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守门人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4

黄老大在往他老婆的坟墓走去的路上,有一件事一直愁闷地困扰着他。他想不明白,为何要

先上坟后才能为死去的人接福,为什么不能先到庙里接了福后再去上坟呢?如今,他多么希望这

种古老的风俗能够扭过来,让他首先到庙里去,让他立即见到秀英。坟墓在屋后的半山腰上,坟

头对着一个大水库,他只要走过村后那条大马路,爬上那条高高的水坝就到了。这时,天色十分

晴朗,蓝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阳光也温暖宜人,春天的气息在他的身边流动着。他看了看前

面,太阳好像刚睡醒似的红红的,发出着柔弱的光。身边的荔枝树上长满了花蕾,一只只莹莹的

密蜂停在花蕊上,有很多在树叶间飞来飞去,还有数不清的蝴蝶在蕨草丛中追逐着。不一会,他

走出了荔枝树林。他正要往村后的马路走去,一串密集的鞭炮声扑进他的耳朵里。这是菩萨出游

前的鞭炮声。路上阒无一人,很多村民都到庙里去了,他仿佛看到了村民们跪在菩萨前面的身子。

炮声过后,一股浓郁的香的烟气吹进他的鼻子里,钻到他的脑袋上,在他的眼前晃悠着。他的眼

睛模糊了,看不清了脚下的路,那条弯弯的小路突然之间消失了。黄老大又望了望天空,望了望

懒洋洋的太阳,还早着呢,于是他鬼使神差地往烟雾缭绕的方向走去。

二十分钟后,黄老大走到了庙堂前面还远处的一棵苍郁的荔枝下。黄老大站在树墩后,又粗

又壮的树杆挡住了他的半边身子,把铁铲和篮子也遮住了。黄老大怕坏了风俗,不敢走到庙里去。

庙前吊上两只红灯笼,有箩筐那样大,是新挂上去的;柱子还刚画了两条腾飞的龙,门头上那“龙

山神庙”的牌匾也是前天才换上去的,金光闪闪,特别醒目。庙里的蜡烛在烟雾腾腾里不停地闪

烁着,人头涌涌,人声鼎沸,非常热闹,一尊高大的木菩萨露着祥和的笑靥,得意洋洋地端详着

他的顺民。庙的周围挤满了穿着各种服饰的父老乡亲,还有从四面八方到来的善男信女。黄老大

睁大眼睛在人丛中搜寻着秀英那件天蓝色的西服,搜寻着她那油黑发亮的头发,搜寻着她清澈透

亮的眼睛,如果她的身影出现人群里,那怕是一瞬间,他就心满意足了。

庙的侧边停着一辆白色的小娇车,与李厂长的“皇冠”一模一样,还有一辆灰暗色的面包车

泊在小车旁。一个高高瘦瘦的身披道袍的男人忽然打开面包车门,从车上走了下来,抱着一只水

桶一般的锣鼓向庙里走去,接着,一个身穿同样服装的大汉也钻了出来,捧着四五支棍棒似的香

烛跟在后面,随后又有两个用黄布裹着头、穿着花衣裳的女人打开了后车门,抬着一大筐烟花下

来。黄老大认得出,这些人都是寺院里的道士和尼姑,他们每年都会到来帮忙做法事,与村里的

老巫婆一起为村民祈福消灾。厨房在在一个独立的低矮的砖瓦房里,在庙的后头,被庙的身躯遮

蔽着,正袅袅地升腾着炊烟,炊烟与庙里冒出的香烟混在一起,正慢腾腾地升到天上去。

黄老大感到疲倦了,他把铁铲从肩上放下,把篮子扣到树梢上。黄老大正要绕过庙面的小路往厨房走去,阿刚从人堆里钻出来,后面还跟着好几个身穿同样校服的少年。阿刚一手拿着一排

