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泼墨赤云犀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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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声在一段时间的沉寂之后,又渐渐汹涌。天赐计算路程,这个超级巨大和复杂的岩洞应该是快走到尽头,他再一次接近海边,而那个形容异常可怖的“化生池”想是就在附近了。

一团光芒射了进来,映在黑漆漆的岩壁上,潋滟闪烁,似乎是天光映着水色的光亮。天赐仿佛行走于混沌之中,脸上也是明明暗暗。

越接近海边,海水咸咸的味道也就越发明显。只是,在一阵阵洞外袭卷而来的风中,天赐似乎还嗅到另一种味道。

起先淡淡的,在咸味中若隐若现,不容易捕捉。然而,这种味道显得是那么不正常,那么诡谲,甚至,是那么的令人悚然而惊!天赐陡然停下脚步,分辨出来,那是,血腥味。

凝神片刻,他才重新起步。每走一步,都极度的戒备与心。

混沌中迅速出现一道水线,无声无息地扑上前来,在距离数尺之遥之处,减缓速度,而后,慢慢向后退去。

涛声汹涌,平地惊雷。但天赐就象是没听见一样。

他的心神,全部被眼前一个大得难以想象的“池子”吸引住。

深暗红的颜色,缓缓而沉重地流动着,仿佛是凝滞的血液,陈旧的、剧毒的、邪恶的血液。

它暗红的颜色,无边无际地伸展,一直向前湮入黑暗之中。海边上的天光水色一路通过它照了进来,幽游移动,清冷邪谲得似九幽之火。

天赐脑海中涌现的第一个荒谬绝伦的疑问是,这,倒底是“池”,还是“海”?

他绝非胆之人,然而此时此刻,几乎就想立即掉头而走。——与其冒险通过这么一个血污肮脏的毒水“池”,还不如冒着有可能被发现的危险,从原路返回。

相比之下,人带来的危险,也许比这个化生池的危险得多了。

只不过,他计算路程,不无犹豫。这个岩洞之深、道路之难行,都在起初预期之上,原路返回,他照样需要重行琢磨,从这头抵达那头,时间上,他耗不起。即使无法确知时间,但是他猜想这一路走过来,估计走了将近两个时辰,再抽身返回,到达那边天就亮了。天一亮,什么事也做不成。

他就这么犹豫了一下,也幸亏这么犹豫了一下。

接着,他便看到在遥远的某处,一直飘移于血池上的光团之中,突如其来出现一个影子。

那样幽暗的光芒不足以使他看清楚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影子,然而,却捕获到一个细节,那影子似是略微弯曲了一下,而后,又伸展开来。很显然那是活物。

那是一条长形的影子,但不象鱼,远观无法判断其大,然而从伸展的柔韧性来看,天赐有种不好的预感,直觉那是一个人,一个手脚都被禁锢从而无法挣扎的人。

那张神秘的地图上只化生池可销形毁骨,但并未提起,它是否会作为惩处神秘岛上犯了过错的人,或敌人。

一想到敌人,天赐陡然间屏住了呼吸,久久地、震惊地把目光停留在那个物体上面,心中,狂跳起来。

是她吗?会是她吗?!

以南宫霖的手段,刚一见面便使用大量炸药的决绝,在生擒文锦云之后,几乎没有留活口的希望。天赐执意赶去相救,也是所谓的“尽人事,听天命”而已,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没有尽力,而留下一生遗憾。其实,他是认为解救的概率非常之。

那么,南宫霖无疑地是会处死文锦云,而关键在于,他会怎么样处死文锦云?

他会残忍地禁锢她,把她扔进化生池,任其在接下来的六个时辰中,无望挣扎,等待化生池毒液逐步逐步侵入她的身体,损害她的筋骨内腑,直至销形毁骨?

纵然这个念头是如此的残忍,不近人道,天赐却无法阻止自己这样的思绪。

这是最令人发指的死刑。

以南宫霖的狠酷,未必不会采用。

文锦云是入侵这个岛上的敌人。

在这么一个危机重重的深夜,南宫霖即使痛恨其下某个叛徒或奸细,也不至于立刻从自己家族下手,且是下这种人人心悸的辣手。

如欲杀鸡儆猴,新获人质正合要求。

而血池上飘浮的那个人影,显然是被投掷进来没有多久。

时间,身份,甚至立意,每一件都符合主观推测,综合来看,它成立的可能性是那样的大。

然而,虽然几乎猜到了事实,天赐一时却象钉住在地上的木桩,只会傻傻地盯着池子里那个身影看。

是锦云?是那位如春风化雨一般却又总是带着隐隐哀愁的文姐姐?想起她面临大海时略微怅惘的眼神,两人被困住的刹那她机警地以身解危,炸药引爆时她奋力的一扑,以及,垂危重伤时分,她那两行关争至深的清泪……

