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楼高休傍阑干角(1)
风过回廊。
妍雪倚在栏杆边上,一下下数着风铃清脆而空洞的响声。
世子重伤昏迷,大公府上下大乱,立刻请动太医院以及琼海所有有名的名医。
仿佛是患了何种疑难之症,数十位名医聚集一堂,议了又议,却得不出结论,也无法使云天赐尽快醒来。
在这样一种忙乱状况下,居然忽略了她这个由云天赐从地牢里“劫”出来的人,由得她闲坐高楼。服侍世子的精灵内侍,一眼看到她,就认定了世子时时刻刻出神地记挂,惹得世子时常无人无事也会独自发笑的那个心上铭刻的影子,时不时向她殷勤报告病况。
“他究竟是受了什么伤?”妍雪最在意这一。
鹿儿也是愁眉苦脸,带着哭腔:“大夫还在会诊。他先是被武宁侯派出的杀手暗袭中了毒,那种毒很奇怪呀,好象是消除尽了,但又若隐若现。另外,前不久出征南宫世家,是被火药震伤了经脉,不过,有大夫,可能不止经脉受伤,肺腑都快震碎了。”
“南宫世家?”妍雪不及计较那一套套差距甚大的辞,听到这个名称为之一凛,“是传中的七海之王?”
“是啊!”鹿儿得意的笑起来,世子出征七海之王的传,传到京中已大为变样,“世子很厉害的,那个南宫霖,据不止在瑞芒、就算在大离也是罕逢对手,世子他们一到行踪就被发现,原以为会无功而返,结果打了一场硬仗,那个海王还是输给了世子!虽然受了伤,可就一举挑掉了那个不可一世的南宫世家!”
他喋喋不休着,妍雪慢慢支起了下颔,似乎心神飞驰开去。
南宫梦梅腼腆秀丽的行容举止在眼前浮沉,传中七海之王的南宫世家,居然会以这样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走向没落,那个从就被指望成为国母、担负着整个家族使命的少女又该何去何从?
更让她忧心忡忡的是天赐的武功进境。半年前他们才分的手,彼此之间都很了解,这回相见,不但他已经超出自己一截,可若是连七海之王也不是他的对手,这种进境即使用一日千里来形容也不为过,却也太可怕了一吧?
妍雪的武学知识来自于人才浩如星海的清云园,既蒙沈慧薇亲授,又先后得到吕月颖、吴怡瑾的一生武学精要秘笈,因年龄故,她还不能跻身尖高手的行列,可是见识非凡,远非旁人可比。云天赐这种脱离根基、一日千里的飞速进境,在她看来,似乎并不值得庆贺,反而,在这底下,暗藏着某种难以言述的危机。
“危机?!”她霍然而惊。
武功进境异常,易受伤易发作,这一切,都仿佛围绕着重重不详的迷雾。
不论他身世如何,如今的他,总算是瑞芒世子,一国世子,无上尊荣与受保护的对象,却接连遇到危险。
掀开这层迷雾之纱看一看,天赐身旁,密布着重重甚至连他自己也不为所知的危机哪!
若他富贵荣华,权势无比,自己原可安然离开,把身世的真相永远埋藏于地底,然而,若是他身边围绕着无限危机,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身世交错,到今天了解真相的人不在少数,只怕朝堂上那个年迈的皇帝也早有准备。
唯一一无所知的只有他。
身世之迷一旦大白于天下,毫无准备的少年,无疑将会是首当其冲的第一个受害者。
——而大公,那个神秘的、老谋深算的瑞芒大公,在这里,倒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妍雪使劲咬着嘴唇,想:“我不走。云天赐,我不走。”
几乎毫无防备的,一只手拍在她肩上。
这掌拍得颇是沉重,妍雪脑子里轰然一声,有奇怪的尖针刺感,在脑海深处蠢蠢欲动,金属般低鸣,一顿,这种感觉又奇异地消失了,妍雪跳起来。回首。
已经是深夜了,内庭双门洞开,从里泻出的金黄色灯光,把来人高大魁伟的身形笼住。广袍宽袖,他的脸背对着灯光,看不清楚,然而光是那样的气势,已足够凌慑一切。
“大公?”
