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在那间仓库杀了何楚生之后擦掉了何楚生留下的血迹，并清扫过现场。凶手用来擦掉血迹清扫现场的是衣服之类的东西，因为现场找到了掉落的棉纤维。

红色的。

梁立所说的罪证，就是用来擦掉何楚生血迹的东西。

“本来我以为凶手擦掉血迹用的是从何楚生尸体上脱下来的衣服，比如毛衣之类的，但这一点没法印证，凶手早就处理掉了何楚生当时所穿的衣服。正因为没法验证，所以凶手如果脱下自己的衣服去擦掉血迹，也是完全有可能的。我在监视郑开秋那通电话时，他最后提及到了‘那件红色的’，又嘱咐何婉静扔远点，我才忽然想到了这一点。”

我们正在等待鉴定结果。

“郑开秋要见何婉静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销毁罪证。”这是梁立得出的结论。

“他可不止提到过这个。”我说道：“除了那件红色的东西，郑开秋还提到过手擀面。”

“手擀面和这起案子可没什么联系。”

“万一你搞错了呢？”我提出质疑：“凶手擦掉血迹之后，最正常的做法应该是立即销毁罪证才对，怎么还会留在身边？”

“我也正怀疑这一点，可能是我想多了。”梁立仰着脖子看着天花板，“总觉得很奇怪。你去过什么小吃街的手擀面店吗？”

“我不知道郑开秋说的是哪条小吃街。”

“哦……”他心不在焉地回应了一声，又问道：“你查到线索了么？”

“我仔细查找了案发当晚的交通监控录像，只发现何婉静离开出版公司十分钟后出现在主干道上，但建筑工地的周围没有摄像头，而且，在她家附近的监控录像也没有找到何婉静的车经过的信息。”

“可以当做疑点么？”

我摇了摇头：“并不是每一条路都有交通摄像头，所以不能确定她是什么时候回家的。”

“这样啊……”

“梁立，你看。”

梁立收回盯着天花板的目光：“你在干什么？”

“这是双42码的鞋。”我指着自己穿上的一双男士皮鞋，在梁立面前走了两步，说道：“我的脚跟何婉静的差不多大，可穿上42码的鞋还是要顶着鞋尖，像穿拖鞋一样，走起来拖拖踏踏的。”

梁立忽然笑了起来：“的确挺笨拙的。”

“你不是在取笑我吧？”我郁闷地看着脚后跟和鞋跟空出的空间，“穿这么大的鞋在雪上留下脚印，鞋跟会拖出一个痕迹。”

“是说何楚生家门前留下的脚印吗？”梁立歪着头想了一下，随手拿起办公桌上的一张报纸揉成团，弯下腰塞进我穿着的鞋跟里，堵上因为鞋子大而空出的空间，说道：“你再走两步。”

我尝试着走了两步，的确不会拖沓了。

“无论脚是大是小都能穿上42码的鞋子并留下脚印。”梁立解释道：“郑开秋能穿，何婉静也能穿，这种情况下鞋印已经不足以作为分辨凶手的线索了，乞丐死亡现场留下的鞋印也一样。”

就在这时，张磊开门走了进来，我忙问道：“怎么样了？”

张磊的手里攥着报告。沉吟了一会儿，他把报告递给我，然后说道：“在那条红色的围巾上检测到了何楚生的血液。”

我心里咯噔一下。

接着，张磊又补充道：“这下证据确凿了。”

我呆呆地看向梁立，只见他叹息了一声，拿起挂在椅子上的衣服，对我说道：“走吧。”

他低着头，闷闷地走出去，动作很僵硬，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直到我跟着他后面上了警车，他发动车子，才终于开口：“这下，郑开秋再也没有办法替何婉静顶罪了。”

这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来到何婉静家。

开门的人是陈秀芳，她本来脸上充满了笑意，但看见我们后笑容就立刻收敛了。

梁立问道：“何婉静在家吗？”

陈秀芳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不过在她回答之前，屋子里就传来了何婉静的声音。

“是梁警官和杨警官吗？”

梁立提高了声音说道：“是我们。”

“进来吧。”

梁立回头看了我一眼，回道：“我想还是不进去比较好。何婉静，我们想……”

就在这时，何婉静从门后露出头来，她的手上沾着雪白的面粉。

“我就猜是你们，快进来吧。”她笑得很轻松，仿佛得到了某种解脱一样：“我正好在做手擀面，你们一定也没吃饭吧？”

梁立迟疑了一下：“手擀面？”

“嗯。”何婉静点了点头，“是跟郑开秋学的。”她的下巴上也全是面粉。

“那就打扰了，不过我们吃过了。”梁立又对我说道：“进去等等吧。”

