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守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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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老大落到山脚下的时候,已经是下昼三点多。牛群不见了,八婆已将它们赶了回去。那帮赌徒从坝面上转到了坝底,围在坝边的草地上继续他们的游戏,看一看那一个要赌到要卖牛,那一个要卖稻谷,那一个要向阿财借高利贷。天空忽明忽暗,时而似乎要下雨,有时又好像要出太阳。赌徒们点清起了蜡烛,烛光从人群的缝隙间漏出来,像坟墓里的鬼火那样闪动着。烛光有时好像要被风吹灭了,但很快又顽强地燃了起来,似乎比刚才还更光更亮。黄老大不想理会他们,这回他们也没有招惹他。黄老大只是自顾自往前走着。他的耳边不断地回响着赌徒们各种各样的嚷嚷声:有老六输了钱叹气声,有老张赢钱时大笑声,有大根没有输钱也没有赢钱的咒骂声,还有“臭花蛇”看到有人不愿下注时的吆喝声。

当他来到了村边时,田野上传来了一阵阵喧闹的吹鼓打锣声,他抬头望去,出游的队伍正从马路走上一条田埂上,走了大约二三十米,就有一个和尚在菩萨后面点上一包鞭炮,让鞭炮在稻田里炸响,保佑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黄老大知道,这支队伍在田野上走了一圈后就要回到庙里去了,这得起码需要两个小时,到时他就得要到庙里去为他的老婆接福了。至于为什么要接福,什么叫接福,他不是很清楚,他只知到必须要做这样做,到菩萨面前装三支香,在功德箱上放入一些香油钱,否则,死去的人就会得不到真正安息,得不到“二佰圣爷”的关照,他今天的拜坟才算真真正正奏效。

出游的队伍里,走在前头的是神公和五个穿着同样黑布衣的庙委,他们的身后是由四条大汉用竹杠抬着的菩萨“二佰圣爷”,再后就是一群身披袈裟的老和尚和吹呐打鼓的道士,跟在最后头的才是一些村民以及从各地到来的香客。神公手上拿着一面小黄旗,一边走一边摇,嘴巴一边张开着,不知在唱什么,他唱一句,后面的庙委又会附和着唱一句,像苍蝇一般嗡嗡狂叫。李厂长跟在道士的后面,他肥胖的身躯歪歪扭扭着,一只脚经常落到田里去,又让身边一个村民拉上来。“大食懒”没有混在出游的队伍里,秀英也没有在人群里。黄老大觉得饥肠辘辘,肚子隐隐作痛。他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院子的门虚掩着,屋厅里传出雪花和好几个人的声音,声音时高时低含混不清,也许是一些嗜赌六合彩的人与她在一起,她经常在这个时候跟一大帮人研究今晚到底开那一只**。他不想叫雪花知到自己这么快就回到家了,免得她哆里哆嗦,或者对他纠缠不休,他如今对赌博的人很讨厌,甚至讨厌到惧怕。他把空篮放到门杠上,把铁锹放到门角里就走了。黄老大从秀英的门前走了过去,穿过了那片荔枝树林。他要到村边的粉店买两碗河粉充饥,但当他来到自己的一块自留地时停下了脚步,因为他突然想到这个时候有很多赌徒也在那间粉店里,会让他听到有关自己的太多的闲言碎语。

