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6、四十六
幻境里一缕白烟拂过眼前, 在视野中蒙上一层轻飘飘雾。
楼迦觉得烦人,不耐烦晃了晃脑袋。
所以说,如今这样究竟叫什么事儿啊。
身为孤阁外督长,职责之一便是搜寻久久未归死士。
白也天赋很高, 在年轻一辈里评价极佳, 楼迦听过他名字,知道这是个老实本分、把“兵器”身份牢记于心孩子。像这样的人即便逾期不归, 也只可能是受了重伤没法子赶路, 不会和某些不懂事家伙一样, 吵吵嚷嚷要什么“自由”。
她原以为今日可以早早下工,随便找个地方大吃一通,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居然半途出了岔子。
白也独来独往, 向来不屑与人交流, 无愧为最合格的兵器之一。当初见他化作狐狸,安安静静被一个女孩抱在怀中, 楼迦心中只觉得想笑。
现在她可笑不出来了。
她知道那女孩名叫秦萝, 是秦止与江逢月女儿, 因此方才打出的一击省了很大力道。
若是寻常小孩早就被吓得哇哇大哭, 秦萝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甚至拉住了白也衣袖,不让他离开。
楼迦能看出来,那小子心中动摇得厉害。
大问题。
既不能得罪苍梧,又要把白也顺利带回孤阁(否则她会被狠狠扣上一笔薪资),真真叫人苦恼到头秃。更何况……
红衣女子冷冷垂眸,识海里紧绷弦倏然一动。
她把秦萝强行拉入幻境之中,很快就会被人发现。如今幻境动荡, 想必那只食铁兽已经赶到,正在试图将幻境打破。
她倒是不怕那个金丹期小神兽,只不过他背后的苍梧,是个不好招惹的大麻烦——到时候云衡眼见幻境不开,很可能会向宗门求助。
此地不宜久留,楼迦决定赶紧开溜,否则薪资不保,自己恐怕还得赔钱。
又是一道灵力盘旋直下,啪地落在秦萝手腕,力道不重,刚好将手掌整个拍开。楼迦默念法诀,袖口里捆仙绳顺势上前,把白也带至身边。
之前她与白也相隔一段距离,彼此之间的感应并不明显,这会儿离得近了,不由皱起眉头。
“……心魔?”
楼迦冷嗤:“你居然因为这种事生了心魔?”
那缕魔气若隐若现,悄无声息缠绕在少年心口,若非她修为高深,恐怕难以察觉猫腻。
白也咬牙,没出声答话。
“姐……姐姐!”
那团小小的影子用力擦着脸上泪珠,哽咽一下,声线里裹了抽抽噎噎的软音:“你能不能、能不能不带他走?或者回去以后先让他好好养伤,找个好大夫治治识海,他身上那么多伤口,没办法再接任务了。”
受天道影响,秦萝无法向旁人吐露分毫情报,“白也哥哥会在下次任务中死去”这件事情,只能被她一人所知晓。
可她却只能眼睁睁他一步步走向必死的命运,什么都做不到。
楼迦无言,斜睨白也一眼。
这些伤口当然会治,毕竟他们孤阁又不是没良心恶棍组织,只不过嘛……给几瓶丹药就够了,要是每个死士受伤都得请医,那还不如改名叫慈善堂。
想到这里,女子不免有些好奇。
一个是杀人不眨眼的孤阁死士,一个是娇生惯养的仙门小孩,这两人上去八竿子打不,也不知道究竟出于什么原因,秦萝要这样护着他。
她是个直来直往性子,心里有了疑惑,口中便顺势问出来。听罢秦萝一番话,楼迦低声:“既已知道他来自孤阁,小妹妹,你不怕吗?”
不远处细瘦的影子动了动。
“——”
她听见秦萝说:“和他是朋友,所以不怕。”
果然是小孩,所以才会讲出这样幼稚言论。
楼迦哑然失,心中暗暗思忖。
秦萝定然对白也生出了错误的认知,以为他真是只无害的狐狸,心里甚至把他当作了朋友。
今日她即便带着白也离开,这孩子绝对会立马赶去孤阁,或许还会带上她爹娘。
到那时又是一顿焦头烂额,不如趁早把秦萝念想斩断。
——她觉得白也是个无害的朋友,可倘若知道了真相呢?了解曾经杀孽与不堪后,秦萝会继续这样对他,还是厌他如垃圾,再不想踏足孤阁一步?
