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红旱船(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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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暖和了,喜梅子就包下了西海滩防潮坝后面的一片虾池,成为地地道道的养虾女。清虾池、灌水、跑贷款,活儿像陀螺一样追人,她就得苦挣苦扎地转着。男人是她的念想。男人总算是走了,还回了两封很短的信。走就好,人走了,没有希望便有了希望,走就是希望。希望凝成一口气,顶日月艰难。活是很难的,日月像摇船得一桨一桨拱;赚钱也就更难,得吃大苦。苦就苦吧,钱难赚屎难吃,世上的钱原来就不那么好挣的,她想。

这些日子,娘依旧抠她的红蛇。帮不上喜梅子,她怨娘恨娘了,渐渐忽略了娘的存在。酒店易主,一个叫大芳的小工看喜梅子可怜就留下来给她看孩子照顾疯癫了的老太太。喜梅子白日忙着往城里跑贷款,几次折腾,邝主任还算够意思,贷她两万多。她订了虾苗买了饵料,每天夜里回家奶完孩子,就装上小本子,去乡里夜校听专家讲授养虾知识。回家已是子夜,就囫囵着身子躺一会儿,天不亮,五更鸡荡开锐锐一声尖叫,她便去虾池子干活了。早晨海滩涂上的雾很浓,紫莹莹的,大团大团地游移。喜梅子扛着大锹歪歪斜斜晃在雾里,黛青色上衣被海雾打湿。她一步一步走着。天一点一点变亮,她能瞅见自己呼出的哈气融进雾里。灰不溜秋的海堤如一排卧倒的骆驼远远地弓起了脊背。她的虾池就在海堤下。她站定,甩了湿漉漉的上衣,穿一件红秋衣,霍霍地在虾池里面甩泥。大锹在她手里舞着,臭烘烘水渍渍的黑泥被一团一块地掀到矮堤上。早醒的鸥鸟看了恓惶,一群一群嘀嘀嗒嗒落下又呱呱惊叫着飞走了。天彻底亮了,霞色在她红扑扑的脸上贴了光,红亮亮的,日光在她舞动的大锹下破破碎碎弥弥合合,哗啦啦声音溅起一世界。

“喜梅子,早啊。”

“早,您也整池子呀!”

喜梅边干活边与人搭仙。

“八贵那东西也是烟袋杆子,黑了心,这活儿咋能叫娘儿们家干呢?”

“他不在家,俺能成。”

“呃,听说你家八贵考上师范啦?”

“嗯哪。”喜梅子响脆脆地答。

“八贵那驴×的算是有福气!”

人们赞叹之余又有点惋惜,这朵花没插对地方。娘儿们家给八贵多少,也是杂烩汤里的豆腐,白搭。喜梅子不这样想,男人还是蛮勤快蛮忠厚的,上次进赌场也是别人拉下水的。他憨头憨脑,却也有个泥腿劲儿,能成气候哩。喜梅子被一束一束错觉的光环惬意地裹着,身上的筋筋脉脉也蓄满力气,大锹起起落落,泥水哇啦哇啦流。最底层的泥水更稀,腥臭气更浓,就像八贵出海回来身上的那味儿。她恶心了,气短了,趔趄了几下,甩了锹,躬身吐了一摊黏液,再抬头的时候,眼里就冒金星子,就要倒下去,倒下去了,她硬硬挺着,挤一口唾沫含在嘴里,将奔涌的呕声完全堵回肚里去,一点儿也不能让旁人听到。后来,她吐血了。

喜梅子没有被拖倒,留住了日月的辉煌。忙忙颠颠的日子一晃儿就溜到了秋天。放暑假的时候,八贵憨憨气气地回来了,人瘦了,黑了,说话做事也有了些板眼。他说学业忙,没住上几天就走了,怀揣着女人的厚望走了。喜梅子又多了一重自信。遗憾的是男人在她眼里竟是一根交错不清的树杈子,连一个难忘的背影也没留下来。男人在她眼里是不该这个样子的,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模糊了呢?她不敢细想,不敢。艰难的日子只有活在盼望里,不成熟的果实别拧,拧下了,成熟的机会便永远失去。她想着,满脸内容地盯着一蓬太阳光,目光一截一截探出极远。

男人这回走后,四喜便来得勤了。每回来四喜都学着八贵大大咧咧的样子甩给喜梅子很多很多钱:“嫂子,把船租收好。”

喜梅子数数钱,惊讶了:“五千,这么多?”

四喜拍拍胸脯:“俺这阵子赚得多!”

“啧啧,你真能干!”

“贵哥比俺还能干!”

“咋,想他啦?”

四喜扮个鬼脸:“你不想他吗?”

“小子,你又欠捶啦!”

四喜嘻嘻笑:“嫂子,兄弟不是说你,贵哥远天野舍地抽筋儿,你就不疼他吗?”