自留地在一米来高的山坡上。地里种满了一排排白木薯,那是他去年春天种的。木薯在冬天的时候脱光了叶,现在又长出了新芽,有很多还长成了绿色的嫩叶,叶片在微风中摇曳着。薯杆比他高出一个人头,比他的手腕还要粗,看来地下的木薯比他的拳头还要大。地面上一根杂草也没有,有一天他曾经听秀英说过,这块地已经长满了荒茅,再不除老鼠就会在下面做窝了。地面上还残留着锄头翻泥的痕迹,估计是秀英在前不久在这里耕作过,这里的杂草也是她除干净的。地边有一小堆干枯的茅草捆在一起,秀英习惯用屋后的青皮竹破成篾来捆柴草,而且在捆的时候由于担心不够牢固而缠上至少两周。秀英把竹篾结削得又圆又滑,比杂货辅里卖的绳子还要好看得多,也扎实柔韧得多。黄老大将那捆茅草翻过来,见到了秀英所打的熟悉的篾结。这种白木薯没有毒,又香又甘,没有半点苦味,他以前经常煮一大锅带到岗亭里,与阿狗一起充饥。黄老大这时走到了最大那棵薯前,双手抓住了薯竿。

泥土在雨水的滋润下松散柔软,黄老大不怎么费劲就把这棵木薯拔上来。他将整棵木薯摆在地上。拔到地上的白木薯总共有五支,有两支跟竹竿那样大,有两支稍为小一些,有一支断在泥地里。黄老大于是把双手伸进泥坑里,把那支断在泥里的木薯拉出了地面。

正在这时,有一个专门做媒的四婶从荔枝林里转出来,她站在黄老大的面前问道:“黄老大,你的白木薯长得比手碗还大,是隔年的吗?”四婶说话时眼光在地上的木薯转来转去,嘴上流出了唾液。

“是我去年种的,这薯没有毒,要就拿两条回去。”黄老大将边将还挂在树干的白木薯拔下边说。

“好吧,我就要最大那两条——你不是拿去卖的吧?”四婶走近前,伸出了手立即说。

“不是。”黄老大将木薯放到了四婶的手上说。“看你匆匆忙忙的样,你去那里?”

“阿松那么有本事,挣得那么多钱,你又有一份那么稳妥的工,那里还在乎这些东西?担去卖简直笑死人——是啊,我近来忙到团团转,一大堆人找我做媒。”四婶转身要走。

“又不见你帮我找一个?”黄老大只听到她后面那句话,于是笑道。

“有合适的没有问题——你见到过秀英吗?”四婶又折过身来问道。

“秀英?”黄老大心里一乐:该不是把秀英介绍给我吧?他于是说,“她在庙里帮手做饭。”

“难怪我找她不着,她的门关着,我敲门又没有人应。”

“你找她干吗?”

“昨晚土地所里原来的林所长托人来找我——他不是十年前死了老婆的吗?——他叫帮他找一个老婆,他说农村的妇女都没有问题,能干家务人品好就成,我就想起秀英来了。嫁给林所长也不错呀,他城里有屋出租,又买有两个辅面,也有退休金,生活有保证。现在,他儿子和女儿也移民到美国了,剩下他一个人。”四婶晃着脑袋说。

“听说林所长动过手术,有心脏病,也中过风,走起路来要拿拐杖——这不是叫秀英去服侍他吗?”黄老大开始对这做媒的女人厌烦了。

“主要秀英愿意,做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唉,秀英这几年也不容易,一个寡妇又要干农活,又要供两个小孩读书,女人嘛,能够安安稳稳地过下去就不错了。。。。。。”

“我想秀英不会同意。”黄老大用浓重口音肯定地说,他对自己的话感到吃惊。

“我已经收了林所长的红包,我会尽力劝说她的。既然今天秀英没有空,我第二天再找她,在庙里跟她商量这种事是不吉利的。”

