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然拉开了通向女祭司镜室之门，里面一老一少两个女子受惊，望见携手走出的人儿，脸色怔忡不定。

“……天赐，你醒了？”隔了一会，女祭司终以淡然的语气发问，微微闪烁的目光在他二人身上移动。

天赐笑道：“承蒙老师出手相助，我不至于当场毒发身亡，此恩此德，永记于心。”

他特别加重了“当场”二字，含着讥讽笑意的眼光，扫向南宫梦梅，以至于女祭司判断不出，他这句话究竟是有意，是无意，是针对她，或仅仅针对梦梅。

她幽沉地叹了口气，道：“你们的恩怨，我已尽知。虽是无可化解的冤仇，可……为国家，为大局，须怪不得天赐。我已向梦梅解分明，从此以后，你们的恩怨一笔勾消。梦梅，你是吗？”

黑衣少女脸色苍白，重重咬住下唇，直至出血，缓慢地首。

“哦，真是如此？”天赐微微而笑，“我才昏迷了多久，似乎有很多事发生了。”

“的确有很多事发生。”女祭司冷冷道，“你父亲已经通过水镜传音，火速传你三次。”

天赐怔了怔，冷漠的表情有一丝疑惑：“他知我在这里？”

“在这个国家内，没什么事，能瞒过你父亲。”女祭司一成不变的语气，“天赐，你还没告诉我，梦梅愿意前嫌尽捐，你呢？”

天赐不动声色：“表妹如此识大体、顾大局，我当然没有意见。——有什么需要我帮忙？”

女祭司叹道：“你这样聪明，自必猜到，她妹子已落在大公手中。南宫一家如今只剩下两脉骨血，她的妹妹雪筠，也早被你废除了武功。天赐，你回去之后，我希望你能设法，救出雪筠。”

“乐意效劳。”天赐一欠身，优雅然而无情，“二表妹既在我父亲手中，那么只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我当尽力。”

他微微带着捉弄报复的喜悦，看着梦梅眼中簇聚的希望，飞快消逝。挽起妍雪的手，洋洋地准备离开。

“等等。”

“还有什么事？”天赐渐觉不耐烦。

“你可以走，这个姑娘不能走。”

天赐勃然：“这话怎么？”

女祭司冷笑：“苍溟塔的规矩，外人无故不得闯入。她既进来了，就不是那么容易出去。”

妍雪按住天赐的手，扬眉笑道：“他对你客气，我可不必客气，老巫婆，凭你，拦得住我吗？”

女祭司垂下白发的眼睛里寒光一闪：“大胆的丫头，你以为能闯得进来，也必能闯得出去？……呵呵，你未免也太瞧苍溟塔。这就不妨来试试，能否走出这个房间一步？”

话音未落，那老迈衰弱的身体陡然轻飘飘浮了起来，向着水镜上方，连拍三掌。

水镜沸腾，倾刻间淡淡的光芒升腾而起。情形极是诡异，妍雪却不在意。她从苍溟塔的底层一路闯到这里，并未遇上多大困难，确实存着覤之心，况且素来天不怕地不怕，就算事情再严重百倍，她都不会放在心上。

她冷笑一声，抬足往外而行，对于水镜中升腾而起的光芒，竟是不屑一顾。

反而是天赐大为紧张，作为全国信仰的苍溟塔，里面隐藏着多少机密，是身在大离的妍雪无法想象的，即使是他在这里练习多年，所知也仅是沧海一粟——浩瀚书库即是一例。

光芒陡然间冲上屋，挥洒着千百淡淡的星芒，飞舞而下，把云、华两人笼罩在内。

天赐嘿的一声，蓄势已久的掌风也在瞬间拍出。星芒威力却远远在他想象之外，一触击溃，片刻间即被他完全驱散开来。

然而，他怔了怔，霎时冷汗流了一身：和自己只在一步之遥的妍雪，已然失去了踪影！他急回身，发现女祭司与南宫梦梅，竟然也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哈哈哈哈！”女祭司模糊而得意的笑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回旋在空空荡荡的丹室之中，飘渺绰约得，令天赐无从寻找她的方位。