就象印证他的猜测似的,血池中再一次打起浪头,推移前进,同时把那个身影也推移得更近。

白光陡然间照在她脸上,惨白,沾着血污。她紧紧闭着双目,露出痛苦之色。只是那么一瞬,退下的浪头又把她打得远了。

天赐却已看清。

文姐姐。是她。她在忍受怎样的痛苦?她还在动,并没丧失意识,然而清醒地等待死亡的来临,比本身所遭受的钻心刺骨更加绝望和不堪忍受。

有冰冷的愤怒涌上,堵住他的呼吸,痛,几乎落下泪来。

他觉得自己一生都没有那样恨过一个人,想要杀掉某个人的**也从未有象这一刻的强烈。

南—宫—霖!他在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那个恶魔的名字。

化生池仿佛感觉到在池边观望的那个少年,心里涌现巨大的愤慨,也随之汹涌起来。

风卷浪涌,伴着海呼山啸般的潮声,天赐已经不能分辨那究竟是大海的呼啸还是化生池本身发出的尖嚣了,陡然掀起壁立如山的恶浪,几乎就在刹那间把那条纤细的影子打得看不见了。

汹涌的巨浪之中,却缓缓升起另外一个黑色身影。与方才细的人形相比,这个影子显得是如此庞大,仿佛芥子之于须弥。

庞然大物缓慢,却又迅速地转身,池中即时掀起滔天红色巨浪。再一转身,冲天血雾刷的落下,血腥味道比前更为浓冽。

铁皮鲨!天赐有些色变,地图上提及蓄有凶物,他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在看见这个怪物的时候,才明白自己所做的准备远远不足。

只是一转眼间的害怕,他随即想到,这条“性残忍,嗜血食”的铁皮鲨出现,自然是由于锦云之故。

幸好,它好象闻到了某种新鲜血食的味道,却由于眼盲而一时找不到被它掀起的巨浪卷走的锦云,只是徒劳地在池子里团团转。

然而这也足够危险了,决不能给这条凶鱼找到锦云的机会。否则,以它之强大来对付一个无法挣扎的女子,简直轻而易举。

天赐毫不犹豫地,以最快速度大踏步走向化生池。

脚尖,踏入了深暗红色的池水!正巧一阵浪头打来,扑得他满头满脸。那股血腥味浓冽得让他恶心,而脚下是另一种奇异的感觉。

是完全凝滞,且沉重的状态,象是无数水底的水草,纠缠着拖住了他的腿,但与此同时,这个血水与天底下一切轻飘飘的水都不相同,仿佛它是一种有质感有重量的东西,托起他的双足,使得他浮于水面,不会下沉。

天赐在水上打了个踉跄,险些失去重心,随即稳住身形,借着怪异血水的浮力在水面飘行,迅速而悄无声息地接近了那条鲨鱼。

接近了看,铁皮鲨的躯体呈苍青色,上有一片片麟甲,竟有微烁毫光闪现。天赐不由想象是割取这麟片下来,每一片都无异于锋利的刀剑。

他谨慎地不去惊动那只怪物,心翼翼在其身边打转,希望能够抢在铁皮鲨之前,找到文锦云。

但铁皮鲨似有所察,猛地一摆尾巴,朝天赐转过身来。

它的每一个动作都似能引起血池翻天覆地的变化,何况这一动作极为剧猛,狂风恶浪向天赐迎面打来,如有千钧之重,这是任何高手都不可能具备的非自然力量。天赐的身子被狠狠的高抛,而后向下坠入化生池万丈血污之中。

头昏、胸闷、恶心、眩晕……无数种难以表述的感受一下子涌现出来,甚至,肌肤隐隐作痛。

这水是有毒的!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脑海,第二个滔天大浪又当胸打来,把他击得平飞了数十丈,若非事前早有准备,避开了硬碰硬接之势,不定这时早已受伤。心头猛地一寒,连他这自由之身,都不敢生受这样的巨浪一击,那么,手足禁锢的锦云,如何禁受得起方才那一阵翻江倒海?

