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海东和车光远回到东湖已是半月之后的事了。夏海东刚回来，就打电话给林子锋，说是让他到自己那儿坐坐。那会儿，林子锋手头正好有一个文件，是关于在全县各部门开展作风大整顿的，要报到政府那边去。给车光远通了气，林子锋拿了文件就往政府去。

等到了政府，进了夏海东的办公室。林子锋就感到今天的夏海东不比往常了。以往，夏海东这个人其实是很低调的。不论做人、做事、穿衣都一个样。你根本看不出他是一位县长。

可今天的夏海东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全身上下可谓是焕然一新。油光呈亮的头发，一丝不苟的发型。一件崭新的T恤无不透出时尚与年轻。脸上显然是做了保健，红光满面的，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看来，这次的香港之旅肯定是达到了预期的效果。或者，比原先预期的还要好，还要顺。因为，林子锋推门而入时，夏海东的脸上正洋溢着灿烂无比的笑。

官场上，领导的笑其实是极其难得的。如果你仔细观察过你身边的某一位领导，你就不难发现，大多数时候，领导的脸上是很难看到笑容的。浮在他们脸上的往往只有几种表情，或是冷漠，或是平静，或是那种让你捉摸不透的东西。

领导笑了，下属自然要陪上笑脸。

“小林，你来啦？快进来，快进来……”看到林子锋一脸笑意，夏海东的心情便更好了。他忙从大板桌后面起身，破天荒地把林子锋迎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等双方都落了座，夏海东拨通了桌上的座机：“小邹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很快，林子锋就看到夏海东的秘书邹文庆微笑着进来了。

邹文庆见林子锋也在，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径直走到了夏海东的大板桌前，弓着身子道：“首长，您叫我？”

夏海东看一眼邹文庆，笑眯眯地对他说：“你去把上次吴老板送的那听普洱拿过来，今天我要和林秘书品茶论道。”

邹文庆哎了一声，转身进了套间，很快，他又从里面出来，手里便多了一听普洱。

“林秘书，这听普洱可是正宗货啊，是云南的吴老板送我的。我听说你是品茶高手，今天我特意拿出来，你可要知无不言啊。”

林子锋笑笑，说：“什么品茶高手，都是别人乱传的。我那点三脚猫功夫，您还不知道？我看首长才是高手中的高手啊。”

一句话说得夏海东笑逐颜开，他忙摆摆手说：“过奖，过奖啦。”

说话间，邹文庆已泡好了茶，端到了眼前。邹文庆见夏海东没让他干其他活的意思，冲夏海东和林子锋哈了哈腰，知趣地退了出去。

林子锋也不客气，端起茶杯，仔细品了一口。果然，正如夏海东所说，这听普洱是极品中的极品。色香味正不说，茶韵更是悠然自得。

“好茶！真是好茶啊！首长的茶果然不同凡响啊。”林子锋赞叹道。

夏海东笑着摇了摇头，笑完，叹一声，说：“哎呀，小林啊，你可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哎，我咋就没这个命啊，看看我那个秘书，再看看你，我简直，简直……”

林子锋把茶杯放桌上，说：“首长可千万别这样说啊，文庆人挺不错的，是个好苗子。”

“好苗子？你说他是个好苗子？”夏海东竟有点忍俊不禁了，“他呀，整个一个木头人。让他往东他就往东，让他往北他绝不往南。真是让人无奈啊。”

林子锋微微笑笑。对邹文庆，林子锋的内心深处其实是有一种痛惜感的。邹文庆这人，干工作没的说，扎实认真，就是爱认死理，不会转弯。更要命的是，他不会琢磨领导的心思。

做秘书的，哪能不去琢磨领导的心思呢？一个只知道做好手头工作的秘书，到头来必然是庸庸碌碌。临了，还会落下个吃力不讨好的下场。

邹文庆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每次见到邹文庆时，林子锋的心里就会不由自主地泛上一种很浓的痛惜味。

“首长，这次去香港考察的还顺利吧？”林子锋不想拿邹文庆继续讨论下去，话锋一转道。

与别人谈话就是这样，一定要谈别人感兴趣的。同领导谈话，更是如此。一个好秘书，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找到领导的兴奋点。领导对什么感兴趣，你就要谈什么。这也是作为一位秘书的必备素质。

“顺利，顺利，哪能不顺利呢？”夏海东起身走到林子锋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哎呀，小林啊，你是不知道啊，以前我对这个香港大成集团是抱有成见的。不过，通过这次的考察，我算是彻底了解这个大成集团了。”

夏海东越说越兴奋，仿佛这趟香港之旅，已经让他变成了大成集团的代言人了。

“可以这样讲，”夏海东捋了捋他那油光发亮的头发，“大成集团是一家有实力、有魄力、有能力的集团。以前，以前真是我太过小肚鸡肠了。”

“我差点，差点就和人家失之交臂啊。这多亏了你啊，小林，要不是你，我哪能去香港，”夏海东突然像是记起什么似的，“对了，还有那个童滟秋小姐，人不仅长得漂亮，也很善解人意呐。”

