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欲盖弥彰的自白(2)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我在晚上六点半和梁立分别,离开了那家咖啡厅。实际上,我第一次和他见面的时间只有大概半个小时。不过,这不是因为我害怕他才想尽快离开,是因为他想尽快读完我的小说。我知道他不是我的书迷,然而我还是由衷的希望梁立能尽快读完它,如果能喜欢上我的小说,那就再好不过了。

回到家后,我依然为能见到梁立而激动得心脏狂跳。一方面,我恐惧他的身份,一方面,我又欣赏他的身份。我怕他那很暗的眼神,又被他那很暗的眼神吸引。这是一种矛盾到极点的情绪,像是瘾君子得到了毒品——没错,我认为梁立就是我精神上的毒品。

因为他的出现强烈而磅礴,以至于彻底挤走了我这些天始终不宁的情绪。我坐在电脑前,打开文档,想象着他的眼神,他眼神中映射着黑暗和迷雾。

想着何楚生的死——

我敲下了键盘。

周树海已经开了整整一晚的车。

他从昨天晚上十一点开到凌晨三点,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公路在远光灯的照射下一点点向前方延伸,有种慢慢使向地狱的错觉。

在我的故事里,这个周树海一出场就被谋杀了,正如何楚生的死。而梁立将介入这起谋杀案,来调查杀死周树海的真凶。

我打算把梁立这个名字写进书里,而不是用化名。我终于有灵感了,这才是我想写的书。

只是刚刚开始,我就已经停不下敲键盘的手,心里越来越期待有朝一日这部作品能够面世,这是我此时此刻,最大的心愿。

兴奋的情绪高涨到极限,当我回过神来时已经到了半夜,看着文档上密密麻麻的字,我终于感到了久违的满足。

梁立在我的小说里登场了,我就在这时收住了泛滥的思绪,但这回不是因为灵感的缺乏,是因为,我还不够了解他。

作为主角,我必须得足够了解他,才能写出一个有灵魂的人物。如果只是空有其表,还不如一个字都不写。

分别时我们互相留了电话,并约定明天晚上八点在她妹妹的咖啡厅见面,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晚,他说因为最近有一个很严重的案子要办,时间耽误的越久就越难查到真相,我心里知道,他指的就是何楚生被杀的案子,这件案子被称为“恐怖招财猫谋杀案”。

我已经对这件案子提不起什么兴趣了,现在最让我感兴趣的只有梁立本人。但我也不得不防,不能在他面前露出什么破绽。

他大概查不到我的头上来,我拥有一个绝对的优势,就是我和受害者一点关系都没有,尽管何婉静打破了这一局面,不过影响不大,至少,我绝对没有杀人动机。

保存了文档,我关上电脑,上床睡觉。自从杀死何楚生后,我头一次睡得这么香甜。

我是被电话声吵醒的。

当我迷迷糊糊接起电话,就听到何婉静的声音:“郑哥哥,起床没啊?”

我仿佛能看到她说话时的笑脸,这让我混沌的脑袋清醒了不少,但不是因为听到她的声音精神了,而是听到她这么愉快的声音才精神起来。我忽然产生一个怪诞的念头:她不应该这么幸福的。

“郑哥哥?不是又睡着了吧?”

“刚醒。”我走下床,拉开窗帘,尽管是凛冽寒冬,阳光却格外刺眼。

“郑哥哥是属熊的吗?”

“熊?”

“冬眠呀。”她笑嘻嘻的说道:“都已经十点半了。”

我睡了十个多小时。

可能是最近太压抑的缘故,一得到解脱就完全放松下来了。这么想着我脱口而出:“昨天晚上一直写到半夜。”

“写到半夜?写什么呀?”

“不是童话故事。”我得承认,我写不出童话来。

“哦,这么说你来灵感了?”她显得很高兴,“那可得好好庆祝一下啊!”

“庆祝?”

“是啊是啊!得好好庆祝一下。”她的声音听不出丝毫的敷衍:“我真心期待你能写出打动读者的小说来,这不光是你的梦想,也是我的梦想。”

“你的梦想?”