长长的鞭炮,一手提着一条冒烟的短香。阿刚跑到了那辆白色的小车旁,把鞭炮放到一堆乌黑的

牛屎上。阿刚正要用香点燃牛屎上的鞭炮,车里窜出一个人来。那人奔到了牛屎的旁边,刚想推

开阿刚,鞭炮倏地响了,弹起了一阵雨一般的粪便。粪便溅到了那人的衣服和额头上,有很多还

落到了小车的玻璃窗里。那人怒火冲天地从车底下抓起了一条长木棍,几个少年立即黄蜂一般散

开,像一只只小兔子那样逃跑了。那人穿着一套灰蓝色的西服,脑袋圆得像西瓜一般。这人的眼

睛比西瓜核还要小,真是李厂长。黄老大忍不住笑出了眼泪。

黄老大不想撞见李厂长,他于是从小路的侧边绕过去,来到了一个田坎前。田坎有两米多高,

长满了野草和毛茸茸的滕蔓,还有很多带剌的杂树。树上爬满了黑蚂蚁,树根下挖满了老鼠洞。

坎上的泥土很松软,像堆上去的沙丘。黄老大抓住了杂树的一根树梢,刚踏上去,泥土就簌簌地

流下来,填满了他的牛皮鞋。这里离厨房最近,其他地方比这田坎还峭拔。他鼓足劲还是从这里

蹬了上去。

厨房旁边有两棵树,一棵是荔枝树,另一棵也是荔枝树。黄老大这时不想立即走近厨房去,

就蹲在田坎上,从眼前的草丛望过去。一棵树下摆着两只大木盘,另一棵放着一对胶水桶。树根

下都插着很多香,还有一些鞭炮纸屑散落在香的周围。木盘旁边围着三个穿着飘亮衣裳的妇女,

正在把在桶里的胡萝卜从水底下捞上来,再放到另一只木盘里去。黄老大认得那三个女人,一个是大根的老婆,一个是老六的媳妇,另一个是老张的女儿。他觉得纳闷,老张的女儿不是已经嫁

到了外地了吗?她今天怎么也在这里?听说,她儿子近来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头痛不止,正躺在

医院里,也许她是为这事而来的吧,她要买一些“圣水”回去医治她的儿子的怪病。大家都知道,

菩萨出游时带去的“圣水”是有限的,也是十分宝贵的,人人要预定才能买得到,尤其是老张的

女儿这种已经出嫁了的人,必须要主动到庙里帮忙,与庙委们套近乎,与庙里的神公打好关系才

成。

“大食懒”也在那里,他正像蛇一般坐在那三个女人身后的树根上,一条腿横在地面,一条

腿卷曲着摆在屁股旁。“大食懒”的身子倚着树干,他一边吹着香烟一边咬着一只生蕃薯,又时不

时揉一把又困又倦的眼睛。他的裤链什么时候拉开着,里面的白短裤跑出了外面。黄老大想:“大

食懒”在这里,秀英可能也在这里。果然,厨房的后门打开了,秀英提着一大筐蔬菜走了出来。“大

食懒”把横着的腿慢吞吞收到身前,身子扭动了一下站了起来,但又慢腾腾地坐了下去,恢复回

原来的模样,跟完全没有动过一样。

“这些芹菜是刚买回来的,这些洋葱也是。”秀英边把筐里的蔬菜拎到木盘里说。

“还有吗。”大根的老婆拿起一棵芹菜,放到水里问道。

“还有一箩蕃茄,等一阵我去拿。”秀英将一把洋葱叠到芹菜的面上,好像怕它会跌下去似

的按了按。

“我听我父亲说,今天还买有两百斤猪肉呢。”老张的女儿抬起头来。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见到菩萨后面放着一大包腐竹和两缸‘三花’。”秀英说。

“往年是没有肉的。”老六的媳妇说,“参加庙会的人都要吃素的。”

“净吃斋,我可受不了。”老张的女儿说。

“吃不下也要吃的,除非你不饿。”大根的老婆说。

“早知叫我老公来。”老张的女儿埋怨道,说完将一把芹菜掉到了地上。

“你不来买‘圣水’的吗?”老六的媳妇将地上的芹菜捡回盘里问她。

“是呀,”老张的女儿说。“要不是为了我那儿子的病,我才懒得来呢。”

