哈蟆的肚皮下。懒哈蟆动了一下,他正要再次将它拿上来,背后忽然传来很猛的一声响。懒哈蟆沉到了水里,他扭过头来。

一个小偷爬上了铁铡门,有包东西从他的背上跌下来,小偷又跳回了地上。黄老大赶了过去,在小偷低头捡东西时,他跑到了他的身边。黄老大一脚踩到了袋口上,用肩膀将小偷的身子撞开。小偷打了一个趄趔,悴然倒到了铁铡门边。小偷穿着黑衣黑裤,脚踏运动鞋,是一个身材瘦削的黄毛小子。黄老大把手电筒往那小子的脸上照去。小偷的头发黄如松毛,下巴尖如小刀,耳朵吊着一只耳环。黄老大立即认出,这小子就是昨天敲诈他的“臭花蛇”。黄老大掉了电筒扑上去,抓住了“臭花蛇”的双手,将他的手反剪在背后,膝盖抵着他的屁股。“臭花蛇”趴在路面,面青唇白,喘着粗气,动弹不得。

“黄老大,你抓我干什么?”“臭花蛇”侧起脸来嚷道,“我又没有偷东西!”

黄老大一边看一下那里有绳索,一边说:“还说没有偷东西,那是什么?”

“那是厂里丢掉的废品!”

“你骗谁?”

“你不信,可以问阿狗!”

“你偷厂里的东西,关阿狗什么事?”

“是阿狗放在梧桐树下的。”

黄老大拖着“臭花蛇”的身体,把他拉进了岗亭,接着从在门角上拿来了一根麻绳,将他的手绑牢。黄老大又将“臭花蛇”按到了凳子上,把他的身子跟凳绑在一起。“臭花蛇”气恼地望着黄老大,一边挣扎一边叫道:“黄老大,你这样子对我,有朝一日你会后悔的!”

黄老大又拿来了一条绳子:“你想怎么样?”

“有朝一日我会杀了你!”

黄老大将“臭花蛇”的双脚也绑到了凳脚下,拧了一把“臭花蛇”的耳朵说:“还嘴硬——我倒要看看你怎样杀我!”

“臭花蛇”像死蛇一般瘫在凳子上,垂直下了头,眼睛露出了惊惶的神色,身子不安地躁动着。黄老大走了出去,他把手电筒从墙边拿上来,再走到了那包东西前面。他打开了蛇皮袋上的绳子。袋子里全是铜线,一大捆,起码有十多斤。黄老大把那一大包铜钱甩在“臭花蛇”脚下。“难怪李厂说近来仓库里少了那么多铜钱,原来是你偷!”

“真的是阿狗叫我拿的,我以前真的不知道。”“臭花蛇”说。

“要不就是你与阿狗一起偷!”黄老大骂道。

“阿狗说那是厂里不要的废品。我就这一次呀?要是我做了很多次,我昨天会不认得你?”

“这分明是仓库里的铜钱!还说是废品?——你是怎么进来的?”黄老大把袋口用一根绳子绑紧说。

“阿狗守门的时候进来的。”

“那么阿狗在的时候你干吗不拿铜钱走?”

“那时候梧桐树边站着很多工人,工人下班后,我以为你也走开了,才敢出来。”

黄老大坐在一张椅子上,坐在“臭花蛇”的对面,点起了一支烟,继续问道:

“阿狗他自己为什么不拿走,却叫你去拿。”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叫我拿出来后对半分——他现在在收够站门外等我。”

黄老大正想再审问下去,一阵咳嗽声从铁铡门外传进来。是阿狗的咳嗽声。黄老大放阿狗进来。阿狗伛偻着身子,好像发冷一样。“臭花蛇”望着阿狗,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来。

黄老大指了指地上的铜钱,又指了指被绑在凳子上的“臭花蛇”说道:“阿狗,‘臭花蛇’说这铜钱是你偷的,你现在解释一下是不是这样?”