黄老大好想对四婶说,秀英早有意中人啦,你就不用瞎胡闹了,但又不知这么讲是否妥当:四婶听后会不会生气?自己现在又算不算是秀英的意中人?见四婶拐了弯,也就罢了。

四婶走后,黄老大似乎欠了秀英什么东西似的,心里忽然起了一种愧疚。他又继续拔了两棵高大的木薯。黄老大留下两条中等的,其余的堆放在地坎边,用那捆茅草盖严,心想待一下从庙里回来时带给秀英。他拿着这两条木薯跳下了小路,向路底下的田边走去。黄老大站在一棵竹林旁,出游的队伍还在很远的田野里折腾着。黄老大看了看四下无人,就从竹林里捡了一些竹壳、竹枝和断了的竹竿,垒成一小堆,把那两支木薯插进柴堆里,然后把打火机凑到了竹壳下。打火机擦出了火花,竹壳烧着了。竹竿还有些潮湿,燃烧时发出着吱吱的响声,浓烟从竹筒喷涌而出。火势越烧越猛,有好几只蚊子被熏下来,哧的一声烧溶了。黄老大把两根长泥竹排在两块隆起的泥土上,他坐在了火光对面,感到暖融融,火光在他的脸上跳跃着。他摸了摸裤袋,以为那本杂志在那里。当他找不到本杂志时感到困极了,一分钟后睡意侵入了他的身体。黄老大的头埋到了膝盖上,进入了梦乡。

黄老大梦见阿松回来了,当他梦到与他一起在坟前朝拜时,竹节“啪”的一声,弹起一片灰土,把他惊醒了。不一会,他望了一下那熊熊燃烧着大火,又闭上了眼睛。这回,他梦见了自己与秀英结了婚,一起在田里插秧,一起去收割稻谷,一起将木薯拔起来,挑回家去。。。。。。这是一个多么幸福的梦,他希望一直这样梦下去,然而,火熄灭了,一阵冷风吹走了他的美梦,他失望了。出游的队伍在田野上消失了,他急忙拿起屁股下的竹竿,熄灭了的炭火里升起的一缕缕浓浓的烟雾,把白木薯挖出来。

木薯的皮烧焦了,两头还烧成了黑炭。木薯的中间胀裂了一条缝,花白的木薯肉像鱼肚一样翻在外面。黄老大的肚子咕噜咕噜地闹了起来。他清咳了两声,把唾液吞下咽喉去,然后把一条木薯扳成两截,抠开烧焦了的皮,送入口中。熟透了木薯滚烫可口,他的嘴里冒出了浓郁的香气。两条木薯下肚后,肚子饱饱的,晚饭也可以不用吃了。他走到了田边的水沟旁,掬了一些清水洗掉唇边的炭渍,突然,一条黄色的卷毛狗吠吠地从山边冲下来。他吓了一跳。

卷毛狗跑到水沟里,要向黄老大的脸上扑上去,一把声音将它喝住了:“阿黄,你想死呀,什么人都咬!”

黄老大站起身来。卷毛狗跑到了篝火旁,把一块木薯皮咬到嘴里。雪花碎步走到了黄老大的身边。“原来你在这里,害到我要带狗寻。”雪花喘着气说,满脸红晕。

“你找我干什么?我还要到庙里还福呢。”黄老大将一条竹竿攥在手上,把还在冒烟的黑炭摊开,他边踩着地下的火星边说。炭灰漂到了卷毛狗的身上,狗仔跑到了竹林边,对着竹林里的一个黑洞哐哐直叫。

“现在什么时候了,还去还福?庙会早散啦!”雪花把狗仔拉到身边说。“你也不用到庙里去了。我刚才到庙里找你时,问老张的女儿,她说你没有来,已经帮你还过福了。”

“你帮我还福?——那怎么成?”

“有什么成不成的,我帮你在菩萨面前烧了香,还捐了灯油钱,写的也是你的名。”雪花捋着狗仔脖颈上的毛说。黄毛狗在她的面前跳跃着,要舔她的脸孔。

“你捐了钱?多少?我还给你。”黄老大说。但雪花却满不在乎,她推开了他要伸到袋里了手:“几十元,小意思,算啦,今晚好运中一只码都赚回来啦。”

黄老大回到了小路上,他站在路边,望着通往庙的方向,又望了望天空,然后又说道:

“庙会真的散了吗?”

“你看我的手机,已经六点半了。”

“秀英回来了吗?”

