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翠屏幽梦恨谁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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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深处传来不知名的痛楚,一阵胜似一阵,来自脑腔中,或来自眼球的压迫,抑或来自全身,妍雪无力辗转,陡然清醒过来。

她双手蒙着眼睛,感觉到自己是坐了起来,移开手指,勉力张开眼睛。

眸间顿时似有无数针尖争先恐后地刺穿眼瞳,她惊叫了一声,瞬间又倒回了床上,全身战栗。

张开眼睛的一霎那,除了疼痛,什么也没看见。

两根冰凉的手指压在她眼眸之上:“睡吧,继续睡。”

馥郁的甜香袭来,妍雪再度意识朦胧。

她不知道睡了多久才又醒过来,额上以至眼睛部分敷着冰袋,刺骨冰冷之下,仅余的些微刺痛已不是那么难以忍耐,然而神经的压迫依然在,还有惊慌。

妍雪拿开冰袋,缓慢张开眼睛,迎接她的只是如墨的无边黑暗,她一颗心悠悠地掉落到深渊中去。

“你醒了。”

淡漠的语气不象是在询问,而是陈述一个事实。

袖中冰凰软剑凌空横起,但不对外攻击,只护住自己,漫无目的向外冲去。

一路碰倒了不知多少东西,固然有着那柄清绝无双的长剑护体,她还是不可避免的受到许多实体的触碰。身体上由此泛起的各处细碎痛楚无法抵消她心内巨大惶恐及愤怒,胡乱冲撞的速度也决不因此减缓。

撞上了栏杆,她不假思索涌身一跃,依稀听得耳际有人惊呼,她翩然在地。

“你在乎吗?你还会在乎吗?”她颤抖着叫道,由于激动,几乎难以清晰分辩她的话,“你这个、你这个……恶毒女人!”

楼上,雍容自若的大公妃看着她的亲生女儿盲目狂奔,王妃休憩的庭院临时改建成一座迷宫,按理,应该是不会对清云园出来的女孩子造成任何影响,可是眼睛看不见的话,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两个人躲在华妍雪无法认知的角落,在她惊觉的一刹那,两个人四双手快如闪电同时出,妍雪委顿倒地。

“听你很聪明,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大公妃淡淡道,“如果我是你,什么也看不见,就会度势而变,量力而行。”

被制住穴道的少女一脸激愤,却固执地未发一言。

在这种情形下,多一个字都只会带来屈辱,好在那个有着“母亲”两字称谓的女人似乎暂时无意取她性命,沉默或许是见机行事的最好方法。

大公妃走到她身边,拾起坠地的冰凰软剑,端详一回,归鞘还入女儿袖中。

“现在这种状况,即使拥有绝世利刃,也只是会随时割伤自己的凶器。”大公妃缓慢而平和地。她紧盯着躺在地上气恨交集的少女,以针刺眼睛周围的穴道而限定了她的目视功能,这样做法同时压迫到了中枢神经,对身体有不可避免的伤害,因此脸色惨淡。妍雪似感受到大公妃冷静观察的视线,紧紧闭上无用双眼,清晨的阳光和新鲜的空气氤氲在她周身,交织出美丽的光与影。岁月真是不可思议的自然之物,睽违一十五年的女儿,已经长成这般精灵模样。但大公妃只是淡淡的这么想着,或许是一出生就抛弃了她的缘故,实在提不起任何有关血缘方面的激情。

“你要把我怎样?”女孩子总算能收敛失控的情绪而发出声音,“不如爽快直。”

大公妃似是而非的回答:“你不再闹事,我先把你穴道解开。”

“是。——大、公、妃!”妍雪一字一字地,才出口,身上一轻,她陡然跃起,这个过程中非常不心地碰到大公妃,绊得她一个趔趄,借此出一口恶气。

其实她可以趁这个机会绑架大公妃,然而绑架亲生母亲的事她做不出来,何况直到如今,那个传言中掌握了瑞芒全国势力的真正可怕的大公尚未出现,妍雪不认为自己能在失明的情况下对付得了那个人。

“真鲁莽啊……”大公妃喃喃地了一句,无意识地抚弄左手无名指,名贵的宝石戒指透出清冽却妖异的蓝光,刚才那一瞬,倘若妍雪毫无忌惮地想要控制她的话,倒底会是谁制伏了谁?