“你的儿子怎么啦?”秀英问。

“唉,说起来真是气死人!”老张的女儿说。“我的儿子这几年什么都不想做,就知道天天在

家玩电脑,到头来玩出了这么一身病来,有医生说是感冒,有的医生说是得发烧,有的说是什么

麻疹。。。。。。”

“我看是鬼上身。”一个穿着一身黑布衣的小老头突然从厨房里蹿出来,这个老头一边把手里

的啤酒倒进皱巴巴嘴里,一边说。“你平时肯定很少装香拜神和捐蜡烛钱,我看这是你的报应!”

小老头说完蹲到秀英的身边,一只手放到她正在洗的那棵芹菜上,血红的眼睛像狼一般盯着她的

脖子。

黄老大见是庙里的神公,又气又恼,真想到跑上去一把将那老鬼推开。这时,秀英站了起来,

抓起了地上的扁担,将扁担串到那两只胶水桶上,挑到肩上碎步向厨房走去。神公接着也像哈巴

狗一般跟在秀英后面。秀英进了厨房里,神公刚要跨过门槛,突然一大串鞭炮从厨房的暗处飞了

出来,正好落在神公的脚底下。神公还没有收回脚,鞭炮便噼噼啪啪地响了。那三个女人吓得大

呼小叫,逃到了“大食懒”的身边。“大食懒”却龟然不动,好像眼前没有发生事一样。神公撞到

了门杠上跌到了地下,啤酒滚到了木盘旁边碎成了两边。啤酒从瓶子里不断地流出来,流得遍地

都是,鞭炮仍然在神公的屁股下炸响。神公还没有从地上爬起来,阿刚与他的同伴从厨房里奔跑

而出,跳过神公的身子,奔过荔枝树后面不见了。“现在的孩子真蛊惑,没有半点教养。”神公站

直了身子,边望着地下的啤酒,边拍打着身上的泥尘,嘟嘟嚷嚷地说。那三个女人望着神公的狼

狈相大笑不止,笑出了眼泪,笑声比辟啪的鞭炮声还要响亮。

“再笑我就不卖‘圣水’给你!”神公朝着老张的女儿说。

老张的女儿立即把手捂到嘴上,转过脸去,但忍不住仍然在偷偷直笑。这时,黄老大也笑弯

了腰,他软坐到了地下。他的双脚又酸又麻,半天才能站直身子,他到了田坎边像石头一样滚了

下去,膝盖都碰破了,然而没所谓,只要秀英没事就成了。

秀英并没有从庙门出来,她也许是把水桶放回厨房去的,她还要把一大萝蕃茄搬到厨房后面

瓢洗。黄老大走到原来那棵荔枝树下,把铁锹扛到肩上,将篮子串到铁铲上,半个小时后,他来到了水坝脚下。

水坝足有五十米高,两百米长,从这边的山腰横到那边半山腰。这是一个既防洪又防涝的大

水库,由于年头时连降暴雨,水库现在储满了水。在坝的两头各开了一个一米多宽的出水口,水

哗啦啦地从口子里流出来,像瀑布一样从一条长长的水渠冲下去,涌到了农田中间的小河里,再

奔向远在天边的西江河里。三十年前没有这个水坝的时候,每到夏天多雨的季节,山上的洪水就

会从谷口汹涌而出,摧毁农田里的稻穗和村民们的房屋,将整个村庄变成一片汪洋大海。那时,

村民们就得四处奔逃,有的投靠亲戚,有的拖儿带女搬到山上去。现在,村民们已经早已忘掉了

黄老大年轻时所吃的苦头了,现在有了这个水坝,他们个个都像水库里的水那样平静地生活着。

黄老大走到了坝下的石级前时,他记起了当时修筑这条水坝的情景。水坝是用大石筑成的,为了

砌成这么一条大水坝,以前所有的村民都要到两公里外的山坡上把一块块大青石抬到这里来,不

知砸死累死了多少人。黄老大原来有的两个姐姐,他的两个姐姐就是在筑这个水坝时被滚下来的

大石砸死的,他一想起来就会心绞疼痛。如今,他不想再回忆这段伤心的往事了。

坝底下有一群耕牛,有的在草地上低头吃草,有的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有的在水渠边咕噜饮