“因为我是你的编辑啊。”她顿了顿,又加上一句:“还是你的女朋友啊。把对方的梦想当成自己的梦想不就是爱情吗。”

我想这不是爱情,这是奉献才对。难道对于何婉静来说,爱情就是奉献自己的灵魂吗?

我问道:“你的梦想呢?”

“我的梦想?嗯,我想想……我的梦想……我还真没考虑过呢。”她嗯嗯的想了老半天,才再次说话:“我想活得比任何人都幸福,这大概就是我的梦想了。”

“这好像和梦想不沾边。”我嘲笑她:“梦想应该是一个目标,达到这个目标你才能获得幸福感。”

“是你的想法太刻板而已。”她反对我:“再说,说不定我已经达到了呢!”

我竟然有些无法理解。然而我却能深刻的体会到这份差距,我和她之间仿佛被看不见的世界隔开,她是天堂的天使,我是地狱的恶魔。

何婉静又说道:“晚上我去找你,咱们去庆祝一下好不好?”

“晚上我有事。”我几乎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她,又因为她的沉默令我感到压抑,于是我补充道:“我晚上要去见一个人。”

“哦,男的女的啊?”

“男的,我打算把这个人当做主角的原型。”我说道:“我也是从他那得到的灵感。”

我没有告诉她这个人是谁。因为我是凶手这个真相,导致我正游走在深渊的边缘,一个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所以,我想尽量避免在何婉静面前提起梁立,也尽量避免在梁立面前提起何婉静。

“能被你这么心高气傲的作家当做原型,这个男人挺有魅力的嘛。”

“心高气傲?”我问道:“我么?”

“是啊,难道你自己没意识到吗?”

完全没有。

我听到电话那边有喊了两声小静,何婉静回了句“知道啦,大伟”,就又对我说道:“我要去工作了,你明天有没有空?啊啊算了,明天再说,拜拜。”

“拜。”

挂了电话,我回想着叫何婉静“小静”那个男人的声音,紧接着摇了摇头,开始准备今晚的会面。

我早到了二十分钟。

梁立的妹妹见到我之后就亲自把我带到靠角落的位置,说是为我和梁立特意准备的。她的眼神倒是很明亮,跟梁立不同,甚至可以说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极端。

梁立来的很准时。

“久等了。”他看起来心情不错。

在他坐下时,我问道:“那本书看完了?”

“看完了。”梁立笑了笑,又招手喊来服务员:“两杯……”他好像不知道要什么似得,就直接喊道:“两杯咖啡!”

“一杯就可以了。”我阻止他:“我不太喜欢喝。”

跟何婉静在一起时,我就没有这么直白的说过。

“那太好了,其实我也不想喝。”他说的是不想喝,不是不爱喝,“这时候应该喝酒,妹子,给我们俩弄瓶洋酒。”

服务员赶紧迈着小碎步走向柜台。

我问道:“今天发生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

“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是被小说家采访让我有点兴奋。”梁立解释完,又问我:“你喝酒吧?”

“没什么酒量。”

我刚说完,就见他拿出一包烟来,“抽烟么?”

这家伙烟酒不忌啊。

我摆了摆手,服务员这时已经拿着杯子和酒走了过来,放下之后指着梁立刚送进嘴里的烟,怯怯地说道:“姐说不让抽,也不让你抽……”

我下意识地看向柜台磨咖啡豆的老板娘,她冲着梁立哼了一声,发现我在看她又对我笑了笑,笑得很羞涩。

梁立面无表情的放下烟,又恢复了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副严肃的样子。

服务员正要倒酒,梁立抢过来,看了一眼瓶身,说道:“60度的,喝的惯么?”

我点了点头表示没问题,梁立才把酒倒进杯子里,“伏特加,俄罗斯人喜欢喝这玩意。”

我问道:“你喜欢喝烈酒?”

“烈酒够劲。我不常喝,不过我酒量不错。”

服务员又端上来一大份水果沙拉。

梁立拿起酒杯闻了闻,“对了,你这本书要写的是什么?”

“破案小说,你是个充满正义感的警察,我想这回你不会失望了。”我也端起酒杯,“你有30岁了吧?”

他的脸看起来很沧桑。

“34.”梁立反问我:“你呢?”

“29.”我在杯子上抿了一口,酒精的味道纯粹而浓烈,让我忍不住皱起眉头,“从警多少年了?”