阿狗吃惊地站着,突然张大嘴说道:“什么臭花蛇、臭花猪,这个人我都不认识!”说完到房里拿出水烟筒。

“表哥,这袋铜钱明明是你叫我拿的,现在却装作不认得我了,你也太不讲义气了吧。”“臭花蛇”嚷道。

“臭花蛇’,你自己偷铜钱,却要懒到我身上,是不是?”阿狗像狗一般叫道。

“臭花蛇”垂下头来不再说话了。

黄老大望了望外面的低沉的天空,感到疲惫不堪,他把椅子移近窗台边,然后有气无力地说道:“不管怎么样,明天把赃物交到厂里,一切都明了。”

阿狗走到黄老大的身边,把装了烟的水烟筒放到黄老大的手上说:

“黄老大,看在大家兄弟的份上,这袋铜钱大家分了算了,你把‘臭花蛇’放了,现在半夜三更的,鬼知么?”

黄老大把水烟筒推掉说:

“这种不义之财我是不会要的!”

阿狗又说:“要不这样,这包铜钱大半归你,你把‘臭花蛇’放了成不成?”

黄老大扭转身去不理他。阿狗急了,他哀叫道:

“这包铜钱全部给你,得了吧!”

黄老大对阿狗这种狗一般口气非常讨厌,他懒得再听他说话。懒哈蟆在对面又大叫起来,吵得黄老大没有一点睡意。黄老大恨不得立即天光。阿狗像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阿狗向那面走去,在树坑里撒了一泡尿,又走到厂房前面的梧桐树林里。不一会,阿狗惊慌失措地跑到回来。阿狗一跑到黄老大的前面就把桌面拍得震天价响,并抽风箱似的大声叫道:

“喂,黄老大,刚才我到梧桐树边撒屎时,见到又有一个小偷从仓库出来,往对面的墙头那边去了。”

“你不是刚在树坑那边撒了尿吗?怎么又到梧桐树那里撒屎了?你不是骗我吧?”黄老大皱起眉头来说。

“我肚子痛,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让你看着撒屎吧!——现在是你值班,你不去抓贼,贼跑了你要负责的!”说完,阿狗吐了一口痰后,担心黄老大不肯动身,又大声喊起来。“大不了我去帮你!”

黄老大左手拿着手电筒,右手提着铁棒。他来到了阿狗跟前,问道:“偷东西的在那里?”

阿狗指了指最大那棵梧桐树,然后从脚下拿了两块砖头说:“你从这里过去,我从墙那边包抄,保证捉到那个贼。”

一条黑影从梧桐树根一闪而过,跟着又在旁边那棵树底下出现。黄老大像狼一般向黑影出没有地方冲去,电光在他的前面跳跃闪耀着。那条黑影停在最大那棵梧桐树再去的第三棵树下,黄老大照着它,黑影不动了。黄老大举起了铁棒,一步步向那个黑影走近。那是一个人的背影,一定就是亚狗讲的那个偷铜钱的贼了。黄老大飞快地奔到了贼的背后,把铁棒放到了贼的脖子上。那人转过身来,傻呼呼地以地黄老大笑着。

“怎么是你?你在这里干什么?”黄老大见是烧炉的大傻,这家伙平时连厂里用来擦机器的抹油布都不敢偷,于是他惊奇地问道。

“厂里的厕所塞死了,我忍不住只得到这里来。”大傻说。

“那你干什么要跑?”