水。黄老大在一条大水牛的身边见到了八婆那弱不禁风的身子。八婆正站在田埂上,双脚像圆规

一般叉开,脚尖着地,举着一条棍子,眼睛盯着那头大水牛,如果那头水牛把头伸到稻田里,她

就狠狠地向它的屁股打下去。当那头牛要欺负她是老太婆硬在将一把禾苗咬到嘴里时,她就拉开腿,一拐一拐地跑到它的前头,将棍子打到它的身体上,再把它赶到草地里。黄老大看着她走路

的样子,估计她患有很严重的风湿病,要不就是有内伤。他记得以前筑这个大坝的时候,她是村

上的妇女骨干,她当时有一把力气,总是抢着要干最重的活,把最大的大青石从坝底下抬上来。

那时候她也曾遭一块石头压倒过,从坝顶滚到了坝底,后来医了整整一个多月才能爬起床。黄老

大这时不想打扰她,他从一条石级一步步地蹬上去。八婆望了他一眼,也不想说话,继续去赶另

一头偷吃的老母牛。

黄老大走到坝面时,天空又阴沉了下来,阳光不见了,大地上苍茫一片,还吹起了凉嗖嗖的

冷风,把他的头发吹乱了。诺大的水库就像一面大镜子那样摆在一片群山之中,一望无际,真像

一个小小的海洋。一阵阵风吹过,水面上皱起了涟漪。有很多小鸟从空中飞下来,落到了水面后

很快又飞了上去,但又从立即从天空飞下来。山坡上的树木葱葱郁郁,有挺拔的湿地松,有婆娑

的梧桐树,还有像伞一般的荔枝树。在一棵杉木的树梢上还停着两只白鹤,一只俯瞰着眼前的一

切,一只昂着头遥望着这昏昏欲睡的天空。在远方的山脚下,还排着一片密得不透风的竹树林,

有很多竹杆弯到了水里,像一支支正在钓鱼的渔杆一样。水面上还有一大群麻子鸭在游来游去,

有的会突然扎到水里去,有的又会忽地从水底下窜到水面上。

坝面上距黄老大十多米远的地方围着黑压压的一堆人,这些人一见到黄老大都惊慌失措地站

了起来。有一个人见到他后像一匹老鼠那样突然逃走了,有一个跑向山坡,有一个冲下了坝底,有一个竟然惊骇提跳到了水里。从这帮人离开的空地上,黄老大见到地面上辅着一张草席,草席

上全是凌乱的扑克、排九和骰子。这是一群从四面八方聚集来赌徒。黄老大于是摇了摇头,继续

往山上走去。黄老大正要走过出水口上用两块松板拼面的独木桥,一个赌徒冲了过来,奔到他的

身后,拉住了他的篮子。这个赌徒力气很大,也来得很突然,把黄老大从独木桥上拽了回来。

“你这老不死,把我们吓了一大跳!”赌徒尖声扯住了黄老大的篮子声嘶力竭地叫道。

黄老大活到这把年纪了,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骂他老不死,而且骂他的人还这样粗暴无礼,

竟然还动手动脚来抢他的东西!黄老大的血液沸腾了,他马上转过身来,见是一个十六七岁的黄

毛小子,顿时吃了一惊。想当年,自己像这小子一样大的时候,老跟着父亲到山上打山猪,装野

鸡和捕野兽,白天到地里干活,晚上到夜校里上课,有劫匪到村上来,还一同与村民把劫匪赶到

深山去,平时只能尽力去帮助那些饥不裹腹的村民,却从来不敢做坑害村民的事,更不会无端端

去冤枉别人,更不会去乱抢别人的东西,但是,眼前这小子年纪这么小居然这样狂妄,这样放肆,

使他无法理解,他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惊讶和伤感。于是黄老大将铁铲放腋窝下,为了不让篮子