那条坏脾气的凶鲨,似乎容不得他有喘口气的余地,再一次气势汹汹地转身,而这一次,随着翻江倒海的折腾,它那可怕的身形也如山压至。天赐一眼瞥见,以他不如凶鲨百分之一大的躯体,如何敢于正面对抗,匆匆忙忙地向水下一潜,缩至水底。

仿佛突然之间,有无数幽冥的声音,唧唧地同时闪现于耳边,又仿佛黄泉之下,伸出无数只摄人的手,纠缠他,撕扯他,把他引向最幽暗的深处。它们亲近他的身体,吮吸他的精力,噬食他的筋骨,它们是恶魔的孩子,是幽灵的副使,它们得意而猖狂地大肆嘲笑。

天赐持定心神,勉力忍住种种不适感,张大了眼睛,在水底探寻着,自己为之舍命而来的那条身影。

以铁皮鲨的表现来看,虽然它眼盲,可明显地具有敏感的听力和感知能力,天赐入水之前它就一直在这个地方转悠,明锦云就在附近,而那么猛烈的浪头,她毫无疑问是被打到水底了。

这也是天赐不向远处逃去,反而下潜的原因。铁皮鲨动作虽猛,准头却不够,更希望沉入水中以后,自身所具有的味道被血腥盖住,能容他有暂时的寻找空隙。

不过他似乎料错了这一,铁皮鲨是水中生物,且一直就生存于这个血腥浓重的生化池中,对它而言,这股血腥无疑是平日里呼吸的空气,而锦云和天赐相继带来的生人气息,不论多么微弱,它都能迅速地捕捉到。几乎就在天赐潜入水中之时,它也猛一低头,跟着入水!

天赐急忙向前游出。他的泳术极其精湛,这一游更是辅以轻功,若在一般高手看来,都会认为是难以企及的速度了,可在稍微转个身横扫几十丈的铁皮鲨而言,他这速度无足轻重。更可怕的是,它没入水中的敏捷远胜浮于水面,不论天赐闪电般躲到哪里,它都如影随形的紧紧跟着。

天赐浑身都被血污浸“湿”,而这时,想是又被一身冷汗洗了一遍,哪里还有余暇寻找锦云,只顾逃命都来不及。

铁皮鲨凶横成性,在这化生池中,只要有生物入水,向来便是不费吹灰之力,哪知道这次碰见的新鲜“生物”,竟是这么难以到口。它越来越是暴燥,动作亦越来越是猛烈,一个个水泡从它嘴里咕噜噜的冒出来,这看似无害的水泡此时竟也带着气势汹汹的杀气,天赐不得不勉强腾挪身体,躲开这些水泡。

铁皮鲨的大嘴近在咫尺,嘴边尖须刺出如剑,两个眼珠如又黑又大的两个窟隆,身躯如同高墙。有灵光于天赐脑海中一现,第一次,他不逃反而试图接近,一个潜移,来到铁皮鲨腹底,用手抓住它的铁麟,翻身跃上。

铁皮鲨似乎怔了一怔,它过于粗重的身躯和那副盔甲般的外壳决定了它触感不强,好象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那个生物到了它近身,而那股新鲜气味飘至它的上方,它猛地一跃,探出水面。

天赐在它背上,便是向下剧烈地一震,几乎滑了下去,双手牢牢抓住它的铁麟,麟片的边缘立即割伤了手,化生池的一腔血污中,溶入了他的血液。

而这股鲜血的流出,使得铁皮鲨更象是发疯一般,它扑腾着,狂暴地跳跃着,虽然不见得发觉天赐是坐在了它的背上,可是那股翻天覆地的劲头,把天赐甩得天旋地转。

未知何已,那条鱼突然停了下来。天赐坐稳一,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牢牢抓住麟甲,不知它倒底发现了什么。

就跟它停下来一样的突兀,铁皮鲨募然钻进水底深处,仿佛是带着强烈的怒气,砰的一头朝某个坚硬的实体上面撞去。——它是在自杀么?天赐绝望地闭上双目,这时跳下去也来不及了,只能尽可能把身子伏低,一张纸般贴于其背。

轰隆巨响,铁皮鲨撞上的石头,于刹那间四分五裂,无数片碎石飞了起来,如雨落下,纷纷击中天赐的身体。

有悲鸣响于耳边,极低,滔天巨响中仅是微弱一线,然而在天赐听来却是雷霆万钧。女子的声息,很显然是由于某些原因无法顺利地出声,——但是有那女子的声息就够了。他倏地张开眼睛,见乱石如雨之中,一条黑色身影高高抛上了浪尖。