换了右手拉住女儿,大公妃带她上楼。坐定。吩咐侍女送上茶来。

“不喝什么?你大叫大嚷,也该渴了。”

“谢了。”妍雪讥刺,“想必除了茶以外,里面还掺和了一些不很正大光明的东西吧?”

“加了镇痛剂。不然的话,等前一阵子的麻木过去,你会痛得受不了的。我只给你一次机会,若是不喝,以后发作也别想得到它。”

妍雪劈手夺过茶碗,一口饮尽,往地上掷去:“谢谢你的一次‘机会’,受益良多。”

“这是什么脾气?”大公妃瞧着粉身碎骨的茶碗,无数雨过天青淡蓝花纹纠结在一堆碎片里,她似乎也有心乱或者头痛的迹象,“你实在不象一个在没娘环境下长大的孤儿。”

“托福。”妍雪竟冲着她灿烂一笑,“我一直很幸福,不幸大概是从这一刻起的吧。”

“你现在完全受制于我,这种态度岂非很不明智?”

“是吗?”妍雪漫不在乎地随口乱诌,“大公妃,我年纪,性气坏,可以当人母亲年龄的你不会与我一般见识的对不对?而且,就算想报复,也得把条款开出来,看看我价值多少才决定的,这一时之气自然会忍一忍的是吗?”

过于早熟的孩子……大公妃眼睛里募然掠过了一缕悸动。……这样看来,这“年纪、性气坏”的女孩儿还是多少经历过一些什么的,不是吗?

妍雪目不视物,但脑袋里拉锯似的痛楚减弱后,听觉便相应灵敏,这时只闻得一不易察觉的声音,若轻风,若飞叶,尤似人的脚步声。

“好吧,我们就挑明了。”大公妃突然引上正题,语音肃然,“你一到边境,就引起全国性大乱,可知道?”

“因为星坠?”

“对。所有的人都在抓捕你,以免惹出更大祸端。从这上而言,你是绝不可留的。你奇迹般摆脱云啸撒下的天罗地网,就应该赶紧回国才是,我却料不到你竟会固执地跑来最危险的地方。”

“大公妃是想,为了要保护我才弄瞎我双眼,限制我自由?”

问得过于尖刻,大公妃突然间哑口无言。

“当然我可以救你,但有个前提,是你绝对听话。”

一条雄浑而低沉的嗓音适时响起,近在咫尺间,妍雪陡然一惊,立刻联想到刚才听到的些微声响,原来真是有人走了进来。

能不经通报、堂而皇之进入大公妃房内的……除了瑞芒大公不会再有别人了吧?

也就是,她的亲生父亲也终于出现了,只是,看不见。

大公接着:“从目前种种来看,你不象是那么听话的孩子。”

妍雪不由冷笑:绝对听话——这是他们对自己孩子所下的完全定义;不听话的孩子,则是他们对她所下的结论。

“大公英明果决,预见千里。”她出乎意料地以柔和、甚至带着些许欢快的语调回答着,然而语意急转直下,“在我刚生下来的时候,就很明白我‘不那么听话’,对吧?”

大公沉声道:“少把清云园伶牙俐齿、刁酸尖刻的一套带过来,力不如人逞口舌之利,你只会自取其辱。”

他的声音本就低沉,含愠出声,更是散发出丝丝逼人寒气,妍雪本是立意不怕他的,听见这个冰冻三尺的声音,也不禁微微打了个寒噤,同这位大公相比,云天赐那个家伙,实在是效尤得可笑了,连他十分之一的冷酷都做不到。

“你得听话。”大公手掌重重拍在她肩上,然而随即以最快的速度,嫌恶似地收回,“你的眼睛以针制住,十四天内无人解针,就会彻底瞎掉——好自为之吧!”

妍雪死死咬住嘴唇,总算逼使自己没有大声怒骂出来。她微侧了头,嘴角兀自噙着一个倔强的笑容:“大公,需要我怎样的听话呢?”