“朋友啊。”
白烟愈来愈浓,遮掩女人瑰丽眉眼,楼迦扬唇:“不如……我替你朋友送上一份礼物吧。”
“……秦萝。”
“快醒醒,秦萝!”
窸窸窣窣声音在耳边徘徊不断,秦萝迷迷糊糊皱了皱眉,还没等慢慢回神,就听见一道更大海豚音:“秦——萝——!”
淡紫色的小团被吓到浑身僵硬,腾地从地上跳起来,仿佛为了抖落耳朵上残留余音,又像小僵尸一样蹦了几蹦:“伏伏吓吓吓死我了!”
伏魔录沉沉叹了口气。
“别慌,声音只是小问题。”
识海里男音说到一半,又一次长长叹息:“你抬头周围,答应,不要尖叫出声。”
于是秦萝抬头。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那片纯白的幻境里,只记得十分漂亮的红裙子姐姐朝她笑了,再一眨眼,就什么也记不起来。
那时天上地上全是白茫茫,这会儿却是整个暗了下来。女孩杏眼顺势上扬,待清身边景象,不由张大嘴巴。
秦萝来修真界这么久,大大小小的异象看过不,如此诡谲的地方,无疑还是头一回见到。
四面八方灰蒙蒙,却不是普遍意义上天黑——
她所在的角落处处充斥着浮空水墨,丝丝缕缕勾连牵引,描绘出连绵不绝山峦、在空中缓缓荡漾河流、一片枯败荒凉灰黑色树林、以及天边厚重云朵。
万事万物全都单薄得像是纸片,如同从电视机里来到现实卡通动画,放眼望去黑烟滚滚,不见亮色。
水墨画固然漂亮,但若是整个画面都死气沉沉,那么置身于其中,就称不上多么令人高兴的事儿了。
秦萝:“唔——唔哇哇哇!”
唉。
伏魔录第三次叹气:“这里面有心魔气息,你应该被丢进那狐狸小子心魔里了。”
“心魔?为什么狐狸——”
抬眼就是沉甸甸的灰,秦萝被压得心悸,往身后缩了缩。她话没说完,想起从红衣姐姐口中听过名字,低低改了口:“为什么白也哥哥的心魔,会是这种样子?”
“谁知道呢。”
伏魔录扫一眼她腕上手环,有些头大:“因是心魔之中,传讯符没办法使用。你要想向外界求援,只能通过这串手环,但它又得濒死之际才能发挥作用。”
它能怎么办。
难道教唆秦萝立马我杀自己?
伏魔录急得团团转,另一边的秦萝显然和它不在同一个脑回路,闻言愣了愣,板着小脸认真开口:“可是……他为什么会有心魔?”
在天道写出的命运里,明明从未提过这一件事。难道是因为命运和以前有了不同,所以才会生出这个地方?
她隐约猜出了几分原因,然而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不远处林子里传来一道怒吼。
“有动静。不妨先去一探究竟,说不定能找到和这鬼地方相关的线索。”
伏魔录啧了一声:“心魔里果然不太平,你万万当心。”
秦萝迅速点头,朝声音来源去。
树林同样是一片片单薄灰色,树木像是死去多时,只余下苍黝漆黑嶙峋枝干,没有半点叶子绿意。
穿过层层水墨,赫然是团飘浮于空中巨大影子。
那怪物通体如烟,虽然长得像人,却生了蜘蛛一样的八条手臂,黑发垂地、双眼高高吊起,浑身上下溢着黑蒙蒙气。
有些奇怪的是,这副模样……秦萝似乎在不久前画中仙里见过。
伏魔录沉声:“这是蜘蛛女,是话本里反角。”
它顿了顿,斟酌半晌语句:“当时心魔开启,你和幻境外人只有咫尺之距,莫非……你被拉进心魔时候,画中仙也进来了?”
那另外几个苍梧仙宗小孩,是不是也会出现在此地?
“伏伏。”
它正兀自思忖,忽然听秦萝悄声开口:“你那边阴影,里面是不是有个人?”