“她不回来难道真的在庙里陪神公么?她的大儿子晚上要返校,她早在家里做饭了。”

“她的大儿子也回来了?”

“学生在假日一般都会回来的,他们要带米和伙食。”

黄老大转过身子向家的方向走去,雪花跟在他后面,卷毛狗跑进荔枝林里。一头黑母猪在荔枝树下拱着泥,把泥里的蚯蚓挖到地面,听到有脚步声朝它走近掉头就跑。卷毛狗哐叫着追了上去。黄老大忽然想起了自留地里的那些木薯,想回头拿回来,雪花拉了一把他的衣襟说道:“你知道我这么急找你回去干什么吗?”

黄老大怔怔地望着雪花,疑惑地摇了摇头。“你家里来了两个客人,是阿松的朋友,他们叫我快点找你回来,说有很紧要的事告诉你。”雪花说。

黄老大向走了两步:“是阿松单位上的人吗?”

“有一个穿着制服,有一个穿西装。穿制服的人说他是检察院的,穿西装人说他是律师。”

“他们有说什么事吗?”

“我问过,他们没有说,看他们的神色又看不出什么来。”

“是不是骗子?现在很多装成这样的人去骗钱的。他们诈作说,你家的儿子或者某某人撞车啦,要拿钱去赎,得了钱就一走了之。”

“我看不像。骗子是贼头贼脑的,他们说话自在,也很镇定。”

天空变得昏暗了,黄老大几乎看不清脚下的路。山边传来隆隆的打雷声,像要下大雨的迹象。没有风,黄老大感到有些闷热,密密麻麻的蚊蝇在他的眼前乱哄哄地飞旋着,有的停到他的额头上。秀英的屋里亮着灯,亚刚坐在院子的门槛上,屋厅射出的灯光照亮了他的头发。阿刚正往弹弓上装石子。

“你母亲回来了吗。”黄老大不管雪花在旁边催他,他还是停下来问了一声阿刚。

“回来了——她送阿哥搭车去了。”阿刚说。

“天快在下雨了,她有带雨伞吗?”

“带啦,她说,一阵就回来。”阿刚拉了一下弹弓。

“你去帮我做一件事情,可以吗?”黄老大蹲到了阿刚的身边,摸了摸他的头。阿刚把弹弓放到口袋里:“说吧,什么事?”

“我那自留地里有一扎白木薯,用茅草盖着的,你去把它拿回来,不然,雨会淋坏的。”

“好吧。”阿刚蓦地站了身,把弹弓从袋里抽出,朝着荔枝林跑了。

屋厅里的电灯有些暗淡,这是一种催人睡眠的灯光。两个客人背着公文包倚在沙发上,垂着头,合起眼皮,好像都非常倦惫而睡着了的样子。黄老大走了进来,穿西装的立即站起身,好像见到老朋友似的拉起他的手。穿制服的抬起头,放下手中的那本杂志,笑了笑,将公文包从沙发边挪到膝盖上。黄老大坐到了他的身边。

穿西装的是一个不足米半高的矮胖子,四十来岁,满脸麻子;矮胖子长着平头装,身穿一套黑色的高级西服,脖颈吊着红领带,脚踏着发亮的牛皮鞋,他的两眼又圆又小,转动起来像伏在洞穴里的小老鼠,叫人难以捉摸。穿制服的又高又瘦,像一根竹竿,年龄与穿西装的差不多;他的脸孔比石灰还要白,眼睛发黄,眼圈发黑,脑袋又尖又长,头发稀稀疏疏,几乎要脱光了,好像经过了多次的电疗的癌症病人似的;他穿的是绿色的公务员制服,制服皱巴巴,似乎一个月都没有洗也没有烫似的,他也许认为到这样的乡巴佬这里不必穿得太整齐;制服上有一颗圆圆的小徽章,他全靠这颗小徽章,不然,有人一定会以为他是一个江湖骗子。这两个人如果站在一起,有点像一对匹配的相声演员。穿西装的说话又快又密,好像背书似的,显得自信又有把握;穿制服的却正好相反,说话时又慢又阴沉,每讲一句总要侧起头来思考一下,生怕讲错似的,充满着狐疑和忧虑。

