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决定不再去试图隐藏。

“你之前说过这样一个问题。你说，凶手将案发现场处理得很干净，但在现实里，很难处理得那么干净，于是你问我，对于这种情况，如果我想尽量写的现实点会怎么处理。这个问题我之前没回答你，因为我也不知道，不过现在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梁立，你想不想听一听？”

我又和梁立见了面。这一次还是在他妹妹的咖啡厅，我们还是喝的酒，桌上还是有一盘沙拉，不同的是梁立看上去没有那么精神了。

他显得很疲倦，不是那种身体上的劳累，他没有困意，却唉声叹气，这正是心理上的疲倦的表现。

我想他是遇到了难题。至于是什么我不知道，甚至是不是何楚生这件案子我也不知道，刑警也可能同时办理好几桩案件。总之，他碰壁了。

但他的眼神依旧有一种令人不安的穿透力。

“你说说看。”

“伪造一个案发现场。”我说道：“凶手怕杀人现场处理得不干净，那就伪造一个杀人现场，把尸体搬到准备伪造的现场，然后布置成杀人现场的样子，简而言之就是隐藏第一案发现场。这样一来，第二案发现场原本就什么痕迹都没有，伪造起来很容易，又能给处理第一案发现场腾出时间来，如果伪造得足够巧妙，就会让警方将伪造的现场当做第一案发现场，从而永久隐藏第一案发现场，那样想要破案的话可就难上加难了。”

不去隐藏，而是去引导。

他并没有多激动，而是一副了然的神色，“果然……你也想到这一点了吗。”

梁立真的有这样的想法。

“怎么，你之前就想到了？”

“是有这么想过，只是不敢确定，尽管我在试图往那方便调查，但因为本身就对自己的猜测不自信，所以有点踌躇不定，不过现在，我认为可能性真的不小。一个毫不相干的局外人能想到的话，那凶手也极有可能想到这一点。”

看得出，梁立有些缺乏自信，而且多疑，不光怀疑别人，还怀疑自己。这种性格像谁呢？

谁也不像。

我根本就没遇到过这样的人，以至于我也开始怀疑起自己来。他没从我这里得到他想法的验证的话，还会往这方面调查吗？

“你是怎么想到的？”

“诶？”

“我的意思是，你产生伪造第二个杀人现场这种想法是怎么诞生的？有没有什么契机？”

“哦，这个啊，怎么说呢，就是突然产生的灵感，也没有什么契机。”真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

梁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吗，果然是小说家啊。”

我问道：“你呢？你是怎么产生这个想法的？”见他有些犹豫，我又补充道：“我想作为小说主角行为模式的一个参考，毕竟，这个角色的原型就是你。”

他点头表示理解，“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一开始我就在怀疑。像这种缺乏线索的案件，一般情况下都要考虑到所有的可能性，然后一个个排除，只是这种可能始终没被我排除掉，而且从案发现场的痕迹来看越来越倾向这个可能。你说是‘想法’也不确切，因为我一开始就没产生过‘想法’。”

“原来是这样。”我理解了：“相比于小说家，警察的确更理性一点。”

“是吗？”他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说道：“这还是分人吧，你觉得警察更理性，是因为警察是警察，小说家是小说家，两种职业的工作方式本来就不一样。如果咱们放下自己的身份，到底谁更理性一点？”

我笑了笑：“身份是一个人怎么也放不下的东西啊。”

“啊，这倒是事实。”他有些尴尬地说道，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我看他的脸已经泛红，连眼神也变得柔和了许多。“你这本小说写得怎么样了？”

“已经写了不少，自从遇见你后，我就从来没担心过半路卡住。”这真是拖了他的福，“你帮大忙了。”

“那就好。”他舒畅地呻吟了一声。

“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比如像之前那样帮你思考思考难题之类的，尽管跟我提。”我看准时机，装作顺势而为：“就当回报你。”

“你想帮我侦破这桩案子？”

“如果可以的话。”

他盯着手里摇晃的酒杯，犹豫了一阵，才说道：“算了吧，我之前也说过我们有规定，有关线索不便和无关人员提起。”

“可你还是跟我提了吧？”

“我没透露细节。”梁立笑起来竟有种狡诈的味道：“所以，就当我没说吧。”

他防备得真严密。

我想，他现在还没有怀疑我，他不是针对我如此防备，但我现在不便多问了，如果坚持下去，恐怕会令他起疑。我唯一的优势就是跟何楚生素不相识，没有杀人动机，所以不容易引起怀疑。但如果一旦被怀疑的话，只要提取到我的指纹，我就百分之百会被送上法庭。

“那好吧。既然你不能透露，我也乐得轻松。”我端起酒杯，“来，干了。”