被这小子抢走,或者扯到地下跌到水里,他抓紧了篮子的另一头。

眼前这小子穿着一件黑背心,长着齐肩的水头,头发染得比松毛还要黄。这小子下巴尖得像

一把水果刀,嘴唇没有半点血色,面颧骨突得像一块岩石,好像从来都没有吃过饱似的面黄骨瘦。

这小子的耳朵又小又圆,却吊着一只手镯一般大的镀金铁耳环,他的衣袖已经捋了起来,手臂上还画着一条张牙舞的大青蛇。他的手又长又瘦,好像没有肉一样,然而,他的指甲又尖又长,让

你觉得这小子吃的东西都跑到那指甲里去了。这小子装扮得像“西游记”里的小妖怪,黄老大感

到一阵难过。这时,他不想与这小子一般见识,也不想跟他计较,便盯着他的眼睛郑重地说:“我

现在很忙,没有时间与你胡扯。”

“什么?跟我胡扯?我有一个兄弟被你吓到跌到了水里,他的钱也不见了,他如果病了你要

赔医药费,他的钱你也要帮他找回来,找不到也要赔!”黄毛小子用力把篮子拽到自己身边说。

这小子的眼睛睁得很大,眼珠跟他的头发一般发黄,射出着不知所为的热烈而又贪婪的光。

黄老大听到从还没有长毛的嘴巴里说出这样厚颜无耻的话,于是发怒了,眼看篮子要被这小子扯

破了,发出着吱吱的响声,于是松开了手。顿时,篮子从铁铲上滑了出去,一下子撞到了这小子

的胸口上,这小子打了一个趄趔,差点仰面朝天地倒到坝面上。篮子上的红纸裂成了几块,里面

的东西东倒西歪,已经乱成一团,面条全部倾倒了,那包“红塔山”跌落到一块大石旁。这样顽

皮的孩子不教训一下不成,不然他就永远不懂得做人,以后就会越走越远,甚至走向犯罪的边沿,

走向邪恶的深渊,黄老大想道。于是黄老大蓦地举起了铁铲,冲到了小子的面前,把铁锹往那小

子的腿上打下去,但铁铲却蓦地莫明其妙地在半空停住了。小子见黄老大一犹豫,马上丢掉篮子,

捡起那包“红塔山”,打了一个滚,飞似的朝着人堆逃去。黄老大正要追上去,那小子突然从一个

人的腰身拔下了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然后返过身,照着他扑过来。这时,一个老汉猛地拉住了那小子的手,另一个冲上前挡在他面前,还有两个赌徒跑到了黄老大的身边,一个抓着黄老大的

肩膀,一个抓着他的铁铲。黄老大见抓他肩膀的是的大根,抓铁铲的是的老六,拦住那小子的是

满脸胡子的老张,他知到,这些人虽然是嗜赌如命的汉子,却也是最怕出事、老实巴交的庄稼人,

他们都来平息这场风波的。顿时,他的怒火消去了一大半。

老张夺过了那小子的水果刀,按着小子的手喝道:“臭花蛇’,你想死呀?财哥知到,他不斩

了你才怪呢!”