伏魔录心头一跳,寻声望去。
她所言不假,这鬼地方浓墨四溢,到处是阴森森的黑气,只有细细打量,才能发现树丛中蜷缩小小人影。
那应该是个年纪很小的陌生男孩,说不定比秦萝还要更年幼一些,如今正躲在角落,低头不清样貌。
值得一提是,他和秦萝一样,拥有属于真实世界颜色,上去又小又弱、骨瘦嶙峋。
电光石火之间,伏魔录明白了他身份。
蜘蛛女发出尖锐嚎叫,目光掠过一片片树丛,最终停留在男孩身上。秦萝眉心一跳,感受到不远处骤起杀气,迅速祭出问春风。
形貌怪异邪祟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潜藏其中锋利獠牙,男孩向丛林深处瑟缩些许,颤抖低下脑袋。
已经没救了。
反正横竖都是这样的命运,就算死在这里,也——
怪物的嘶吼呼啸而来,下一瞬,却传来一道澄澈干净琴瑟之音。
四周墨团晕开,当他诧异抬头,在一望无际浓郁漆黑里,望见缕缕缭绕白光。
秦萝稳住砰砰跳心脏,专心弹奏《破阵曲》。
多亏有之前种种历练,就算独自面对这种可怕怪物,她也不会像最初那样害怕。乐声泠泠,撩动微风稍许,乍一听来无甚新奇,须臾之后,道道乐音皆化为凌空刀刃,好似万箭齐发。
《破阵曲》杀意极强,最是讲求速战速决,但见白光如雨,再那邪祟,已然化作一滩墨汁。
秦萝收回问春风,为了不吓到角落里小孩,特意放轻脚步。
关于他身份,她心中已经有了预感,逐渐靠近时候,见对方垂下脑袋,猛地一缩。
“你……你别怕。”
来到修真界以后,她往往是所有人中最小的那个,习惯了被人关照与安慰。这会儿遇上一个大概只有五六岁小朋友,秦萝身为姐姐,有些别扭地开口:“已经没事了。”
她说一顿,挠了挠头:“叫秦萝。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还有你……你叫什么名字呀?”
几乎被黑暗吞噬的男孩没有说话。
他瘦得厉害,头发像枯草一样乱蓬蓬,穿着一身单薄衣物,因为低低埋头,不清具体面貌。
半晌,他终于动了动干裂唇,与此同时微微抬头。
“白……白也。”
“还活着吗?白也。”
一顿刑罚结束,楼迦丢下手中长鞭,给自己施了个除尘法诀。
地牢里满满全是血味道,好在她已经习惯,慢吞吞打了个哈欠,向跟前被铁链锁住的人。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既然误了期限,就必定要接受惩罚,这是孤阁规矩,恶人则是由她来当。
如今白也几乎成了个血人,双目紧闭,不知还剩下多气。她本以为这孩子昏了过去,正欲转身,忽然听见沙哑低语。
“把她……放出去。”
“同样的五个字,你已经对我说过不知多次了。”
楼迦:“放心,有苍梧摆在那里,定不可能伤她——你莫非猜不出来,是何种用意么?”
年身形一僵。
“毕竟要杜绝麻烦,对不对?倘若她来孤阁里要人,大家都会很难办。”
女人似是想起什么,眼尾倏地一弯:“你猜,在你心魔里,她会见什么?是你残杀无数修士,还是——”
地牢里铁链用力晃了晃,发出叮当响音。
她看见白也绷紧了身子。
“可巧,那心魔融合了幻术,们正好能瞧上一瞧。”
楼迦意更深,手中速速掐出法诀,一团白雾徐徐涌上半空。
白雾里,逐渐浮现出一片连绵水墨,以及两道小小的影子。
“可惜没把控好幻术的力道,把几个无关紧要人一并拉了进来,还有这些……是画中仙?它们也进来了?”
她悠哉扫视一遍,挑了挑眉:“好好吧。或许是最后一次见到那孩子了。”
“白——也。”
白雾之中,秦萝认真念出这个名字:“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比她更小男孩咬了咬下唇。
“娘亲……”
他声音很小,带了几分犹豫:“娘亲要……把送进孤阁。”
秦萝心下了然。
她看过天道写下命运,没想到白也进入孤阁,居然是这么小的时候。
五六岁年纪,她还在和朋友们玩滑滑梯。
七岁小朋友努力做出大姐姐模样:“然后呢?”