“我同意把你嫁给云天赐,你用清云园来换。”

妍雪木然静立,半晌道:“不用等十四天了,你现在就杀了我罢。”

“我听,你的师父,就是清云第四代帮主沈慧薇?”

妍雪嘴角噙起一个悲伤而骄傲的微笑:“你早就打听过了,何必明知故问?”

“先前我不关心。”大公冰冷地击碎她任何一丝希望,“要是我早听有一个你,就不会任由事态发展如此,简直是荒唐的地步!”

妍雪不答,细细品味着亲生父亲对她的嫌恶之情。

大公续道:“当年玉成痴缠沈慧薇,天下皆闻,但沈慧薇自有其主张,本来是不肯答应玉成婚事的。”

妍雪微微一凛,万万料不到他讲述慧姨往事。慧姨在清云抬不起头,除了据和祖师之间恩怨难了以外,先后与大离两代帝君的瓜葛也颇纠缠不清。在以往这些情事自然被当作禁锢不准提起,她和施芷蕾都为了覆朝诏书困惑不已,她虽好奇但无从打听,且一直隐隐有着惧怕,生怕这件事揭开来,对慧姨分明不利。忽然之间听大公提到旧事,心下狂跳,勉强按捺心神。

“那时玉成尚不是太子,他生母莫贵妃颇厉害,见清云发展奇速,背后势力也不少,纵使玉成较沈慧薇年少,纵使沈已非完璧,仍千方百计促成两人婚事,其用意,自也不言而喻。不巧的是你师父与人相约而那人失信,你师父万念俱灰之下,也为了清云园能有个更强力的盟友,终于应允这桩婚事。”

妍雪听得出了神:“……后来呢?”

“后来?”大公语音里有一丝嘲讽,“听你对她敬若天神,很希望了解她那些不清不白的过往?”

“住口!不准你侮辱我慧姨!”失明的少女募然发怒,冰凰软剑破空而起,卷起凛冽杀意。

剑光如同匹练,然而,却仿佛划入了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她瞬间失去了大公所在的方位,她的手凝滞在半空,却听得那阴冷无情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冰凰软剑,传中仁与爱之剑,你要用它来杀死你的父亲?”

“冰凰软剑……你也知道。”少女咬牙切齿地低声问,“你对她们的一切都知道?这么,是有意挑选云天赐来取代我,是不是?”

“他时候我当然看不出来。”她的父亲漫不在乎回答,“长到五六岁,他的相貌是瞒不住我了。不过,他的父母既已死净死绝,是谁的儿子对我来也就不再重要。”

妍雪颓然跌坐在椅子里,嗓音发干:“你……你好狠!”

“你听着。”她感到冷硬如铁的一双大手紧箍上自己手腕,“我对你沈慧薇的往事,并不是有什么闲情逸致,而是让你学会自己权衡:清云的存在,发扬光大,一方面固然是有人才辈出,另一方面,也和清云领导者善于审时度势密不可分。当年你师父可以答应嫁给一个并不相爱的人,而即使在这头婚事作废以后,莫贵妃,不,莫皇后又再次作主为她的表弟和现在的帮主谢红菁联姻。如今清云远不如夕,甚至难以确定未来之势如何,以你们那位才高志大的谢帮主而言,一定不会满意,要是你乖乖听话,你的夙愿可成,清云也不会反对。你的聪明似乎远远超过我的预期,聪明的孩子该怎样去做事,相信我无需再教。”

“可是,你的目的仅止于此吗?”妍雪质问,“你会满足于只是和清云联盟,让一个远在国境以外、看不见摸不着、完全无法控制的帮派为你做无用的声援?只是这么简单的想法而已?”

“你很聪明。”大公沉声重复,“你成为天赐的妻,也可以代我控制清云,有什么不好?”

“我看不出有什么好?”妍雪反唇相讥,“我一眼就看穿了的事情,你以为谢帮主是什么人,也太瞧她了吧?”