“俺不疼他?谁撑着这个家?”

四喜一脸正经道:“贵哥不愿干的事,就别逼他啦!”

“滚,少出馊主意!”

“快让他回来吧!”

“回来干啥?土拨鼠似的海里钻?”

“哼,有人想钻还钻不来呢!这年头只出你这么个傻瓜,只捡芝麻不抓西瓜!”四喜说。

“轻骨头!”

“不管你咋骂,贵哥心里苦哇!”

“俺清闲啊?谁也没吃白食!”

“那是你自己找罪受,何苦呢?”

“挨刀的,死了不苦!”

“唉,你早晚逼贵哥吊死在那棵树上!”

“再胡诌,俺扇你!”

四喜缩缩闭了嘴。

喜梅子倒不依不饶地说:“四喜,你赚你的钱,八贵上他的学,人各有志,你千万别去信勾他的痒痒肉儿啦!”

四喜垂头一叹:“唉,种下苍耳收蒺藜,都是命!”

“你说啥?”

“俺说命。”

四喜走了,喜梅子身子软了一下。他每来一回,她的身子就软一次。那天黄昏,喜梅子往虾池子送饵料,路上碰见大芝娘。大芝娘也是与她娘齐名的旱船女,对喜梅子娘俩着实不服气。她见喜梅子就亮开嗓门说:“听说你们八贵成仙了啊!”喜梅子故意气她:“成仙,岂止成仙,俺们八贵还要吃皇粮呢!”大芝娘于泼辣中透出尖酸:“吃的皇粮本呀,怕是拿母鸡下蛋换的!咯咯咯……”喜梅子斜她一眼说:“你,你眼气啦?”大芝娘故意往她心尖子上戳:“可有人看见你家八贵先生又出海打鱼呢!”喜梅子怒了:“你放屁,俺八贵在吃笔墨饭儿!”大芝娘一扭一扭地“咯咯”笑着:“吃笔墨饭?怕是吃屁也赶不上个热乎的!”她一笑一拧地走了。喜梅子狠狠地碎了她一口:“呸,骚货!”然后快快地走了。天黑回家的时候,在老河口不小心摔了一跤,她很利落地爬起来,扑拉扑拉身上的土屑,又往回赶。到家的灯下,她才发觉自己戴了多年的翡翠手镯碎了。那是娘在她与八贵结婚时给她的,是她的护身符,碎了,还剩半边卡在她的手腕上。碎了,她不知为什么就碎了。娘扒了一天的红蛇,晚上蜷缩双腿,愣愣地望着女儿,像个守护神。喜梅子说:“娘,手镯碎了。”

娘依然怅怅地望着女儿。那意思像是在说,红蛇没了,手镯自然会碎的。

之后,喜梅子哭了。

那株古老的石榴树下,日日蹒跚着喜梅娘疲惫、残弱而又永不止歇的身影,喜梅子则每天围着虾池子转。虾荒时节到了,过去的虾荒蟹乱被人看成灾荒预兆,现在却换了一层含义,虾荒时节是大虾生长的最后关口,家家都要反反复复往虾池里扔饵料。虾荒到,累断腰。这时节,苍茫阔大的滩涂上,挤挤密密地拥满了背筐提篓的姑娘媳妇和爷们儿汉子,他们在捡卤虫和蓝蛤,为大虾准备最后一顿丰盛的晚餐。每天早上,天还黑乎乎的,喜梅子就背着柳条筐,手提一盏明晃晃的虾灯,扑甩着大脚片子,咚咚咚咚踩响海滩。

泥滩、村舍和船桅罩在晨雾里,腥风撒下星星点点的露珠儿,湿漉漉咸滋滋的。喜梅子手里的那盏灯晃荡着,如豆的火光,一闪一闪,如磷火,照亮了秋夜的一大片地方。她用手将散落在额前的几缕秀发向后一甩,酸愁就被甩脑后了。不长时间,她走上了海涂。黑乎乎的泥滩一片连一片,瞧不见一棵树,抓不到一丝草。一块一块浅泓,像草原里的“淖儿”,汪着蓝幽幽的海水。这是盐池子,水浅浅的,水皮儿上卧一层翡翠鸟、水鸭和海鸥。鸟翅是绿的,鸭嘴是红的,海鸥是白色的,远远看去,如铺满荷叶,开遍睡莲的彩旱船。大虾的天然饵料卤虫就生在盐池里。喜梅子每天早上都来这里捡卤虫。卤虫像小乌虾,麻灰灰的,密密麻麻地钻在盐水里。她是捉卤虫能手,一个早上就能攒下几日的饵料。她做得很累很苦,白嫩的手掌裂开一道一道很深的口子,像爬满了蚯蚓。盐水涩涩地杀进血口里,钻心地痛呢。不,这算不上啥,比起男人在学校里背书还省劲儿哩!文化人不易当,别看养得细皮白肉,悠悠闲闲,要考试了,迷哩魔啦地折腾,吃不好睡不安生,折寿呢!不比咱庄稼人,头一挨枕,就沉沉地念“呼噜文”。她想。