“十年了。”梁立靠着沙发,坐姿是极其放松的姿势,“你会不会觉得当警察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要天天出生入死才能维护正义?”他没等我回答,就接着说道:“我抓过很多罪犯,可差点死掉的情况只出现过一次。”

“差点死掉?”

梁立在说“死”的时候相当的平静。

“是一个毒贩,很强壮,我一个人去抓的他,差点被他勒死。”

“那你是怎么摆脱的?”

“我杀了他,用枪。”他把手缩回去摸了下腰,像是下意识的行为,我的视线被桌子挡着,看不到他的腰部是否别着枪。紧接着他又把手抬起来,重新握住酒杯,“那是我这辈子遇见过最凶恶的罪犯。”

“你害怕吗?”

“怕?”梁立点了下头,“老实说,我很怕,我好像比一般人都胆小。”

“没看出来。”我凝视着他毫无表情的脸,竟反而觉得自己才是胆小的那一个,“你这么谦虚,我可写不出来真正的你啊。”

“我没有谦虚。”梁立的眼神好像更严肃了,严肃到近乎死寂的地步:“我是说真的,我不光怕罪犯,甚至怕看见死人,每当我去思考罪犯是怎么行凶的,死人是怎么被杀死的,我就经常会心惊肉跳,就像身上缠着一条蛇那种感觉。”他喝了口酒,砸了咂嘴:“我最害怕的时候是每次在调查中接近案件真相的时候,我能切身感受到无处不在的恶意,却对此毫无办法,只能为它收拾残局。”

气氛莫名其妙地有些紧张。

他大概就是个冷场的高手,光是坐在这,就让人不知道聊什么,幸亏我不在乎这个。

“我以为能抓到凶手是值得高兴的事。”

“我从来没这么觉得。”梁立回答道:“抓到凶手,只能说是在悲剧中找到了令人欣慰的结局。”

“总归是好事啊。”

“嗯,你说得对。你呢,你最怕什么?”

“我?”我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思考了一阵才回道:“我估计最怕人看穿我的想法吧。”

“哦?”他身子前倾过来,似乎很有兴趣。

“如果我在起笔时就被看穿了结局,或者构思了一个复杂的迷宫后一眼就被看穿了其中的小伎俩,那可真就太没意思了。”我忽然反应过来:“说起来咱们两个大男人聊这种话题,你不觉得尴尬吗?”

“哈哈,这倒也是。”

严肃的气氛缓解了点,他举起酒杯和我碰了一下,一仰头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我也跟着喝下。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看了一眼,是何婉静打来的。

“谁的电话?”梁立问道。

“一个朋友的。”我挂掉电话,同时设置成飞行模式。

“不接么?”

“也没什么事,过后打回去就好了。”我解释道:“好不容易遇到个这么有意思的人,我怎么好意思去接电话。”

“头一回有人说我是个有意思的人。”梁立把自己的杯子倒满,又给我倒了一杯,“你听说过恐怖招财猫谋杀案吗?”

我心里一惊,血液带着酒精一股脑冲上头顶,“恐怖招财猫杀人案?最近发生的案子?”

“嗯,我正在负责调查这起案子。”梁立没有说跟何婉静有关,“凶手杀人并肢解了尸体,特别残忍。”

“我倒是有看过相关的报道,但是没有关注,我最近一直在为灵感缺乏而苦恼呢。”我我故作轻松地说道,一边揣测着他为什么要跟我谈论这件事。

“实际上我也很苦恼。”梁立的脸有些红了,“凶手把杀人现场处理得特别干净。郑开秋,你们小说家在写那种破案小说的时候,将案发现场处理得很干净是不是一个非常普遍的做法?”

“几乎可以说是十有八九了。”

“但是真的发生这种情况,能处理得这么干净就很可怕了,不是说凶手有多专业,而是凶手行凶完之后一定很慌乱,以我的经验来说,凶手不可能有那么缜密的心思处理案发现场,除非是惯犯。”

他在想什么?

“对于这种情况,如果你想写的尽量现实一点,你会怎么处理?”

问我?

我含糊地说道:“只能写凶手早就计划好了。”

“凶手是临时起意杀的人。”

原来是那个酒瓶子吗?