我跟在梁立后面脱了鞋走进屋子，能听到厨房传来烧水的声音。

“妈，你先招呼一下他们，我去下面。”何婉静说着就走进了厨房。看着她的背影，我竟然又诞生出一种奇怪的错觉，我觉得她此刻很幸福。

是因为我们终于确认了真相吗？

“我女儿今天特别开心。”陈秀芳回头望着厨房的门：“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就跟要出嫁了一样。”

“是吗？”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觉得心疼。

“她昨天还特别消沉，就是你们走之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可今天一大早起来小静就变了，要做手擀面给我吃，她可是忙活了一上午啊。我问她有什么事值得高兴的，她也不说。”陈秀芳看起来也很幸福，“你们是不是知道呀？”

梁立模棱两可地回道：“可能会理解一点吧。”

“那到底是什么事啊？”

见陈秀芳这么关心，梁立张开的嘴又闭上了。他想了半天，才回道：“就是要出嫁时那样的状态吧。”

“啊？小静有喜欢的人了吗？”

“妈，不要问东问西的了！”厨房里传来何婉静的声音：“快过来看看，这样算好了吧？”

“好好，这就来！”

陈秀芳笑呵呵地钻进厨房，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梁立两个人。

“要等他们吃完吗？”我问道，梁立却只点头，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何婉静端出来一盆手擀面，“梁警官杨警官，一起来吃点吧。”

陈秀芳跟在她后面端出来一碟面卤子。

梁立摆了摆手：“吃过了，你们吃就好。”

“我就知道你们要来，所以做了好多，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刚才还想要不要给你们打个电话问问呢。”何婉静端来碗筷：“你们不忍心浪费我的热情吧？”

梁立又用眼神询问我。我没拒绝，他就说道：“那就却之不恭了。”

陈秀芳一脸的疑惑，似乎搞不懂自己女儿在想什么，不过却没有问出来，也热情地招呼我们。

热腾腾的手擀面淋上面卤子，如果在其他场合我一定会很有食欲，但现在怎么看怎么令人心碎。

我尝试着吃了一根，面条很劲道，但有点厚，面卤子很咸。

“和郑开秋做的有什么差别吗？”我忍不住问道。

“嗯……”何婉静想了想，“没他做的好吃。”她说着笑了起来：“看来我真的应该让他来做呢。”

“我倒是觉得还可以。”梁立正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连说话都含含糊糊的：“面卤子是用什么肉做的？”

“猪肉。我不知道郑开秋是用什么做的，他没告诉我。”

提到郑开秋这个人，陈秀芳只是偷偷看着我们，却什么都没有问。

梁立道：“我应该问问他。”

“他大概也不会告诉你的。不过他姐姐知道，他说是跟他姐姐学的。”

“他姐姐？是叫郑开春么？”

“嗯，是这个名字。郑开秋偶尔会给他姐姐寄快递，是书，他看完的就会寄回去。”

“他还有一个哥吧？”

“嗯，是有。但是他好像没有给他哥哥寄过书。感觉他更关心他姐，不是他哥。”

“哦，这样啊，你对郑开秋真了解。”

“不是。”何婉静摇了摇头，“我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他。”

见她的笑容消失了一瞬间，梁立再也没问什么。

吃完了面之后，何婉静跟陈秀芳收拾了碗筷，我看了看表，我们从出警到现在已经有两个多小时了。

当一切收拾妥当后，何婉静回卧室换了身衣裳，又化了淡妆。当她再次站在我们面前时，我竟觉得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更漂亮。

“妈，你回屋吧，我去送送他们。”她笑着说道：“走吧。”

说着，她走到门口穿上鞋，等我们都准备好之后，跟着我们一起下了楼，到警车前，何婉静站住了。

梁立的表情却很阴郁，我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就没什么想要辩解的吗？”梁立问她：“哪怕一点也好。”

他是同情何婉静？还是同情郑开秋？

何婉静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鞋子，说道：“如果我说围巾是郑开秋送给我的，你们相信吗？”

梁立摇了摇头：“郑开秋恐怕也会这么说，但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用了。”

“是啊，他一定会这么说，无论到什么地步。”何婉静闭上眼睛，大概是怕自己情绪失控。“我现在自首还来得及吗？”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这么问道。

梁立又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充斥着深沉的悲哀。他说道：“已经来不及了。”

“那就算了。”何婉静乖巧地点头：“不过还是谢谢你，梁警官。”她打开车门，坐上了警车。

梁立又叹了口气。“你带她回去吧。”他把车钥匙递给我：“我要交代一下陈秀芳。”

我没有接。

“我去吧，这件事还比较轻松点。”

梁立低头看着手上的车钥匙。“你觉得这件事比较轻松？”他笑了下：“那也行，记得跟她交代一下后续流程，好让她有个准备。”

“我知道了。”

梁立回到车里，启动发动机，不一会儿车子就开出了小区街道，我裹了裹衣服，抬头看着阴郁的天空，心想这件案子终于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