喜梅子看着天还很暗,就将虾灯拿一根树杈挑起来,甩掉鞋子,吧唧吧唧踩进盐池。橙黄的灯光,如一粒闪闪跳跳的星子,引一群飞蛾和蚊虫围它狂欢、献媚。盐沟淙淙流水,忽浓忽淡的蓝雾,卤虫蠕动的沙沙声,使空旷的滩涂变成一个童话世界。不大工夫,卤虫就将筐子塞得满满实实。沁凉的露水,潮湿的地气,森冷的海风,合成特有的秋寒。喜梅不怕冷,她直起身子,甩掉沾在手上的泥沙和盐渣儿,打腰间摸出一条素花毛巾,擦抹着脸上汗水,然后抱着筐子挪上一个黑乎乎的泥岗子。天还早,喜梅子还想再捞一筐。当即,她双膝跪在沙泥上,拿手扒拉着,抠出一块一块的泥片子,手指渗出了血,她还是着魔般扒着。终于,她抠出一个黑洞洞的泥坑子,坑口老树根一样粗,含着鲜味儿的潮乎乎的地气扑进她的喉咙口,又升到她心上静静卷绕萦回。她忘情地吮吸一口,像是歇息似的喘上一口气,然后躬着身,噼里啪啦就将一筐卤虫倒进坑子里,又挺直身子走向另一个“大汪子”。捉满筐的卤虫,就转悠回坑子,将两筐卤虫背回自家的虾池旁的窝棚里。

喜梅子捧着虾灯独坐在窝棚门口的木墩上,静静地朝虾池一阵张望。蓝幽幽的水面上浮着几丝嫩绿的海草,一只一只大虾吐出一片大大小小的泡泡儿,如无数喁喁的嘴,朝她殷勤地倾诉着什么。每每听到这醉人的扑扑声,喜梅子心头就阵阵发痒。卤虫,瓷瓷实实两筐够用两天的。这会儿还缺蓝蛤。“三蛤四卤”的喂养方法是她从夜校里听来的。该去逮蓝蛤了。捉蓝蛤可不像捞卤虫容易。无论是海滩上还是泥礁底下,必有海水终日哗哗流过,蓝蛤同人一样精,是认活水的。弯腰撅腚在海水里摸,累得腰酸腿痛,也抠不上多少。所有的虾农都知晓,渤海湾雾抬岛上有取不尽的蓝蛤。不过,那是个凶地方,姑娘媳妇没人敢去,唯有几个海汉子敢从那鬼地方钻来晃去。

喜梅子忽然想去那地方试试了,她啥都想试一试。她放下虾灯,她的手掌烤得生出一层白盐。她急忙从兜里掏出一盒蜜油,一点一点涂在手背上,交叉摩揉着,又低头在手背上呵呵气儿,最后又小心翼翼地装进兜里。她的手很重,刚才抠了一大块油,里边很少很少了。少就少,即便没了油,她也会把蛤蜊盒带在身上。这是男人,一个“文化人”给她买来的,这对于她是十分重要的。她站起身,看看灰灰的天儿,默默朝雾抬岛方向急匆匆赶了去。

日头子爬起来,怏怏的,很长时间扯不去揉皱了的灰蒙蒙的雾帘子。雾抬岛还裹在雾里,她的上方,隐隐浮着一条淡淡的藕荷色的长带子。雾抬岛不是啥真正的岛,而是一片洼地塌子。洼地上耸几排火石,如一道一道金灿灿的天然屏障。这是雪莲湾唯一有石的地方。这里是肉锤儿似的凸出去的一块,又斜对着老河口,整日白浪滔滔,烟雾缭绕,远远望去,就像浓雾抬着的小岛。人们就叫“雾抬岛”。干潮的时候,这还汪有齐腰深的海水,水面上和石缝里浮着杂七杂八的藻类,鱼虾上来觅食,浅水里就生长许多蓝蛤,一抓一把。可怕的是这里常有吞人的大鱼出没,涨潮也没规律。发天的时候,轰轰嚣叫的海水溜着豁口朝洼地上喷吐,况且老河口与狼牙嘴之间的海沟与它相通,潮水灌满这块洼地,才朝北滚的。这儿淹死过几个人,怪疹人的。喜梅子高挽着裤腿儿,赤脚在海滩上赶,泥软的水滩在她脚下吱吱叫着,她脚掌发痒。潮水泛着白沫子嘶嘶朝岸上淹着,浪头子扑在脚跟上,一卷一卷的水花,溅她一身,凉津津的。泥滩越来越难走,乌黑的烂泥掺和着石碴儿和碎蛤皮子,又黏又滑又扎脚。她干脆轻跑起来,虾灯在筐子里哗喳哗喳响。她脚一点地,刚挨泥皮儿就过去了,不挨扎又快捷,不长时间,就到雾抬岛了。