“我是律师事务所里的张律师,他是检察院的梁副院长,叫他梁副可以啦。”穿西装的拿出了一包“红梅王”,每人分了一支后笑着问黄老大,“你就是阿松的父亲黄老大吧。”

黄老大捏着香烟,很不自在地点了点头。“对呀,他就是黄老大——阿松的父亲,你们找他干吗?”雪花点燃了嘴上的香烟好奇地问道,好像是她的事一样。

张律师找来了一张长板凳斜斜的放在黄老大的身边,小心地坐了下去。雪花也要坐下来。梁副突然瞪了一眼雪花后,从牙缝里崩出了一句话来,他带着官腔一字一句说:“这里的事与你无关,你最好回避一下。”

雪花的眼珠一转,出现了一阵不好意思的亮光。黄老大抓起了沙发上的杂志,低下了头。张律师望着雪花洁白的脖子微笑着说:“我们是执法人员,有些事不能到处张扬。你刚才不是说要去买六合彩吗?现在已经快七点多了。。。。。。”

密密麻麻的蚊子在灯光下嗡嗡直叫,外面漆黑一团,雪花走了出去。雪花在黑暗中消失后,梁副将大门拉紧,看到四下无人才走回来。黄老大看到他的动作更像一个小偷。

黄老大看见这两个人神神秘秘的样子时,感觉到他们是狡诈的骗子无疑,因为他做了两年多的守门人,对很多可疑的人或事都非常警觉,但当他看到梁副身上那壮严的徽章时,又发现他们的确是政府的工作人员,原因是这徽章虽然细小,但它又圆又亮,雕刻得非常精致,一点不像那些又粗又糙的复制品。于是黄老大不动声色,诈作看杂志上的内容,其实他一直都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有时将眼光投射到门角里的一把铁锹上。梁副坐下来后,向张律师打了一个眼色。张律师于是递给黄老大一支烟后轻蔑地打量着黄老大慢慢说:

“其实我们这么夜来找你,是来告诉你这么一个消息,这个消息目前还没有公开,只有我们内部的人知道。”

梁副转过身来,小心翼翼地望着黄老大说:

“这件事如果你肯同我们紧密配合,问题就不大了。”

黄老大望着梁副衣上的徽章,一种肃穆的光照着他,他感到他们不会有什么好消息带给他。今天,阿松已经伤透了他的心,他的心几乎要窒息和麻木了,就算是有天大的好消息也叫他高兴不起来。黄老大想到也许是阿松要调动的事,他现在对这种事没有半点兴趣,他不想知到,更不想参与。但是转念一想,如果是阿松要调动的话,好像上次那样,理应是他本单位的人来告诉他的呀?他们跟阿松不是同一个单位,关他们什么事?按照黄老大一辈子做农民的履历,他着实想不出他们究竟要告诉他什么,更想不出有什么了不起的事会要他配合,报纸上的字他只认得一半,要他写报告不如叫他跳海好了。

一阵沉闷的雷声从远方传来,像一只空桶那样在屋顶上滚过,接着院子外一条白刺刺的闪电划过,像一把明晃晃的大刀那样将天空破成了两边。狂风吹起来了,荔枝树在黑暗中摇撼着,树叶像浪涛一般沙沙直响。这是暴雨来临的前奏。屋梁上的电灯摇晃着,有很多蜘蛛网和灰尘落到地上,有的漂到他们的头上。黄老大想,秀英也许回到家了吧。