“刚出来是时我是在那头撒的,见到阿狗就跑到最大的梧桐树下,撒得一半,谁知你又跑过来,我以为你来赶,我不跑白挨揍呀?”大傻歪着脸苦笑着说。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不跑了?”黄老大又问。

“我的肚子实在痛得受不了了,我跑不动了。”大傻捂着肚子说,说完将屁股挪到了对面,脱掉了裤子。一股臭烘烘的屎气随风冲上来,黄老大捂起了鼻子。后来黄老大还是不放心地在梧桐树的周围巡察了一遍,又在大傻的身边仔细搜寻了一通。当他发现没有可疑的赃物时,就警告了大傻说,下次不能到这里乱撒屎,不然按照厂规每次罚款一百元!说完,离开了他。

这时,天边出现了鱼肚白,薄雾从树梢中袅袅升腾着,路面依稀可见。岗亭内的电灯熄灭了,只有屋檐下那盏莹光灯在亮着,光线很微弱,好像快要熄灭的火球似的。岗亭里的电灯也许是烧坏了吧,阿狗往时总是把一些断了丝的灯泡装上去。黄老大拉了拉窗口旁边的灯线,电灯亮了。他将头伸进窗口里,他没有看见“臭花蛇”,连绑着“臭花蛇”的那张凳子也看不见。黄老大有些慌乱不安起来,他跑了进去。凳子倒在台底下,绑着“臭花蛇”的那根绳索散落在凳子上。黄老大把绳子拿到手上,绳索不是被刀子割断的,一定有人将“臭花蛇”放跑了。他又跑到房子里,那包铜钱也不见了。他正要去找阿狗,阿狗像一头偷潲狗那样踅了进来。

“是不是你放走了‘臭花蛇’!”黄老大劈头问道。

“你去捉贼,我也是,你怎么说我放走了他?”阿狗嚷道,说完躺到床上,把被子蒙过了头。

“那个根本不是贼,而是大傻,他是出来撒屎的!”黄老大说。

“我怎么知得是大傻?——我见到贼难道不通知你么?”阿狗在被窝里说。

“大傻见到过你,一定是你将我骗走后,把‘臭花蛇’放走!”

“没有证据不要乱说,我说你放走成不成?”

黄老大将电筒掉到桌子上说:

“你真是一个卑鄙小人!”

阿狗坐了起来,摇晃着脑袋,张大嘴巴说:“你说我是卑鄙小人?你说这个世上那一个是好人?就说你的宝贝儿子吧,我昨晚在麻将室听到‘长舌妇’说,他贪污了大量国家的公款,还收了那些房地产老板上千上万的钱财,难道他是好人?枉他当那么大的官,我看,连我这种卑鄙小人都不如!你知道你的儿子吃的是谁的钱吗?通通是我们的血汗钱!还有,你说你是正儿八经的人?屁!我看,你却是你儿子的帮凶!是吃人不吐骨的妖魔鬼怪!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本来,你不讲我是小人我是不想出声的,你既然说到我,我就对你还客气了。据说,你儿子还有两百万放在你那里,给你藏着,你不交出去,早晚会被天收地杀的!”

阿狗这番丧心病狂的叫嚣令黄老大受不了,他凝视着阿狗由于激动而变得青蓝色的脸,愤怒得连气喘不过来,他感到肝胆俱碎,他的双眸突然之间闪现了一种怪异而又严峻的光。阿狗的面部青筋绽起,扭曲得像天花板上的横梁。黄老大举起了铁棒向阿狗走去。阿狗心惊胆跳地爬到了床底下。铁棒从黄老大的手上滑到了地上,有一端打中了他的脚拇头,他痛苦地走了出去。黄老大瘫坐在椅子上,他太疲乏了,泪水像瀑布似的从他的心底下涌了出来,从他那困倦不堪的脸上流到了桌面上。阿狗惊恐万状地从床下爬出来,他把铁棒提到手上,然后战战兢兢地说:“要不这样,你不把‘臭花蛇’偷铜的事传出去,我以后也不把你的羞事乱讲,大家扯平,大不了,你现在就回去,我帮你多守几个钟头大门,也不要你一分钱,也不稀罕你那两百万,得了吧?”

天色明朗了,一抹红霞停在岗亭前面的铁铡门上,树坑里的水渍在晨光的照耀下泛着鱼鳞一般的光。黄老大抖了抖身子走出了岗亭,蹒跚地拖着脚步迷惘地向马路走去,向通往县城的路走去。阿狗倚在门杠上,露出了胜利者的得意忘形的面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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