顿时他明白,锦云是被铁皮鲨第一次卷起的浪潮打入水底,无巧不巧地嵌在一块大石之中,她固然无法逃生,但铁皮鲨一时也寻不见她的具体位置。若非如此,她或许捱不到天赐赶来,而早已受那嗜血如命的凶鲨之吻。

没有任何犹豫,天赐跃出鲨背,半空中接下了那个又一次被浪头卷落的女子。

一转身,铁皮鲨已经恶狠狠迎面一跃,城墙大的身子半个飞出水面,满口利牙闪着森森白光,似乎它的愤怒已然到达极限,天赐甚至可以听见自这鲨鱼口中冒出的呼呼之气。

电光火石间,天赐一直以来未曾出鞘的长剑拔在手中,惊鸿般向它满口利牙。

和他想象的一模一样,这凶鲨的一口利牙,坚硬更甚不俗的宝剑,天赐震得手臂发麻,可它仍象是无知觉一样地逼近。天赐嘿的一声吐气,借着那一剑的反弹之力,迅捷如电地向后飘飞。

人已救到,再也没有必要留在这个令人生厌的化生池中。

他向前一看,才知逃离的难度有多大。

要是没有这条穷凶极恶的铁皮鲨,鉴于化生池水的特殊浮力,救援相对就变得容易。然而,在这条凶鲨的风速追捕之下,化生池又是大得出于想象,逃生,简直难若登天。

攀上鲨背,攀上鲨背。他不断如此告诉自己。只是,已近发狂的铁皮鲨,弹天入地,蹿上跳下,其幅度之猛,力度之烈,使他再也找不到第二次机会。

即使攀上了鲨背,也非万全之策,可想而知它用采用更决绝更疯狂的纵跃之势,而自己手上多了一人,能不能保持两人安全地躲在上面也未可知。更何况,在鲨背上,也谈不上逃离。凶鲨自动蹿奔到化生池边缘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而他们在化生池折腾的时间越长,且不毒水将入侵肺腑,神秘岛中人也有可能发现这里的异变。

来不得半讨巧,只有凭着真本事逃。——这一番境遇之险,更甚于与南宫梦梅初会时悬崖遇袭。

天赐眼中闪过决绝闪亮的光芒,趁着铁皮鲨某次追错方向之际,陡然顿住试图飞逃的身形,任由汹涌的浪潮拍打冲击,稳稳而超然地立于起伏的血水之中,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头发和衣裳随风狂舞,举剑指住前方,剑光前方,缓缓腾起一团光芒。

在他身后,汹然的浪潮森立如山,宛若血池深处,冉冉升起的水神。

与天接语,借天之力。

这是他汲取流星精华之后,一直在苍溟塔试图苦练有成的神功。只是,天之力虽已融合,他的功力虽有长足提高,却似乎因着什么原因而不能使那般力量真正发挥至淋漓尽致,尤其是,在塔中一剑裂开金钢石地面那样惊世骇俗的能力从未再现。

可是在这样极其凶险,随时性命不保的情况下,他体内突然有着某种难以形容的强大的力量,在汹涌,在奔腾,在呼啸!他的境界,突如其来地突破了。

长剑之上,光芒流转,随着力道不断催动加强,那白光愈来愈烈,愈来愈强,陡然间仿若长空电闪,闪耀不可逼视。

那铁皮鲨,似乎也感到了情况的异常,进逼的举动,竟然停了一停。

就在它这一停顿之间,天赐挟剑芒,与身化合为一,疾冲向铁皮鲨的眼珠之中。

凶鲨眼盲,然而,那里,仍旧是它全身上上下下,唯一弱,所以,天赐也不管它的盲眼是否能够感知疼痛,在一有机会之时,便倾尽全力,刺向眼盲。

陡然间,光芒犹如长鲸吸水,溶入剑体。

以开山之势。

狠狠地一剑。

刺入它的盲眼,深入,深入,再深入!

