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

是梁立的电话。

当时是早上六点，他在电话里跟我说要我去鉴定科一趟，说是发现了新的线索，却没有在电话里提及是什么线索。

我来到鉴定科时是六点半，天还没有亮，梁立在指纹鉴定室，手里拿着三张被放大的指纹图像。

张磊也在这里。

“大清早把我叫过来，你到底找到了什么线索？”

梁立没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深吸了一口气，把三张指纹图像叠起来递给我，我伸手接过来的时候他就闭上了眼睛，鼻子的喘息声格外低沉。

我找了个地方坐下，把三张指纹图像分开观察，发现三张图像上的指纹都是同一个人的。

我又看向闭目养神的梁立，还没问出口，张磊就凑过来，说道：“这张是何楚生家门把手上留下的嫌疑人的指纹，这张是乞丐的钱上发现的指纹，这张，是梁立找到的指纹。”

“什么？”我惊得站起来：“在哪里找到的？”

张磊还戴着手套。他拿起一个用证物袋装起来的杯子，在我面前晃了晃，回道：“在这上面。”

这是一个酒杯。

难道梁立找到凶手了吗？

我问道：“这不是在何楚生家的吧，我不记得案发现场有这样的酒杯。”

直到这时，梁立才睁开眼，但他没有看我，而是仰着脖子盯着天花板。

“是我妹妹店里的。”他的语速很缓慢：“那个人用这个杯子喝酒，在上面留下了指纹。”

我脑子里的困意被驱逐得干干净净。

“那个人用这个杯子喝酒？你知道留下指纹的人是谁了？”

梁立点了点头，问我：“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小说家吗？就是想以我为原型写一部小说的人，他叫郑开秋，指纹就是他留下的。”

我记得梁立跟我提起过，印象还很深刻，因为感觉梁立一直很在意他，就连在何楚生的葬礼上梁立还试图寻找过这个人。

“何婉静负责的小说家？”

“没错。”梁立回答道：“他的指纹和现场留下的指纹一模一样。”

我对这个结果感到不可思议，“何婉静负责的一个小说家，杀害了何婉静的父亲？”

“有可能是这样……”梁立扶着额头，显得分外沮丧，“何婉静和郑开秋不止是小说家和编辑的关系，他们还是一对情侣。”

我这才恍然大悟：“为了何婉静杀了何楚生？”

何楚生对自己的妻女并不好，我和梁立就讨论过好几次何婉静是否对自己的父亲心怀怨恨。尽管何婉静没有任何这方面的倾向，但何楚生的所作所为却是既定的事实。

我又说道：“可就算是这样，这个何婉静的情侣有理由杀死何楚生吗？”

“何婉静或许并不知情。”梁立回道：“老实说，我一开始也没有想过会是他，但昨天晚上，我们喝酒的时候何婉静也过来了，郑开秋当着我的面说，为了何婉静他就算杀人也在所不惜。就是这句话让我联想到何楚生的死，但当时我还没动这个念头。之后，郑开秋因为穿着的鞋子尺码不对，抱怨时说他穿的是42码的鞋，可那双鞋却像是40码的。我才忽然联想到，凶手在杀何楚生时穿的是42码的鞋，而在杀死乞丐时穿的是40码的鞋。”

梁立从我手里接过指纹图像，又说道：“很早之前，我跟他讨论过这起案子，当然没有说过详细案情，我只是说凶手临时起意杀人后很难把杀人现场处理得那么干净，他很轻易就解开了这个难题——伪造一个案发现场，这是他的说法，却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就好像他在为我提供破案的思路。”

他反问我：“如果他真的是凶手的话，为什么要这么干呢？”

“你是说，郑开秋在何婉静不知情的情况下杀死了何楚生，又为你提供破案的思路好抓到凶手，他想让自己被抓到。良心发现？”

“他对何婉静心怀愧疚。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杨珊，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一句话，你说，何婉静想得到何楚生的爱。郑开秋杀死何楚生的理由，会不会就是这一点？”

“何婉静想得到何楚生的爱，郑开秋就杀了何楚生？何楚生对郑开秋来说不是情敌，是老丈人才对吧。”

“不不，我说的不是嫉妒，是一种更可怕的情绪。”梁立说道：“他会不会这样认为，何楚生不配得到何婉静的爱？”

“这个理由……”我因梁立的假设而心惊肉跳：“郑开秋的感情得扭曲到什么程度才会下杀手？”

“我正是不理解这一点。”梁立揉着眼角，藏在手指后的视线还在盯着三张指纹图像，“可是证据摆在这里，他现在是最有嫌疑的人。”

“先出警吧。”我提议道：“只能从小说家那里得到答案了。”

梁立叹了口气，把指纹图像交给张磊，随后我们两人就立刻赶往郑开秋的住处。

一路上梁立一直保持着沉默，脸上泛着失恋一般的忧愁。我想在他心里，他一定把郑开秋当成了朋友，自从梁立见到他之后就一直很在意他。

郑开秋住在城西一处很老的开放式小区。

到了楼下，梁立才缓过神来，嘱咐我道：“一会儿你什么都别做，我来就好。”

清晨的寒风冷入骨髓，然而我却紧张地直冒冷汗。我点了点头，跟在梁立后面上了楼。

到了写着“302”的房门前，梁立敲了敲门。

没有人回应。

他又敲了两下，还是没人回应。

正在我怀疑犯罪嫌疑人是不是已经逃跑时，屋子里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稍等。”

隔着房门，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又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一张带着睡意的脸出现在我们面前。他没有看我，目光落在了梁立身上。最初他露出一脸的茫然，紧接着微笑起来：“你怎么过来了？”

看梁立直勾勾地盯着他，我想这就是郑开秋了。

梁立拿出警察证，严肃的侧脸仿佛僵尸一样，我忽然很想知道现在的他心里会想什么。

“我是负责调查何楚生被谋杀一案的警察梁立，根据有关法律规定，现依法传唤你跟我到刑警队接受调查。”

郑开秋愣住了。他好像并不吃惊，情绪也没有什么波动。他跟梁立对视了很长时间，才松开拽着门的手。

连为什么要找他都没有问。

“等一下，我有点渴，喝杯水再跟你们走。”

他走回屋子，没有关门，我担心郑开秋会不会自杀之类的，想要提醒梁立，但他伸出了手阻止我。

没有进屋。

不一会，郑开秋走了出来。他关上门，上了锁，把钥匙交给梁立，说道：“新年快乐。”

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