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记》里有一个叫“一石谷捣得三斗米”的故事。

四川人费孝先擅长轨革之术，轨革之术的大意就是一种占卜术。有一信教人叫王旻，经商到成都，于是请费孝先补卦。费孝先说：“叫住莫住，叫洗莫洗，一石谷捣得三斗米，遇明即活，遇暗即死。”

这句话的大概意识就是叫你住不要住，叫你洗不要洗，一石谷捣得三斗米，遇上明白人你就活，遇上糊涂人你就死。

他上路的途中遇到大雨，到一屋檐下避雨，路人挤满了房子。王旻心想“叫住莫住不就是这里吗？”于是他就冒雨上路了，不一会儿，那栋房子就塌了，只有王旻幸免于难。

王旻的妻子与邻居私通，想结终身之好，于是准备等王旻回来设计谋杀他。王旻回来时他妻子跟私通的男人说“今晚沐浴的人就是我丈夫”，天黑后，她要王旻去洗澡，王旻想起了“叫洗莫洗”，于是坚决不洗澡。他妻子很生气，就自己去洗了，结果半夜反被奸夫所害。

因为这件事王旻含冤入狱，取证词时王旻哭诉说“死就死了，只是费孝先所说的话终究没有应验”，取证的官员把费孝先的话报告上去，郡守下令先不要行刑，招呼王旻升堂，问他：“你邻居是谁？”

王旻说是康七。

郡守下令逮捕了康七，说：“杀你妻子的一定是这个人。”经过审讯果然如此。

一石是十斗，一石谷捣得三斗米，正好剩下糠七斗，也就是康七。根据这句话王旻终于沉冤昭雪，正应了后面两句“遇明即活，遇暗即死”。

我以前不太喜欢这个故事，因为天下难有明白人，可现在我却非常喜欢这个故事，因为我就是那个明白人。

在得知何婉静要领回何楚生的尸体出殡时，我就产生了一个念头。想要结案就非得抓到凶手不可的话，那么，我就来创造一个凶手。

把杀死何楚生的凶手栽赃嫁祸给何婉静。

于是我给她打了电话，旁敲侧击询问到想要的消息，又从地图上找到何家庐的位置，在出殡后的第二天，我趁着夜色掘开了何楚生的坟。

何家祖坟在深山，但想要找到非常容易，只要跟着下葬时遗留的雪痕和纸钱就可以。

撬开棺材后，我取了一些他的头发，又割开何楚生冰冻的尸体，取出了一些内脏连同一些肌肉组织，解冻后用冷水浸泡揉搓，洗出里面的血。因为我在杀死何楚生之后就把他肢解泡进水里，所以这一次能取出的血液量非常少，但足够了。我把盛着血水的盘子放在床下，待蒸发到只剩一点底子之后，用保鲜袋密封起来。

这期间，我邀请何婉静来我家，顺利取得了她的指纹和头发，并将指纹印在一个千斤顶上面。

这个千斤顶就是何楚生家的。

我当时一并拿走了它，只在现场留下压杆，这么做的原因也是为了隐藏我临时起意杀人的杀人动机，让警方认为千斤顶的压杆是凶手带去的，而不是现场原本就有，凶手杀人是蓄谋已久。

但是这么沉的东西不好处理，扔进垃圾桶的话肯定会被挑选出来从而注意到，所以我就把它塞到了自己床下，一直没处理它，我那时候从来不担心我的家被人搜查，因为我根本没有杀人的动机，警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来怀疑我。

之后，我在和梁立见面时故意提到伪造案发现场，借此来让他怀疑第一案发现场的存在，也让他认为我认同有第一案发现场的设想。同时，我向他暗示我看过很多关于何楚生的报道，以此来证明我在关注这件事。

我又用了大半天的时间在电脑上搜索恐怖招财猫杀人案的有关报道，当在大量的报道中找到其中一篇《惨案再次发生！继恐怖招财猫杀人案后，附近又有乞丐被殴打致伤，活活冻死！》，我毫不犹豫地点了进去。

这样，当警方调查我的电脑时，就能从中联想到我在调查恐怖招财猫杀人案，又无意间发现了乞丐冻死案，于是将两起案子联系到了一起。

这能为我之后的供述找到合理的理由——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但我关注过两起案件，所以我“招供”起来就有话可说。