“张律师,你来快快脆脆地告诉他吧,我还约有人打麻将呢。”梁副拍了拍肩上的尘埃,将一条蜘蛛网从徽章上拈掉。

“今晚怕打不成了,要下暴雨了。”张律师把烟头掉到地下苦笑了一下。

狂风慢慢变小了,雨点像石头一般打在瓦面上。梁副望着院外越下越密的雨点,明显有些狂燥起来,他突然叹了一口气蹙起眉头说:“开这种麻将室真是烦人,你不玩又没人跟你玩,我又逢打必输,那点工资一个通宵就完了,如果不靠外块根本无法生存。”

“你拾了它不成吗?”张律师又点燃一支烟,吹了一口烟圈后得意地说。“像我一起开游艺机室。”

“拾了它又干什么?老婆又干什么?”梁副惘然摇了摇头。“我又不想干别的。”

雨水像一条条绳子一般从屋檐上流下来。张律师转过身子,忽然高声地对黄老大说:“阿松前几天被双规了,我们与他是朋友,是不会不帮他的!”

“双规”对黄老大在眼里是一个新名字,他曾在报纸上看到过一些大人物在自杀或者入狱前就会出现这个字,这个字眼很重要,是性命攸关的字,看来阿松出问题了,他必定跟犯罪扯上关系了。刹那间,黄老大脑袋里嗡的一声响,身体像遭雷劈似的僵硬了。过了两三分钟,黄老大才回过神来,他的眼眶里噙着泪水,脑子里出现了阿松被五花大邦的画面。为了再一次证实张律师说的不是假话,黄老大望着张律师颤抖着问道:

“阿松真的被抓了吗?他犯了什么罪?”

“他收取了客商的贿赂,具体多少钱还在调查中。”张律师将一只手按在黄老大的膝盖上说道。

“如果数额巨大,会被枪毙的。”梁副沉着脸说,他的声音跟天上的雷声一样。

“他银行里的钱已经被冻结了,还有他刚够置的那栋别墅也被查封了。”张律师望着一只停在黄老大的额头上的蚊子说得很快,像外面的雨点一样。

黄老大以前曾预感到阿松会出事,现在居然如此,但估不到竟然会来得这样突然,这样快。自从阿松离开家之后,在黄老大的眼里,阿松变了,变成了完全一个人了。阿松先是抛弃了阿娇,之后又抛弃了家,继而又抛弃了父母,又与阿财这种人称兄道弟——这样不伦不类的心态能不出事吗?黄老大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来。这时,他感到非常悲伤——枪毙意味着他从此之后就要断子绝孙了,自己活下来还有什么意义!不久,由于过度的伤心反而令他平静了下来。

“还有救吗?只要不枪毙我倾家荡产也愿意。”黄老大抱着一丝希望对张律师说。

“我们是朋友,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帮他洗脱罪行的。”张律师一拍脸上的蚊子高兴地答道。

“他有罪,受惩罚或者入狱都没有问题,出狱后他还可以回家种田,我只望不枪毙就成了。。。。。。”黄老大说。

“这事简单,但你一定要配合我们,不要说入狱,要他官复原职都要成!”梁副瞪大眼说。

“配合?这种事我能帮上忙吗?”黄老大急切地问道。

“我听阿松的女朋友说,他有一笔巨款收在家里,起码有两百万,给你藏匿起来,有这回事吧?——我现在不是叫你交出去,交给国家,而是交给我们,我们三个人平分,你有六七十万也够养老了,我们两人就拿这笔钱去帮阿松疏通关系,减轻他的罪过,或者。。。。。。总之,得了钱我们就有办法了。”张律师说话时,眼睛里不断地射出狡黠的光芒。

黄老大听到张律师的话,顿时懵了,他的心差点停止了跳动。阿松从来没有给过他一分钱,更不要说两百万了,他一辈子也没有见到过这么多钱!于是他紧张起来,焦急地说:“你们或者是搞错了,他从来没有给过我钱!”