“临时起意的谋杀不可能计划好怎么处理案发现场,那就必然是他杀完人之后开始计划的,你的设想还是有点太牵强了不是吗?”梁立嘴角含笑,眯起的眼睛仿佛能洞穿最坚固的壁垒:“我说了尽量现实点。”

他果然开始怀疑了。

我试图掩饰自己的想法:“一时间我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处理方法。怎么了?你说的这起案子出现了这种情况?”

“是啊。”他似乎有些失望,叹息了一声,“我一直在想,这种思路到底对不对。不过就算我的猜测是对的,也会面临更大的疑点。老实说,这件案子恐怕会变成一桩悬案。”

“能透露些细节吗?”

“其实细节非常少。”梁立盯着酒杯,有些为难地说道:“但在破案之前还是需要保密的。”

“啊,抱歉,是我多嘴了。”我端起酒杯,努力让自己的手不颤抖,“我不知道你们警察调查案子要保密到什么程度。”

“这有什么需要道歉的。”梁立看我举着酒杯,也把酒杯举起来,“你才是谦虚的那种人啊。”

他的眼神令我有种夺路而逃的冲动。

我忍了下去,继续我的伪装,使他完全看不穿我的想法:“已经破过的案子,有没有你印象比较深的?”

继续了解我的主角,来完成我伟大的作品。

“印象深的非常多,去年我参与调查过一起仇杀案……”

我们分别的时候是晚上十点,梁立喝得有点多,但没醉,他酒量的确不错。我把他送上出租车,看着司机载他远去才终于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咖啡厅,服务员正收拾我们的桌子,我用过的杯子被她拿起来,带进后厨。

那上面有我的指纹。

至少梁立没有想去采集我的指纹。

我拿出手机,一边往家走一边取消飞行模式,手机立刻收到了一条何婉静发来的短信:

打你电话也不接,你要见的人是梁立吗?

我忽然想起他问我问题时的眼神,深邃的惊恐感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一边调整呼吸,一边给何婉静打了过去。

“喂?”对面传来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甜,她好像没有因为我不接她电话而生气。

“刚才我没空,才看到你的短信。”我解释完,立刻问道:“你说梁立,他去找你了?”

“他给我送书,说遇见了这本书的作者。你不是吧,真是他?”

我感到口干舌燥。

“我没告诉你是怕你想起你父亲的事。”

我也没告诉梁立。我在他面前表现得对恐怖招财猫谋杀案毫不知情,何婉静会不会说漏嘴?

“我一直都没忘。”何婉静的声音有气无力,紧接着又恢复过来:“不过没关系啊,早晚都要面对的嘛。”

“他有没有问你有关我的事?”

“他说很喜欢你的小说,哈哈,我帮你收获了一个粉丝!”

我急切地问道:“那案子呢?他有没问过我知不知道你父亲的事之类的?”

“这倒是没有,你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我找了个借口:“我怕他向我询问你的事,就装作不知道,他好像真的在怀疑你。”

“我知道。”

她的声音又变得格外消沉,这让我不禁去想,这段日子的开朗和愉悦是不是都是她装出来的?她到底要逞强到什么地步呢?

“我是准备以梁立为原型写这本书的,除此之外不想跟他有过多牵扯,尤其是关于你,我总怕他去调查你。”

“这有什么?我本来就是清白的。”

“嗯,我知道。可我很反感他在我面前都要调查你,你在我心里很重要,我不想听到别人说你的坏话。”

何婉静沉默着,有压抑的啜泣声传来。

“谢谢你这么信任我,我不会说你知道这件事的,我也想好好保护你心里的我。”

我的思绪飘到了何楚生身上,心想,这是我听过最可笑的一句话了。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推荐阅读
史上最强大师兄 诸天祖师模拟器 绝顶保镖 武道战神 寒门狂婿 仙王归来 鉴宝神医 至尊仙道 御天武帝 泛次元聊天群
相邻推荐
骑士从空我开始造物纪实仙门种田手册名医景阳绿茵峥程小林的半岛生活神印:我只是一个相信光的牧师海贼:这个剑豪太肉了吧华娱:花光了女友的小金库!干物妹也要当漫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