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之后，我立刻就明白了这本书的内容——这是我在不久之前，产生的所有记忆。

经历的事情、看到的东西、产生的感想、和别人的交流……总之，是一切的主观意识内容。

这本书相当厚，捧在手里就像是捧着一部英汉大词典，而且其中的书页也很薄。这么大的篇幅，却只是为了容纳我一段时间内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

那么下一本呢？

我把手里的书塞回书架，抽出了旁边的另一本。

抽出的第二本书的封面与第一本书一模一样，没有装饰，没有书名，纯黑色。

翻开来，我看到的是另一段时间内的所有主观感受。

接着，我翻了这一面书架上的好几本书，发现它们全都是我自己的心理活动合集，只是时间段不同。

说真的，这感觉真是怪异至极——看着自己意识中的每一个符号，全都被记录了下来。

忽然，我注意到在我进来的那扇门旁边，又多出来了一级台阶，以及一排书架。新出现的书架上空空荡荡的，只有一本书。

我走了过去，拿出了仅有的那本书，翻开，然后发现这本书里讲的是我刚才的主观意识。

就在刚才，我走进了这个无限螺旋图书馆，上下打量了一番，抽出了几本书，看到了自己的主观意识……这些主观意识，又被记叙在了这本书之中。

我猛然意识到，这是元语言。

所谓元语言的概念，理解起来其实很简单。比如，我说【三角形的内角和是180度】这句话，就是一句语言。而如果我说【刚才的那句话是对的】就是对上一个语句的分析和判断，就是描述语言的语言，即元语言。

对自身的思想进行分析，然后得出的分析结果又可以作为下一步分析的原材料，再进行下一步分析……语言、意识、思维，对它们的分析可以无穷递归，永无尽头。

这也就是说，对于元语言也可以再进行描述。比如：

【A。 三角形的内角和是180度。】

【B.A句是对的。】

【C.B句是对的。】

【D.C句是对的。】

……

而我的意识究竟居于哪一层呢？如果是自我反思产生了意识，那么反思得越深，意识内容是否也就越深刻？

这时，我注意到新书架上又多了一本书——无疑，它描述的是我刚才看到上一本书时看到的内容，以及由此引发的思考。将思维中涉及到的每一个元素都分解到不可再分，便可以得到逻辑原子。而在由逻辑原子描述的思考过程中，即使是短短的一段话也可以拆分为好几页的篇幅。

我忽然感到，自己仿佛是站在一个意识的万花筒中。那些书架上的书，是镜子，映照着我自己。向镜子中的我投去目光，我又会看到镜子中的我看到的镜子中的我……无限循环，无限递归，最终陷入意义的虚无之境，陷入灵薄狱。

在逻辑的拆分中，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真正组成部分。不是记忆，不是选择，不是我曾做过的一切。是无数细小不可分的逻辑原子，组成了符号，然后由符号又组成了有意识的内容成分，最终组合成为意识——在此之前，我明白这一点，却并未真正意义上的理解。

逻辑原子虽然不可分，但符号与逻辑原子之间似乎隔着无穷的路途，可以无限次的探寻……

我陷入了无限追寻自我的过程之中。

我往后仰倒，摔入了螺旋阶梯中间的空洞，做自由落体运动。

这是个无底洞。

越往下，我下坠的速度越快，周围的书架在视野里也就愈是模糊，看不分明。

虚空中的我没有任何挣扎，没有任何抵抗，整个人仿佛断线的木偶一般。

突然，我有些厌烦了。

我探寻不到任何有意义的东西了。自我反思或许是产生意识的核心，但无限的反思，到最后却只会陷入意识中无解的怪圈。

可以肯定，在这个虚拟世界以内，我探寻不到更多关于意识的东西了，我破不开这个世界的藩篱。

世界的意义在世界之外。

我必须出去找点新的东西了。

————

从自己的无限螺旋空间中出来，我看了一眼时间。

一秒钟都没有过去。这说明，当我进入无限螺旋空间，时间便停止了——或许并非全然停止，只是流速减慢到了近乎于停止的地步？

我在床上躺下。

下一步该干什么呢？眼下似乎陷入了僵局……

片刻后，我听到了基地内的警报声。

音响里，冒出了一个听起来颇为年轻的女性音：“所有人员请注意，刚才发生了突发状况。请所有人立即放下手中的事物，到中央餐厅集合。”

中央餐厅是基地内能容纳最多人的地方，要集合，那里显然是个最好的选择。问题是，发生什么突发状况了？

另外我注意到，刚才响起的是路绫的嗓音。很清脆悦耳，但也相当清冷，似乎毫无感情波动，令人无从猜测。

但我不需要猜测。

我的目光，穿透了构成墙壁的代码，将整个基地放入眼底，于是便得以阅读任意一个人的代码。

然后我发现，泰勒死了。他的尸体还带有余温，代码中的很多信息尚未丢失，这说明他是刚刚才死的。

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我起身去打开门，便看到了一脸惊惶的艾莉。

她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一定能看出发生什么事的吧？”

“……”

所以说，我该怎么跟她讲呢？

艾莉的目光愈发急切了：“你那是什么表情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叹了口气：“泰勒死了。”

“什么？”艾莉当场愣住，仿佛被石化了一般。

“泰勒死了，就在刚才。是突发的绝症……”

一边说着，我一边轻轻拍了一下艾莉的肩。

但少女却猛然甩掉了我的手臂，吼道：“你不是耶稣吗？你不是能看透一切么？为什么你看不出我爸爸的问题！”

“抱歉，我看出来了。但那个是不可逆的进程，我没法阻止。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本来我以为至少还要过一段时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死亡提前了……”

————

吾辈在此伏地请罪。

吾辈食言了。

这本书在今后的一段时间内，只能改为每日一更了。

原因很简单。

在重复斟酌构思的过程中，吾辈已经将写好的章节内容删掉了几千字，写了几页纸的设定全部推翻重来了。

因为前文中一个隐藏着的设定，从逻辑上讲，如果按照大纲继续往下走，这本书就崩溃了——或许很多读者不会注意到，但身为作者却很清楚，那个设定固然精彩，在逻辑上却是立不住的。

所以删掉，重来。

所以一日两更改为一日一更。

作者在此表示，已经差不多快要吐血了……

总之，伏地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