“天赐，你用一个人来交换她。”

天赐问：“南宫雪筠？”

“天赐，你一向很聪明。”

天赐脸色苍白，冷冷道：“老师，你这么做，不仅仅是为难我而已，却是决意和朝廷为难。——南宫家族逆谋造反，南宫梦梅和南宫雪筠这些漏网之鱼，均是抓获立斩的朝廷钦犯！而老师，居然是想维护她们吗？”

女祭司阴恻恻地回答：“这件事，我自会去和陛下分解。”

天赐眼内陡然掠过一道奇异的光，微笑重绽于嘴角：“但愿老师不会为今天的事而后悔！”

他不再多，大步离开了那间已成空屋的房子。

墙上冷涩的青铜陡然裂开，女祭司缓缓走了出来。

走到方才妍雪失踪的地方，蹲下来，以手抚地，喃喃地念着什么。蒙蒙青气在她苍白枯瘦的手指间轻袅飞旋，昏睡中的青衣少女在她的抚摸之下慢慢浮突、显现了出来。

尾随于后的梦梅惊奇地看着这一切，从专心浸淫于武学修炼的她，却从来不知道在自己的国家内还有如此高深的幻术。

“很惊奇吗？”似乎是明白她在想些什么，女祭司微微一笑，“穿了——这只是个无法伤害人的障眼术而已……必须具备一切条件如光线、角度、周围材质，才能施展，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本领。”

“但她怎么会晕过去？”

女祭司淡然道：“这更简单，她一出来，我已在她身上弹了药粉，水镜里星芒一击，两下里反映，便能使她陷于昏睡。”

梦梅欢喜道：“祖婆婆，你抓住了她，雪筠有救了！”

女祭司沉默了一会，叹道：“雪筠是死是生，用这姑娘是换不来的。梦梅，对不起。”

梦梅颤声道：“这是为什么？”

女祭司注视着妍雪：“你叫我祖婆婆，而她……同样也是啊。”

梦梅身子一震，不语。

“重不在此。”女祭司抚弄着昏迷少女的头发，淡淡地道，“重要的是，瑞芒的希望，就在她一人身上。”

不理会梦梅的惊愕，女祭司谩然吟道：“凡星所坠，其下有兵，天下乱。天子微，国易政。……随凡星所坠，西方的天空另有自上而降者，晖然夺光，白，长竟天者，人主之星。阴星自西来，若欺中宫，有一线生机。”

她吟出的，正是星坠当晚，为御茗帝所念的预言。梦梅脸色阴晴不定，问：“阴星自西来……就是指她？”

女祭司颔首：“是她，就是她啊……我等了多少天，总算把她给等来了。可是，可是，……为什么是这样难缠和聪明的孩子呢？”

梦梅隐隐有些幸灾乐祸：“她不聪明，也无法成为那一线生机吧？难缠一也值得。”

女祭司微微一笑：“得也是。”

她站了起来，梦梅紧跟着问道：“祖婆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我自有安排！”女祭司淡淡回答，态度却不容置疑，使梦梅明白，她不能进一步问下去了。

梦梅脸色微黯，却是勉强微笑：“如此，祖婆婆，梦梅告辞了。”

女祭司道：“你去哪里？你别走。”

梦梅道：“可是祖婆婆，有更重要的事。”

“你留下来。”女祭司道，“你妹妹已给抓住，大公一定要用她诱使你出现，那就不会杀她。你在这儿，是最安全的，不妨等待机会。”

梦梅不出声，目送着女祭司抱起昏睡中的少女，身形消失于玄室深处，心绪茫然，不出是悲是喜。

她想救妹妹，可是，她不愿意救她妹妹的人，会是华妍雪。普天之下，唯一她不愿意领受恩惠的人，便是华妍雪。

她心里更有一个连想都不敢想的念头，蠢蠢欲动，华妍雪若是成功认回身世，那便意味着云天赐的绝境。

“等待机会？是等华妍雪给我恩惠的机会？还是等着看云天赐伪世子身份拆穿，天下虽大，无他容身之地？——我是在等着这一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