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艾莉，站在船头的甲板上。

前方的海面忽然出现了一个向下凹的漩涡。

我就看着这艘船直冲漩涡而去。

李桑榆也从船舱里跑了出来，大声嚷嚷着什么。但我一个字都没有听清。她就像一个虚化的背景模型，被我无视了，也不会再对我造成任何影响。

漩涡越来越大——这不仅仅是因为船离它越来越近了，而是漩涡真的在扩大，飞速扩大。直到面前的海浪，都被包容在了那个漏斗状的漩涡之中。

我无法估计这个漩涡究竟有多大，因为缺乏比照物。我甚至不禁觉得，大漩涡的规模都赶上一座城市了……

我听到了巨鲸的怒吼。

抬眼望去，我看到有一头巨鲸被漩涡吸住了。它使劲往外游，却怎么也没法前进分毫，反倒是距离漩涡中心越来越近，让我不由得联想到一个在滑坡上站不住脚而往下落的无助行人。在这大漩涡之中，即使是巨鲸也像人类一般渺小，那么人类之渺小就更不必说了。

但我却毫无畏惧之意。因为我再清楚不过了，这漩涡是因我而起的。那仿佛要直通海底的大漩涡中心处，在我眼中更像是一道坦途。

“快啊！穿上救生衣！”我终于听清了耳边的吼声，来自李桑榆的吼声。

我瞥了她一眼，不为所动。

这艘船，船头正对着漩涡的中心，切进了涡流。

包括那条巨鲸在内，任何物体在进入大漩涡的时候，都会随着水流旋转的方向，绕着漩涡的中心一圈圈旋转起来。除非，某个物体相对于涡流的速度非常快，才有可能不陷入涡流之中。

但这艘船是真正的例外。它没有随着涡流一圈圈旋转，无视了物理规律，冲着漩涡的中心笔直而去。

我站在船头，感觉像是在坐过山车，而且是正在向下落的过山车。

李桑榆不得不丢下了手里的救生衣，趴在甲板上，抓紧了甲板边缘的栏杆。

我却还站在那里，只是弯下双膝，双脚也分开了一些。艾莉的尸体此刻就像是一块大石，抵着栏杆，帮我压住了重心。

船速越来越快，像是在经过大下坡时刹车失灵的货车。

巨鲸的哀鸣早已听不到了，耳边，只剩下极端状态下海浪的嘶吼。感觉就好像身处于大瀑布之下，水流与瀑布下方的河面相撞之处……不，虽然没那么近距离接触过瀑布，但我敢发誓，此刻耳边的巨响绝对要比瀑布震撼得多。

脚下没有地面，只有游船的甲板，在大漩涡之中就像是甲壳虫一般渺小，就是巨浪中的一片小树叶罢了。

我看不到阳光了，因为已然落入了漩涡的中心区域。

大漩涡的总体形状就像是一个漏斗，越接近中心斜度也就越大。而在最中心处，则是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那是无底洞吧？”我笑了起来，又转头看向趴在旁边的李桑榆。

少女的双手抓紧了栏杆，脸色煞白。

“西蒙娜？”我唤了一声。

那个女人出现在我身旁另一侧。她站在那里，也用双手抓紧了栏杆。

我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已经崩溃了吗？”

西蒙娜摇了摇头：“如果真的崩溃的话，不该有这种大漩涡的。确切地说，崩溃时，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将化为虚无的、毫无意义的碎片。”

“那么……是因为这个世界已经不再稳定，所以对我的限制力度减弱了？”我看向了那仿佛无底洞一般的漩涡中心，“我感觉，自己好像可以控制很多东西……”

“或许是吧。你觉得自己能控制什么了？”

“就是这里。我能控制这个漩涡中心的通道，去到我想去的地方。”我瞥了西蒙娜一眼，“算了，其实也没什么好证实的，我已经开始明白很多东西了。你休息去吧。”

话音刚落，西蒙娜也随之消失。

船头距离中心的洞口很近了，近得仿佛只要我纵身一跃，便能跳进那个海水组成的洞口之中。但我没必要跳。

我又低头看向了李桑榆，轻声道：“不管怎么说……再见了。”

听到我的话语，少女抬起头，看着我。她的双眼中满含着泪水。

即使知道了她只是幻影，即使已经下定决心不再理会她，但此刻看见那泛着泪光的双眸，看着那惊讶而悲伤的精致脸庞，我还是忍不住心底一颤。

何谓真实，何谓虚假，我为什么如此笃定呢？如果眼前一切皆为真，而出问题的不是世界，只是我自己的精神……

不等我细思，船已然落入了漩涡中。

现在，就不再是往下滑，而是自由落体了。

不过并没有落多深，这艘船就被海水淹没了——这里的海水，是狂暴的乱流。

水流狂暴而混乱。

我的双脚与游船的甲板失去了联系，在乱流之中旋转、沉浮……

好不容易睁开眼，我发现在这黑浊的海水之中，视线所及只有面前不到半米。眼中除了海水什么都没有，除非低头看自己的身体，以及怀中的艾莉。

游船、李桑榆，都从我的身旁消失了。

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抱紧艾莉，等着看漩涡将要把我带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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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漩涡并不只是单纯的漩涡，它与一道洋流相连。

我被卷入了这道洋流，漂流了不止多久……按理说，我早该被淹死了，但我突然间发现自己在这里其实并不需要呼吸。

这个世界的实感在逐渐丧失，越来越像是个想象的空间、理念的世界。

也不知漂流了多久，终于开始上浮了。

我抱着艾莉浮上了海面，猛然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寒冷。

睁开眼，我看到了一片海滩。与一般的海滩不同，眼前的这一片海滩被冰雪覆盖着，外围还漂浮着许多浮冰。

幸好，身旁便有一块较大的浮冰。我把艾莉扔上去，然后自己也爬了上去。

小心翼翼地站在浮冰上面，确定自己站稳了之后，我朝着海滩的方向看去。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岛。岛的面积并不大，但也不算小了。

岛的地势平坦，极其平坦，就像是一大片广场，毫无阻碍目光之物。只是在岛中央，似乎有一座房子。

岛上覆盖着积雪，触目所及尽是洁白。

“这里就是言灵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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