梁副说:“你不给我们,如果查出来,你也是得不到的,你还成了窝赃之罪,也是要坐牢的,何苦呢。”

张律师把嘴唇凑到黄老大的耳根神神秘秘地说:

“你可能不知道,看来不向你讲明你是不开窍的。你知道吗?阿松的材料其实上是可以改的,我们可以把他得到的钱改成你做生意赚到或者卖田卖地得来,不就成了吗?”接着他又对黄老大吹嘘说,别说像阿松这样只不过是贪那一点钱人,就是那些吸毒贩毒和杀人放火的罪犯他也有办法减轻他的罪行,甚至免遭处罚。

“有我和张律师签名,阿松什么事都没有啦!”梁副说,说得钱好像进了腰包一样。

“但是我的确没有见到过这笔钱呀?”黄老大争辩说。

“你不要急燥,这件事你可以再考虑一下。”说完张律师把手放到黄老大的肩上,好像对老朋友一样。

“这笔款你一个人是吞不下的!”梁副咬起牙来。

“我们可以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反正阿松的事还没有定案。”张律师拍着黄老大的肩头说,“我想你也这么大的人了,钱重要还是阿松的命重要,你是懂得掂量的。”

这时,雪花的卷毛狗哐哐叫着从荔枝外跑进院子里,再从门隙里钻了进来,浑身湿透地跑到了梁副的脚下,像发现香肠似的在梁副的裤子上嗅来嗅去,梁副立即站起来走到屋厅的电灯底下,心惊胆跳地扭动着身子,好像这条小狗是豺狼一样。卷毛狗又追了上去,扑到他的屁股上。

“现在快九点钟了,雨也停了,我们也得回去了。”梁副跑到了门边颤抖着说,“打麻将的又打我手机了,过几天后我们再来吧。”

雨确实停了,院子外非常凉快。张律师走到院子后打开了手电筒,他忽然照见两只公鸡正蹲在地下,便高兴地说道:“黄老大,这两只三黄鸡是你的吧,我们也饿得要死了,我现在将这两头鸡捉走,你不会心痛吧。”说完把电筒交给梁副,抱起公鸡欢天喜地地走出了门外。卷毛狗在他们的身后拼命狂叫。

黄老大这时好像干了一天重活似的感到累极了,根本没有力气去理会他们。他们走了之后,他把脸转向黑沉沉的沙发,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黄老大还在悲痛之中,雪花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镶金牙的没有下巴的中年妇女。黄老大记不起这个女人的名字,只知道人家都叫她“长舌妇”,她是雪花是邻居,这个女人不但喜欢买六合彩,还把打麻将和制造各种绯闻作为她的嗜好。黄老大见有人来,偷偷地抹掉了眼泪。雪花扯了扯黄老大的衣领。“刚才我们藏在后门都听到啦,我想他们是来恐吓你的!”雪花对他说,“据我看,阿松根本就没有犯罪,这两个混蛋完全是想来骗你的钱的,或者来搜集阿松犯罪的证据,是来栽赃陷害的!”

“可是他们的确是执法人员,是知到情况的呀。”黄老大哽咽着。

“那你是相信他们了?——你真的有两百万?”雪花捂起嘴来叫道,说完立刻跑出了院子里,提心吊胆地望了望荔枝树林里,然后又蹑手蹑脚的走回到黄老大的身边。

“这倒没有。”黄老大说。

“那就是了。”雪花说,“管他干吗,你明天到阿松的单位了解一下,什么都明了。”

“就是有,也不会交给他们。”“长舌妇”搭嘴说,“若我有那么多钱,我就再不用玩六合彩了!”

“根本就没有!交什么交?”黄老大怒道,眼珠几乎要跳出眼眶。

这时,墙上的闹钟当当地响,已是夜里的十点。黄老大便把床席底下上个月的工资攥起来放进内袋里,再在梳妆台上拿过一把手电筒说:

“我现在要去守门,已经迟到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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