为了让我的“招供”更详细，我还特地在“找到第一案发现场”前去了何楚生的家，并找到张彩霞详细询问了她看到“何楚生”回家直到发现何楚生尸体期间的所有细节，以此来满足我供述的合理性。

我挑选了一个绝佳的“第一案发现场”。

这个第一案发现场一定要被警方找到，于是，我伪装成正在调查何楚生死亡真相的人，用在网络上得到的何楚生照片从何楚生上班的地方找起，一边泄露自己的目的一边泄露自己的行踪，好让警方能追查到。就这样，我用了两天时间，一路来到“第一案发现场”，然后把准备好的“线索”投放进建筑工地的仓库里。

何婉静杀人的“线索”。

当然，还有我的线索。

我去“第一案发现场”的目的不是为了栽赃嫁祸，而是为了调查何楚生的死亡真相，从而找到了“第一案发现场”，所以，我没清理我的脚印指纹之类的东西，就那么离开了。

离开后，我就去见了梁立，故意露出令他怀疑我的破绽，好让他抓到我，而我绝不会招供。

不过，他一定会提起何楚生家留下的我的指纹，我所料不错。

到这里，我忽然“知道了”真相。

犯罪现场留有我的指纹不一定就非要是我，和我有密切接触的人，也可以在我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得到我的指纹，但我没这么说。

我要想到为什么我的指纹会在那里——因为凶手要嫁祸我。

我要想到谁会嫁祸我又跟何楚生有关——何婉静。

于是我提出要见何婉静一面，我当着他们的面问何婉静她爱不爱我，因为我要衡量，我是心甘情愿为她顶罪，还是要将真相告诉警方，当然，这其实没什么好衡量的，因为我知道她的答案，但我要警方以为我见何婉静的原因就是在衡量这一点。

这样，令我始终寝食难安的杀人证据——我留下的指纹，就被彻底洗白了。

然后我招供了，梁立对我进行了审讯。在那次审讯中，我绞尽脑汁地避免回答无法从案件报道上得到的消息，同时根据梁立的提问来“编造”细节。当然，我怎么杀人的我知道，但我必须要假装不知道。

幸运的是因为我的招供和犯罪现场的指纹，梁立已经认定我是凶手，所以没发觉在提问我时同时也在泄露细节，我就根据他所说的细节来进行有关的回答。

更幸运的是他不会在我的供词里找到逻辑上的漏洞，因为我回答得几乎全部都是真相，包括杀死人后又中途折返回来肢解尸体也是真相。

我只不过将我的所作所为赋予一个虚假的动机。

我在杀死何楚生时他的邻居都不在家，我知道，我折返回来时被他的邻居当做是何楚生，我也知道，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何楚生被杀的第一案发现场，一切都是我伪造出来的，随机杀人是没有计划没有动机的杀人，也根本不可能存在第一案发现场和杀人动机。

但是，等警方找到“第一案发现场”后，这就是会变成事实。

他们会调查出杀死何楚生的人是何婉静，她为了有朝一日能摆脱自己的嫌疑，把我的指纹留在了案发现场。

而我，这个含冤入狱之人，因为知道了凶手是谁，因为凶手在警方面前承认爱着我，我就心甘情愿为她顶罪，替她隐瞒第一案发现场，就算她险恶地想要拿我当替罪羊我也不在乎。

连杀人动机我都为替她顶罪编出来了。

我会变成可以为了一个“或许根本就不爱我”的女人承担杀人罪的痴情种，而何婉静则会成为外表纯洁善良，内心却卑劣残忍的婊子。

这个“婊子”还委托了律师，大概是想见我，可我不能给她这个机会。

我拒绝见律师。

我会成功撕裂了她的光芒，也终将会抚慰在她触不可及的阴影里，我那颗卑劣肮脏的心。

尽管我不止一次去想，我恐怕没什么好下场，也一定会下地狱。但在那之前如果能得到满足，我会毫不犹豫的“杀死”一颗纯洁无暇的心。

狱警来了。

他给我戴上了手铐脚铐，拉我去提审。我心里想，警方大概已经找到了“第一案发现场”。

我打起精神，准备应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