“错了。”大公声音里募然添出几许微笑,“我一也没瞧你那位谢帮主,而是非常重视她。正因我知她才高自许,所以,她才会明知这是一个陷阱,但由于是一个对她不无诱惑的陷阱,她一定会跳进来试试看,不定结果刚巧相反这成为她使清云翻盘的一大契机呢?——当然,我不会让她做到。”

妍雪心底里一阵凉似一阵。她窃听了慧姨最后那次审讯,所以很清楚,大公字字句句切中要害。谢帮主一直在利用王晨彤,就是想促成这件事,而现在王晨彤没用了,于是大公很快想到继续以她作为棋子,同样谢帮主还是会继续“合作”下去的。

她凄楚微笑:“你许诺王晨彤什么?答应我成为世子妃,却还要斗智斗力,是不是代价太大了呢?”

大公并不回答,却:“你有十四天的时间,慢慢考虑,不必问我那么多无聊问题。”

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而大公妃自他出现后,就再没半声息。

房间里空空荡荡,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妍雪慢慢弯下腰,捧住心口,似乎那里的五脏六腑都纠结在了一起,痛楚难当。

她将额头抵在冰凉的大理石案桌上,脸上表情显得有些痛苦,眼睛里充满了茫然、苦痛、懊悔以及激怒等各种各样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然而,在这变幻不定的眼眸中,唯独没有泪水的痕迹。

她哭不出来。

这一切,同她的想象……相差何止千万里!

他,和她,真的是她的生身父母?

曾经以为接受身世真相是她一生最大的噩梦,她承受了一切之重,万不料这仅是噩梦的一个开端。

毕竟是骨中骨,血中血。从一开始,妍雪就坚信他们不是没有感情的。他们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有着更深层次的理由。

或者,她一生承受了太多的爱,养父母之爱,慧姨之爱、云姝之爱、施芷蕾之爱、裴旭蓝之爱、云天赐之爱,她的爱填满了她十五年人生。她不相信世间当真有割断亲情的父亲和母亲。

不过,纵是为难万分、不舍万分,也都是他们的错。她等着向他们撒娇向他们抱怨,……她绝对绝对不曾料到,这是正常中的反常,就是定数中的变数,她真是一个无家可归、无亲可认的孤儿!

“慧姨,慧姨……我该怎么好?我该怎么好!”

陡然间叫出了自己所尊仰的那个人,她不住以额头撞击那冰冷坚硬的案桌,如同崩溃了一般。

她走的时候,曾经那样高傲的对慧姨,“我要还你一个他!”

然而,当真相当事实纷至沓来,她确确实实地明白,自己是做了一个多么无知的许诺,自己是多么可笑而可耻!

那么自卑自怜的感情,奇异地扭结在一起,狠狠斫击她的心房,一刀刀,一记记,如雷、如电、如霹雳,接踵而来斫中那颗心,碎如齑粉。

心底里,一个弱的声息固执地响着:“不,你不要失望,更不可以绝望!你还没见到我哪,父亲母亲都不是我,我和他们都不一样。你不能对我失望,不可以。”

那是云天赐的声音。白发飘摇宛如流霜飞舞的俊美少年,曾经那样对她低下高贵的头颅,一句句表达着初萌的情思。

是,见到天赐,这才是自己来瑞芒的首要目的。无论如何,她至少要见到天赐一面,得到天赐的态度,才是自己这一趟行程成败之关键。

十天转瞬而逝。这十天来,大公再也未曾出现过,大公妃即使每天都来,但来了从不与她话,对于她提出见面的要求,不置可否,总算是回答了她,云天赐不在家中。

不在家中,而外出的任务,是为了抓捕星坠之人,虽然早在南宫梦梅那里听了一遍,一旦确证,而且又是在这种情况下,仍是不可承受之痛。

一天天等待,妍雪的信心与决心也一天天消弥粉碎。

等他回来,两人见面又如何?那个高傲的世子,距离掌握最高权势只在一伸手间的少年,他真的肯为一份挚爱放弃地位、权势与荣华富贵?不可能、不可能啊……明知见了他也是失望,却为何还要执意等下去?

“是为了让自己彻底死心。”

她暗暗对自己着,一字一顿,在心里竖起坚不可破的城堡。

然而,她知道,她绝望而痛苦地知道,在那森严密合的堡垒之隙,终究是悄然透进一缕不知从何滋生的阳光——那是她无法磨灭的希望。

“见他一面,我就死心。”她最终把这句话当成日复一日等待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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