“我要这老不死赔钱,关财哥什么事?”小子挣扎着说。

“他是我们村上的黄老大,是阿松的老豆,阿松跟财哥是兄弟,是一粒芝麻两份吃的兄弟,

你知到吗?——这回你明白了吧。你如果还想再混下去,就上去跟黄老大说声对不住,叫他不要

跟财哥讲,便没有事了——是不是,黄老大?”老张激动地说,他说话时时而愤怒地望着那小子,

时而又害怕地望望黄老大,使你似乎见到了一只正在装地老鼠的夜鹰。老张的身子颤抖着,好像

这件事是他引起,会连累他一样。

小子低下了头,突然又抬起头,惊惧又慌乱地望着黄老大。黄老大这时真想大骂那小子一顿,

上去拍他一巴掌,叫他以后不要乱来,对任何人都不能这么放肆,但是话到了嘴边又噎住了,忽

然,水库里传来一只鸭子逃命的哀叫声,原来它捉到了一条小鳗鱼,正在被一大群别的鸭子拼命

抢夺和撕打。黄老大于是叹了一口气,默默地走回去捡起篮子,并把跌出来的祭品重新放回去。当黄老大刚刚走过那条独木桥时,老张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把那包“红塔山”放回篮子里,边

用乞求的语气说:“黄老大,看在我们是同村同组的份上,那小子是我老婆村上的人,他还年轻还

不太懂事,你就不要跟他计较了吧。”

坟墓像一只箩筐那样耸立在半山腰上,突出在一块稍为开阔空地上。坟墓周围也有很多同样

大小的坟墓,可是,别人的坟墓早已修理干净,只剩下光秃秃的一堆泥土,鞭炮纸和香脚都被雨

水淋溶了,有的连插在坟头上的挂有的白纸棍子也不见了。坟墓辅满了干枯的茅草,草根下爬动

着密密麻麻的黄丝蚁;还有乱七八糟的蕨草长在坟头和坟手上,把堆起来的泥土都遮住了,有无

数的苍蝇停在草面上。黄老大来到了这个坟前时,有三两只蚂蚱从草丛中窜出来,再停在不远处

的别人的坟头上,他还没有看清眼前的一切时,又有一只小青蛙跑到他的眼前,再跳到山底下去

了。一阵悲凉的掠过他的心窝,他的眼睛湿润了——这那里是一个坟墓?简直是一个荒抚的草窝。

黄老大把铁铲放下,把篮子放到了泥地上。他疲惫极了。他蹲到了地上点燃了一支雪花给他

的香烟,烟雾熏得眼泪直流。天空飘下了几点雨点,他端起了铁铲。周围很寂静,他只听到自己

的喘气声和铁铲落在草丛里的咔咔声。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很孤独,比躺在坟墓里的人还要孤独。

他一边将茅草连根铲断,翻过来耙成一堆,一边流着酸溜溜的眼泪。他任凭泪水从脸上淌下去,

滴到地面上,滴到草丛里。这时,他多么渴望着阿松也在这里与他一起拜祭她,让坟墓里的人得

到安息,顺利地进入天堂。然而,当他第五次放下铁铲,停下手中的活儿,跑到山顶上向山脚下遥望,向村边遥望,向水坝上遥望时,他见到的依然一头头黑魅魅的大水牛、一片片静静的荔枝

树林和一块块拱起的大青石。这些东西使他像刀割一般刺痛。他将坟墓的杂草铲干净后,将篮子

里的东西都摆到坟前时,天空被一片阴沉的浮云笼罩着,灰蒙蒙的雨点越下越密,从山窝里吹来

的风把树木吹得嗖嗖直响。渐渐地,仿佛有很多野鬼从附近的坟墓里走出来,踮手踮脚地走近他

的身边。他颤抖着从布袋里拿出打火机,点燃了地上的鞭炮。鞭炮声还在空中回荡着,他向山下

走去。(未完待续)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推荐阅读
御天武帝 史上最强大师兄 仙王归来 武道战神 诸天祖师模拟器 鉴宝神医 泛次元聊天群 寒门狂婿 至尊仙道 绝顶保镖
相邻推荐
熔城为了妹妹我变成了女生穿成军婚男主的前妻在这个没有救世主的霍格沃茨千门八将斗罗:从圣魂村开始签到大唐:我六岁神童,被李二偷听心声大秦,被祖龙偷听心声斗罗之雪帝养成记斗罗之开局平底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