“好。好。”男子答非所问的头,黑暗里一双眸子闪亮有如雪光,“清云园的功夫,果然有独到之处,你居然可以自己解开眼睛禁制,真是出乎意料!”
妍雪很想反唇相讥,但不知为甚么,生生吞下了已经冲到嘴边的刻薄话,只问:“云天赐不会有事吧?”
“呵呵呵呵……”低沉雄浑的笑声,“你的确很关心他。这样也好,我也很高兴。”
“华姑娘华姑娘!快来看,世子醒了!”
鹿儿兴奋的声音从大老远就传来,一探头,发现大公,立即噤声垂手而立。
大公微笑道:“去吧。”
天赐躺着,见她进来,便欲坐起。妍雪坐到床沿:“别逞强,你只管躺着。”定睛看他,那张清俊容颜一丝血色也没有,神色憔悴。就这么一语不发地看着他,心里好象某个地方被轻轻摸了一把,不出的温柔。
天赐也在打量她,忽然浅浅一笑,慢慢地叹了口气:“病了真好。”
妍雪白了他一眼:“胡八道,还有人喜欢生病的。”
“只有这样才能把你留住呀。”他不无得意地,笑容纯澈,炫目夺人的容颜上,仿佛添出几分孩子气的天真。
丫鬟托着药盘进来。
天赐喝了一口,眉头一皱:“好苦!”
坚决推开药碗,不肯再喝。世子脾气向来不易亲近,那丫鬟怕他,呆呆地不敢什么。妍雪看不过去,训他:“生病拒药,哪能好得起来呢!”扶着他坐起来,往背后垫上一个软垫,亲自接了药碗过来,“乖啊,快喝了。”
天赐愁眉苦脸。药碗一挨近,难闻的药味直冲入鼻,实在不想喝,但是妍雪一没有退让的意思,把碗就在他唇边,只得口口地喝了起来,每喝一口,都要吐舌呼气。妍雪不耐烦,“婆婆妈妈的,你一口气喝光了,不是减少很多麻烦?”逼使他昂起头来,一口气喝完,然后把药碗丢在盘子里。那丫鬟忍着笑,赶紧退了出去。
药梗在喉咙里,天赐痛苦地大咳了一阵,半晌才梗着眉头喘过气来:“你……你这个辣手无情的女人!哑叔叔可比你有耐心多了。”
“呸!”妍雪啐他,想了想问,“你从前生病是哑叔叔照顾你?你母亲……就是大公妃呢?”
“每次都是哑叔叔照顾,更时有奶妈。不过父亲不喜欢用奶妈,很早就辞退了。我也和哑叔叔相处惯了。至于大公妃,”天赐漫不经心地,“在皇家,身为皇妃不会亲自照顾子女吧?”
“不是,不是这样的!因为她不是你亲生娘亲,所以才会这么冷淡的对你!”妍雪心里暗叫,却不出口,只是叹气,“可怜你是个没娘的孩子。”
天赐嘻皮笑脸讨她便宜:“你现在的样子都象大公妃了。”
妍雪美目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你也从不叫她妈妈?”
“嗯,从就是这么叫。这是农苦的习惯。”
话得多了,他有些疲倦,妍雪扶着他躺下,他却又不安份,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拉着她:“反正没事,你和我讲一些哑叔叔的事。我枉与他相处了十几年,却是一概不知。”
“我知道得也不多。”妍雪支吾以对,“只知他以前在大离,有第一美男子之称。”
“第一美男子?”天赐眼睛里含着笑意和迷惘,“看不出啊。不过那天晚上,方珂兰和她的婢女都这么,想是错不了。唉,他是裴旭蓝的父亲,倒底是为何,屈身在大公府?一定是有为难之事吧?可他从不和我讲,以至我即使想为他完成心愿,也无从做起……”
妍雪心慌起来,这一开就没有了底,正思忖着怎么把话题引开,但听他的呼吸平稳,低眸看时,发现那个始终沉浸在对哑叔叔真诚怀念的少年,已经喃喃自语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