我的酒杯里还剩个杯底，他的酒杯里也剩个杯底，我保证没占他便宜——虽然我想这么说，但其实我已经占了不少便宜，我知道他是谁，他却不知道我是谁。我又忍不住去想，如果哪一天他查到了我是杀死何楚生跟乞丐的凶手，会作何反应呢？

他现在正在跟凶手举杯相碰，喝下凶手敬的酒。

他会不会痛恨我？

我想一定会。

真奇怪，当我去想象何婉静得知真相后的反应时会产生快感，但我试着去想象梁立得知真相后的反应，却反而有点失落。明明何婉静才是将一切无条件的献给我的那个人。

难道就因为这样？就因为何婉静是一个纯洁无垢的天使吗？

我突然发现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了，我到底卑劣到了何种地步。

梁立放下酒杯，斜着眼看着我：“你仔细看过恐怖招财猫案件的相关报道吧？”

“为什么会这么问？”

“你突然提出要帮我的忙，却没有一点好奇心作祟——当然，我也不确定，只是看你的表现看不出你很好奇。所以我就想，你肯定知道得很详细，至少报道过的东西你全都知道了。”

“啊，是啊。”我有点不自在：“我以为你会让我帮忙的，就仔细查了查。”

“那你知道被害人是谁了么？”

“嗯，我知道了，被害人叫何楚生。”他是随口问的还是经过深思熟虑呢？我竟然会怕他突然拿出枪指着我的脑袋，“好几家媒体和网络社区都在讨论这件案子，很多地方都写着什么‘令人发指的惨案’‘凶手简直丧尽天良’这类东西，除了引起人们的恐慌之外什么用都没有。更可恶的是，他们连何楚生生前的照片都贴出来了，还暴露了不少相关信息，侵犯死者隐私权。”

这起案件的热度越来越高，何婉静应该深受其困扰，不过我倒是没见到有媒体报道过受害者的亲属关系。我想这也应该跟何婉静父母离婚有关，何楚生现在的身份是离异独居。

“倒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梁立悠悠地说道：“至少国民的关注度高，就会引起知情者的注意，比如路过的人或者车辆有可能看到什么，或者哪里出现了行踪诡异的陌生人，实际上我们就接到了好几个热心市民的举报，可惜没有一个跟这件案子有关系。”

他这么一说，我就开始揣摩自己有没有做过值得怀疑的事情。我记得那天晚上我离开时没有人看见，倒是有一辆车路过，我想那辆车不会察觉到。

可是，万一呢？

车主行驶过去时我背对着那辆车，但那之后，车主有没有从倒车镜看到我的脸呢？

我想要让警方尽快结案的想法越加的急迫了。

“突然发生这么可怕的杀人案，谁都希望尽快找到凶手吧。”我问道：“真的一个和案子有关的线索都没有吗？”

“没有。”梁立摇了摇头，看来是不打算让我再继续问。他转而问道：“你最近跟何婉静见过面没？”

“昨天见过，我请她吃了顿饭。”我想现在是时候了，于是说道：“我跟她确定了恋爱关系。”

“哦？”梁立立起眉毛，颇有兴趣地审视着我：“恋爱关系？我记得你说过，你29岁了吧，何婉静才22岁啊，老色狼。”

“这都什么社会了，年龄可不是差距。”我说道：“再说，怎么也轮不到被你说老。”

“是我吗？我老了？”梁立无奈的笑了笑，“不过我怎么也没想到啊，竟然是你，我还以为会是他呢。”

“他？谁？”我想起何婉静跟我说的，有一个同事跟她表白。

“没谁。”梁立拿起酒瓶子，往我的酒杯里倒酒：“恭喜你，能遇到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对了，何婉静前两天请假了没回公司，你知道去哪了吗？”他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我心想果然来了。

“说是去参加葬礼……那件案子的受害者姓何，难道是何婉静的亲戚？”

我佯装吃惊地问他，他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何姓可不常见。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何婉静没告诉你。”

“真是她亲戚？”

“你也别问她了吧，就当是不知道，我可不想当你们的感情破坏者。她不想说我也能理解，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这样啊……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能答应我吗，郑开秋？”

“好吧。”我回道：“我不问，就当不知道。毕竟死者为大，我想他也不想天天被人挂在嘴边。”

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这正中我的下怀。

“来。”梁立又举起酒杯：“再喝一杯！”

他今天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以至于我不知道他查到了什么程度。不过，我能把有用的信息告诉他就好了，这将成为他抓获凶手的关键。

我们两个都喝了不少酒。

分别的时候，我还是等他离开，确认他没有动有我指纹的酒杯后才走，不过我不是害怕，我还有一些事情没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