林子锋暗笑道，什么善解人意？是善解狼意吧？想着想着，林子锋不觉又想起了童滟秋，想起了他和童滟秋经历过的那个朦朦胧胧的夜晚。

“不瞒你说，车书记已经把地下商城项目总指挥的位子交给了我，当然，我也很愿意。”夏海东起身，在林子锋的肩膀上拍拍说：“小林啊，你等着看吧，相信用不了多久，一个崭新的、生机勃勃的东湖地下商城就会建成。到时候，这个项目肯定能为我们东湖的经济和社会发展带来巨大动力！”

到此时，林子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只要夏海东这关能顺利冲过去，香港大成集团就能介入地下商城开发项目。到时候，人们的目光就会被整个项目所吸引。这样一来，谁还会去翻那些陈年老账呢？

林子锋相信，这正是车书记的初衷啊！车光远不愧是官场不倒翁啊！这一手，实在是高啊！

当然，陈年老账的存在终归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不把它们彻底埋入地下，恐怕，很多人都会睡不安稳。

这天的谈话很愉快，从夏海东那里，林子锋至少得到了两条信息。一是夏海东自此绝不会在地下商城项目上跟车光远唱反调；二是夏海东会全力扑在地下商城项目上。因为地下商城一旦建成，那就意味着夏海东有多了一项政绩，又往自己的脸上贴了一层金。

这年头，政绩才是实打实的东西。也是能在领导面前拿得出手的东西。

谈话结束时，夏海东神神秘秘地从书柜里摸出一样东西来，递到林子锋手上，笑盈盈地说：“小林，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拿去，你们年轻人用得着啊！”

林子锋一看，原来是一样保健品。盒子的做工很精美，上面印着两种文字，一种是繁体中文字，另外一种是一行英文。上面大肆吹嘘该保健品的功效，说什么男人就得对女人来硬的、要多久就多久等等一些狗屁。

林子锋拿手里看了看，坏笑道：“谢谢首长啊，我一定把好钢用到刀刃上。”

胡侃了一阵，接近饭点时，夏海东提出要请林子锋吃饭。林子锋当然知道，这只不过是夏海东的虚晃一招。找了个借口给推了。果然，夏海东也不强留。

别了夏海东，林子锋就想去看看邹文庆。这家伙，自己到这儿，也不知道尽点地主之谊的，难怪人家说他是块木头呢！

“邹大秘，忙什么呢？”林子锋一进门就看到邹文庆趴在桌子上，埋头苦干。

“吆，是首长啊。你可别笑话我了，我可真是忙得不可开交了。”邹文庆扔下手里的活，起身把林子锋迎进了办公室。

“我看看，搞什么秘密行动呢？”林子锋走过去，拿起桌上的文件。

“嗨，还能有什么，还不是让你们弄的，在全县干部中搞一次作风大整改活动。”

林子锋对此并不感兴趣，看一眼，丢桌上了。在屋里转了两圈，倒在了沙发上。沙发旁的桌子上，一盆君子兰开得正艳。

“邹大秘，花养的不错啊？”

邹文庆一边给林子锋泡茶，一边说：“还不错？都快自生自灭了，像我一样。”

“这什么话啊？七老八十啦你？”林子锋白他一眼，他最听不得邹文庆说这种丧气话。一个人对现实有想法，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但想法是想法，现实是现实。人总不能把想法带到现实中来吧。牢骚话说说没错，但整天都挂嘴边，别人就会对你有想法。就会认为你这个人有问题。

有问题的人，哪个领导会重用呢？

“怎么样，最近有没什么新闻透露给我啊？”林子锋喝一口邹文庆递过来的茶。

话音还没落，邹文庆神神秘秘地瞄一眼门口。像是有人在偷听他两的谈话似的。

邹文庆坐过来，把身子往林子锋跟前靠了靠，压低声音说：“我听说，马如龙书记很快就会回来。”

林子锋的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但他还是装作没事人一样，故意看一眼邹文庆：“哦？不会又是小道消息吧？”

邹文庆一看林子锋不相信他的话，转而神情严肃起来：“别不信啊，这可是我刚刚从上面得到的消息。”邹文庆顿了顿，“这次人家可是有备而来啊！”

“有备而来？”难道，马如龙又抓到了什么把柄？！

不想，邹文庆却说了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林子锋不屑地看他一眼，摇摇头，起身要走。邹文庆忙赶上来挡住他说：“首长中午能不能赏个光？我还有很多问题想向您请教呢。”

“请教个屁！”林子锋故意黑了脸，“就这吞吞吐吐的样，还想套我的话？”

走到门口，林子锋突然想起了刚才那盒药，他从兜里掏出来，扔给邹文庆：“这个给你，相信你能用得着。”

邹文庆拿手里瞅了瞅，半天，还盯着那个盒子出神。等抬起头时，林子锋已经蹬蹬蹬下了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