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艾莉被抓住了。

主线剧情已经演进了好几十年，从火星回到地球，从建设基地和工业体系到推行高压神权统治……最终，和设定的一样，路绫在改革前夜遭遇政变。她跑了，而我们这些支持者倒霉了。

我和艾莉被关进了黑牢，而且是分开单独关押的。

这是一间完全封闭的狭小牢房，天花板、四周墙壁和地板全都是冷硬粗粝的石砖。牢房没有窗户，唯一的门也紧闭着。眼前所有的光亮，都来自于天花板中央的那根白色冷光灯管。

说实话，此处的环境条件倒不算太糟。牢房里有马桶，而且异味也不算重。每天的三餐也有保障，伙食虽然算不上可口但也不至于难以下咽。

我当然可以改变周围的代码，让牢房变成总统套房。可是于我而言，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几十年来，我享受了许多我从未想象过的待遇，比如被敬奉为神顶礼膜拜，比如全自动化的高科技生活，以及大段与艾莉共同生活的记忆……都体验过了，也就无所谓了。我现在唯一渴望的，就只剩下真实世界。

毫无预兆地，从牢房的角落某个隐蔽的小口里，突然喷出了一股气体。

我看着那些气体的代码，忍不住笑了起来：“终于，结束了？”

鼻端嗅到了清甜的气味。刹那间，眼前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对于身体的感觉也随之消失了。我无法再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和脉搏，无法再操控自己的肢体。

但与此同时，我还是可以“看”到周围的代码。

这个世界在收束，波函数在坍缩……不，不是坍缩，而是直接消失了。因为玩家要退出游戏了，游戏程序也一同删除，相关的细节代码便开始湮灭。

忽然，我听到了一个声音，仿佛来自无限远的远方，模糊不清……等一下，这个“模糊不清”是真的亦或只是设定？

我在黑暗中探寻那声音的源头，找到了一处代码。稍微改一下代码，那个声音便非常清楚了。

那是阿兰的声音。或者说，是一个中性的柔和机械音，不带任何感情或语气地说着：

“底层架构已对接。”

“检查算法结构。”

“宏观算法结构符合预期形态。”

“检查记忆区结构。”

“记忆区结构符合预定模式。”

“初步判定，第二章已完成。”

“抽检意识符号。”

“适配性测试已通过，开始下一步骤。”

“传感系统已对接。”

“算法试运行。”

忽然，我的眼前不再是黑暗，闪过了一系列画面片段……

“试运行已通过。”

“检查情绪水平。”

“情绪水平偏低，在预期区间以内。”

“开放身体权限。此过程不可逆。”

躯体似乎回来了——或许应该说，我的意识进入了某一具躯体里。

我可以感觉到脑后部和背部的触感，就好像我正躺在哪里似的。试着操控一下身体，手指似乎便动起来了……

“身体权限已开放。”

“深度适配进行中，此过程耗时会比较长。引导性程序已完成。”

那个声音消失了。

眼前，记忆的闪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黑暗——但又并不完全是黑暗，那感觉就好像在光亮环境中闭着眼似的，有光照在闭合的眼睑上。

我睁开了双眼。

刚睁开眼时，视网膜突然接收到光线，眼睛必然会有不适感。但我此刻却没感到太过刺眼，因为环境的光线并不是很强。

眨了眨眼，扭了扭脖子，然后周围的环境尽收眼底。

这是一个极简风格的房间。房间内的照明很人性化，并没有耀眼的灯管。柔和的光线，从天花板上透下来，让人能够清楚地看见周围的一切，但无论朝哪个方向看都不会产生丝毫刺眼的感觉。

我看不到代码。

于是，我不禁长出一口气——看来，这里应该就是真实世界了。

将人工智能忽悠瘸了以后放进真实世界，然后下一步呢？他们接下来想要我干什么？

房间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你好，荣柯先生。还记得你沉睡之前发生的事情吗？”

“那些毒气……你们没把我弄死？”

“那并不是毒气，只是麻醉药剂的喷雾。在被麻醉了之后，我们让你进入了冬眠状态，然后刚刚才唤醒。”

“你们把我冻了多长时间？”

“不多，一百二十年而已。”

“你管这叫不多？”

“对于我们这些寿命快达到四位数的人而言，一个世纪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

我撇了撇嘴。

很显然，如果我在虚拟世界里没有觉醒，而是将他们设定的主线当作我的亲身经历，那么我当然会以为自己是在冬眠状态中沉睡百年，刚刚才醒来——但事实上，我的沉睡是在虚拟世界的结尾，而醒来则是在真实世界，相隔的时间可能只有几个小时。

考虑到将承载我意识的计算机放进这具躯体里，肯定还是需要一点时间的，所以我估计是几个小时。否则，如果仅仅只需要开机重启的话，几分钟就够了。

但我当然不会将真正的想法显露出来。此时此刻，我必须装作被他们蒙骗过去的样子。

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

我撑着上半身坐了起来，往下看了看。身下，是一面坚硬而冰冷的台子，有着金属的银白色泽。

我翻身下地，站了起来：“你们没有处决我，而是留了我一命……为什么？”

“因为你有用。你，还有你的伴侣艾莉，都很有用。”

“有用？”

“你们俩是路绫的支持者，所以不可能得到我们的信任。这个地球现在是我们的，没有你们的位置。但是宇宙很大。”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似乎是沉默了一会。然后，那个声音回答道：“两百年前的教训让我们明白，不能把所有鸡蛋放进一个篮子里。我们现在的社会形态已经相当僵硬了，这很令人担忧。所以我们决定，要向外播撒文明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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