暗赤色的鲜血如箭,喷出了眼腔!落下,竟然也是象石头那么的坚硬。

那一剑,几乎连剑柄也没入其中,以长度衡量,估计是一剑贯穿,从眼珠直至脑胪。

终于,在天赐的手臂开始颤抖、全身几乎被喷出的鲜血扑头盖脑打得生疼之时,那条触感迟钝的庞大鲨鱼也感到了疼痛。

它发出无声的悲号,猛然一颤,头一昂,森森的牙齿朝着天赐身躯咬下。天赐手腕用力,在剑柄上一按,飞身而起,跃上其头。

下一刻,那条凶鲨狂暴地头尾倒置,猛地打了一个翻跃,肚皮向上。天赐压到了水中,使劲儿一抽,不知道是一剑刺在脑骨之上嵌住了,还是他的力量已然不足,他竟抽不出那剑。他立即决然放弃抽回长剑的打算,一缩身,迅速向远处游去。

幸运的是他被鲨鱼那样一跃,是朝着出口的方向。而鲨鱼一时没有追上来,只顾疼痛得在那池中不辩方向的乱蹿乱腾,有一度甚至还主动远离了他们。化生池依然山呼海啸,然而咄咄逼人的铁皮鲨既失去方向,天赐的逃离相对就容易得多。仗着水术精绝,转眼之间,逃出了那个汹涌的范围。

纵然如此,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他浮出水面,借着池水的浮力,展开轻功,急掠如风。

偶然回头一顾,那条铁皮鲨仍然带着长剑在折腾、翻跃,似乎痛苦万状,想是一剑刺穿了脑颅,而更重要的,失去盲眼眼球表面的保护,血水注入,引起巨大痛苦。

这个池真是大得难以想象,天赐奔行约有一刻钟的时间,才突然惊喜交集,看到了一些除暗红色以外的东西!

彼岸,到达彼岸。

而不远处,便是这个巨大深邃岩洞的洞口。

他踉踉跄跄地奔上了岸,冲出洞口。

带着海潮味的新鲜空气,扑面而至。

天色苍青,东方隐隐泛起白光,海水沓淼,一线如天,在左前方闪着毫光,抒写重生的喜悦。

他脚下即刻一软,跪坐于坚实的土地之上,体内有瞬间提不上力的空空荡荡的感觉。

抹去脸上的血水和汗水,看向紧紧抱于怀中的人儿,忽然震惊地张大了眼睛。

清雅秀丽的面庞之上,到处布满暗红印记,颜色诡异,好似印入肌肤的深痕,除了她的眼睛、依然端正的嘴和鼻梁以外,几乎认不出本来面目。她看着天赐,泪珠断线珍珠一般,滚出眼眶。

天赐愣愣地看了会儿,心翼翼地伸出手来,替她擦拭脸上那些血迹。

擦不掉。

他的视线却落在自己素日白皙的手上,也是一团团暗红印迹,皮肤上隐隐泛起烧灼的感觉。

这是化生池之毒!他在池中不久,池水已经侵蚀了肌肤,而锦云在池中受煎熬的时间更长,毒水所留下的痕迹,能不能再消失了?

他眼中涌起担忧之意,抱起她,来到海边。捧水洗了两次,仿佛淡了一些,但是分明那种伤害已经刻骨肺腑,不可能用水洗净。

他的手也是一般。脸上倒还好,只有淡淡几条印子。

他倒并不怎么关心自己,却为锦云忧虑,那样无瑕的容颜,怎么可以受到半丝损伤?

担忧了一会,才想到另外一件事。锦云不得自由,手足都被黑色皮革密密包裹着,与身体紧密相连,仿佛她是一尾没有手也没有脚的美人鱼。

这种皮革由特殊材料制成,天赐试了一试,就知无法徒手撕裂。而他随身的长剑,却留在了鲨鱼的眼睛里。

他向左右看了一看。这里是个极端贫瘠荒凉的山谷,除一面是海以外,其他都是光秃秃的山头,那个巨大岩洞就在某一座山头的正中间,象是蛇怪的眼睛。山头不高,容易翻越出去。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可取之处了。

他捡起一块端尖锐的石子,划过皮革,虽然很是坚韧,终是划开一道裂缝。耐心地慢慢划过,皮革纷纷裂开,锦云手足重获自由。而后他解开了她的哑穴,使她得以哽咽出声:“你何必……”

天赐微笑,心里涌现暖意。

他一直想问她,为什么愿意舍生救他,然而,如今这个问题不再重要,因为他也同样愿意舍弃性命的来救她。

他怀着汹涌的激情,将她环腰搂抱,拥了一拥。瞧着锦云眼中一闪而逝的骇色,他微一犹豫,没有继续。

锦云慢慢地离开他怀抱,这个简单的动作艰难无比,毁去近半的面庞苍白得可怕,即不化生池和铁皮鲨掀出的滔天巨浪给她的伤害,就是之前所受的伤,也已经要了她半条命。这些伤,并没有好。