海水浑浊,浪头不大,一块一块暗红火石如一头一头硕大的龟,蛰伏在水里,一动不动,偌大的水塌子呈着虚伪的静。喜梅子很得意,她把虾灯放在礁石上,背着筐子跳进凉冰冰的海水里。水扎凉啊,与别处是“格路”,能冰透皮肤,进而扎进肉里骨里。海水漫过大腿的时候,她把牙咬得咯咯响,弯腰伸手在火石缝里抠蓝蛤。蓝蛤真多,一划拉就是一把。她一捧一捧往筐子里甩,兴奋极了。蓝蛤属于贝类,小指甲盖般大。她捡了多半筐的时候有些吃不住劲儿了,她慢慢失去活力,手指头麻木了,黑眼珠里的火花也黯然失色。蓝蓝的海水、暗红的火石和雪白的蓝蛤都凝成模糊一团。

她有些沮丧了。

喜梅子吃力地挺起身,重重地叹口气,将冻木的手指含在嘴里呵气儿,也不顶事。她索性爬上礁石,从上衣口袋里摸出火柴,再次点着了虾灯。不是照亮儿,是当火盆用。她双手紧紧捂着灯罩子,好半天,手指一节一节复苏了。这时,她的双腿又不听使唤了,如灌了铅般沉重。灯里的火苗太微弱了,她多想钻到日头底下晒暖儿啊。她又怨艾起来,人就是邪性,没足没够,吃着东盼着西。天大白大亮了,海也醒了。阴森、恐怖、喧嚣的雾抬岛上,开始浮上斑斑点点的红霞,但雾仍没散尽。喜梅子望着半筐鲜活的蓝蛤,心里喜滋滋的。但她还不肯就这么回去,远远地来了,又逢上干潮,不将筐子装得贼满就回去,不是她的性格。于是,她活动活动手脚,“扑通”一声,又跳进水里。她的脚还没立稳当,觉得腿肚子就遭了火辣辣的一击,像有一块烧红的烙铁烙在腿上一样,扯心撕肺的痛。她“呀”了一声叫,浑身一阵痉挛,拼命往岸上爬。爬呀爬……她爬上岸来时,就发现左腿肚子被戳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窟窿,殷红的血浆,咕嘟嘟涌出来。她赶紧从上衣扯下一块布条儿,一圈一圈缠在腿肚子上。她惶惶朝水里张望,淡红的海水里,裸露一条带有梅花点子的鱼背。她听说这里的大鱼能自由上滩下水,能一口吞了人。她有些后怕。

痛和冷两个恶魔侵扰着喜梅子,她再也不能待在这里了。她必须在涨潮前走出雾抬岛。她吃力地背上筐子,勒紧绑在腿上的布带子,斜斜地蹬过去。她为自己吃惊,她也弄不清自己是怎么涉过那片水塌子的,也许是伤口还麻木着。当她摇摇晃晃站定泥岸时,却当下腿一软,眼一黑,一屁股跌坐下来,咸涩的海水再次渗进伤口,剧烈的疼痛,使她难以忍受。她一动不动地蜷缩在一片泥坨上,腹部狠狠压住大腿,闭紧眼,牙帮咬得吱吱脆响,柔婉的额头生出豆粒大的汗珠子,一滴一滴砸进泥坨里。

泥坨上印了一摊血和一摊汗。海滩很静,海水和滩涂被阳光涂成赤铜色。蛤蜊、蛏子和鬼蟹在洼地里噼啪有声地吸气,一只一只蟛蜞和跳潮鱼,在水面突突跳着,窥探着沙滩上可怜的喜梅子,也同时警告她大潮就要来了。喜梅子想起男人和红旱船,就有一股力量从心底拱出,在她骨子里胡乱钻动。她挣扎着,奇迹般地站了起来,背上筐子,倔倔地搅动着红溜溜的日光走了。走很远一截儿,她扑地跌倒,再爬起,又跌倒,爬起……

大潮呜呜溅溅追来了。

喜梅子躺在家的炕头上,浑身无力。她就用歪瓜裂枣的字给八贵写了一封长信。恰巧四喜送船租来,就说:“四喜,替俺给他发封信。”

“想他了不是?”四喜说。

“你又来啦。”喜梅子一脸的沉静。

“瞧你这样子,家里没爷们儿家咋成?”

“没他臭鸡蛋,照样做槽子糕!”

“别耍光棍儿啦,虾池的活儿就交俺吧!”

“你?”

“信不过?”

“好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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