她不似天赐,她深深地明白自己以身相救天赐的原因,可是这个傻子,他那样奋不顾身地来救她,又是为了什么?冥冥中的血缘,就结下如此牢不可破的紧密关联么?可恨的是她一直都并不想来找他,她害怕那个真相,牢牢记着那个真相——她和他,虽是骨肉手足,却是异父同胞。

有些凄苦,有些惭愧,锦云双手掩住面庞,任由泪水滑落。

天赐却错会了意,以为她是重生之悲欣交加,或者爱之深怨而切,怪他这样舍生相救,又或者为了毒水损害她如玉容颜。他握住她的手,把那双手从她脸上拉下来,温柔却坚决地:“化生池本为炼制毒药而用,那便定然有相应的解药。姐姐不必担心,我会找到解药给你的。”

锦云只是无声地流泪,频频摇着头。

天赐四下环顾,心下沉吟。这个山谷实在荒瘠贫乏得可以,神秘岛人既然能入谷把她丢进化生池,就明平时可能也不是绝足不至,文锦云身受重伤,却把她藏在何处方是安全?

除非是穿过化生池,把她藏到其他下属藏身的那个大岩洞里。不过这个想法可是把他自己也吓了一大跳,重新穿过化生池?再被那条城楼一样的凶鲨追赶一次?仅是想想就觉得很疯狂。

他左思右想毫无良策,倒是锦云涩声开口了:“这毒算不了什么,只是你斗那条鲨鱼,那一剑……骇世惊俗,自必耗力不少。别急着出去,若能在这里躲上一两天,我的伤也好得多了,那时我陪着你一起行动。”

这个建议不能不很合理,然而天赐犹豫不决。锦云当然知道,除了寻取化生池毒解之外,他最挂心的是什么,又道:“神秘岛方圆,消息递不出去,除非是有人赶出去,最快也是一天半,联系水军开始攻打,也最少要一两天。也就是,你有三天时间,尽可从容行事,反而要是一举拿下凌烟阁,即使令全岛机关陷入瘫痪,可岛上还有数万人之多,凭单人的力量,在阁里苦苦撑着两三天,实为不智。”

天赐在心里反对她:凌烟阁也未必是一两天就能拿得下的,还不定拿不下。转念一想,她得也有道理,自己和铁皮鲨相斗倾尽全力所出的一剑,的确是耗去大半真气,直到如今体内都空荡荡的,如不好好修养,以这种状态去夺取凌烟阁,很难指望成功。

望着锦云微微着急的神色,他展颜一笑:“好,我不马上出去就是。”

他的眼神始终不曾离开锦云。彼此已是性命之交,在他想来,他对她亲近,是如此的理所当然。锦云局促不安地掉转头去,身子忽然一震,想抽手,已不能,天赐源源不断的内力,自他手心传送过来。

她明白他的用意,可是却有着巨大的惶惑,倒不是他为她治伤,他为她都肯豁出性命来了,治伤自然不在话下。锦云害怕的是,在亲眼见到那几非人力可出的一剑之后,天赐还能以自身内力帮她疗伤,他的本领是不是太可怕了一?——比她当年所遇最厉害之人许瑞龙,更加高出一筹。

他才十五岁?他才十五岁!

“你师傅是谁?”行功之际,锦云不敢打扰他,象这种纯以内力过渡疗伤的法子,极易出差错,只有等他告一段落,才问出这个极其关心的问题。

天赐一怔,答道:“我师傅很多。不过最主要的,是两位,哑叔叔,和巫姑。父亲也教过一些。”

锦云本来要问的不是这个,却不自由主追问下去:“你的母……母亲可教了你什么?”

天赐摇头:“没有,母亲性情孤僻,自我知事起,她常常把自己关在后面楼中,不常露面的。我一年也难得见她几回。”

锦云道:“……那么,那惊世骇俗的一剑,是谁教的呢?”

“哑叔叔的剑法,不过,若论真气的使用,我不晓得能否算是巫姑所授吧?”

巫姑?锦云一凛,向他看了一眼,他身边,该不是有某种不可知的危险?大公妃不理他,是性情使然还是心怀怨恨?一国巫姑何以教他那么出离常规的本领?一个才成人的少年拥有出离到邪门的神通,似乎非为佳音。

然而看着这个傻子浑然未觉的样子,所有的话都不忍出口。

“多谢你为我疗伤。”最终,她只低低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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