白也低头:“蜘蛛女出现,把大家都吃掉了。”
“蜘蛛女?”
伏魔录一愣:“他居然知道蜘蛛女的名号,这不是很久之前传说故事吗?”
秦萝顺着它话往下问:“你知道那个怪物的名字?”
男孩似是怔了怔,飞快抬头她一眼。
白也语气虽轻,说出的话却让秦萝与伏魔录皆是一呆:“因为……在修真界到处都是这种怪物啊。除了它,常见还有千面魔伶、噬魂猫和夺魂雾。”
这些分明都是话本里怪物。
在不久前糖水铺子里,秦萝听说过其中几个故事,茫然摸了摸鼻尖:“可是,在传说里,夺魂雾不是被风神吹散了吗?”
直到这时,白也终于定定与她四目相对。
男孩眼里是没有光亮的黑,猝不及防望过来,让秦萝脊背一僵。
他面上被阴影笼罩,不清神色,只能听见细细弱弱声音:“那些故事全是假。你天边黑云,全是夺魂雾的巢穴;千面魔伶在北,水鬼在东,阴成姬在南,霍诀在西——什么神仙和英雄,一个也没出现过。”
深入骨髓凉意从脚底直直涌上心头。
秦萝握了握右手拳头,听见识海中伏魔录声音。
“……我知道了。”
它说:“毕竟这里是白也心魔啊。”
感受到小女孩有点懵,伏魔录耐心解释:“他这一生想必过得不好,小时候被娘亲卖给孤阁,后来又被驯化成杀人的兵器,一辈子只剩下杀戮——这样的人,肯定不会相信那些美满故事。”
他从未体会过奇迹与幸运,或许曾经相信过善恶有报,可随着逐渐长大,幼年听过故事一个个全成了话。
在白也世界里,英雄永远不会出现,盘踞整个识海的,唯有邪祟重重。
就像这没有尽头灰黑水墨,浩浩汤汤,铺天盖地,见不到分毫光亮。
秦萝身形顿了顿。
伏魔录在心里第无数次叹气,这场心魔太过压抑,对她而言无疑是巨大的负担。秦萝年纪还小,不应该接触如此黑暗一面,这会儿她一言不发,定是被吓坏了。
决定了,立马劝她自尽,让她爹她娘赶紧把人带出去。
快要把心操碎的老保姆下了决心,然而正要开口,却被稚嫩的童音浑然打断。
它以为秦萝会被慑住,然而出乎意料地,女孩抿了抿唇,竟然像姐姐一样温声开口:“你、你别怕。”
“师兄对我说过,虽然世上坏人坏事很多,但总会有善意存在的。”
秦萝不像云衡那样口舌伶俐,只能努力回想他说过话,笨拙出声:“就是……你想啊,话本里主人公都会遇到很多很多困难和挫折,并不总是一路顺风,可到了紧要关头,希望一定会出现。比如、比如听过白雪公主!她被继母喂了毒苹果,快死掉时候才活过来——”
好像有点让人听不懂了。
嘴笨小朋友手舞足蹈涨红了脸,舌头像是在打结,直到最后,秦萝干脆放弃这个故事,蹲下与他对视。
她蹲下时带来一阵呼呼啦啦的风,白也仓促眨眨眼睛,下意识捏紧衣袖。
拥有明亮杏眼的女孩对他说:“你,现在就来救你啦!事情其实也没有特别特别糟糕,对吧。”
男孩与地牢里年皆是一愣。
秦萝小嘴继续叭叭,朝他靠近一点:“你不想去孤阁,对不对?”
白也沉默一会儿,轻轻点头。
“听说……孤阁里没有人,全是兵器。”
他声音很闷:“所有兵器没有任何不同,用完就丢,——”
男孩咬了咬牙:“要是变得和所有人一样,就没谁会记得了。像那样活,有什么意义呢。”
地牢之中,白也垂下眼眸,咽下喉间腥甜。
可笑可悲,如今他正是活成了这般模样,浑浑噩噩,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秦萝静静想了好一阵子,几声噔噔脚步后,噗通坐到他身边。
“这样吧。”
她说:“再给你讲一个故事。”
其实她本来想说灰姑娘或者长发公主,讲讲她们究竟是怎样克服困难,又如何得到最终幸福。
可思来想去,一个从未设想过故事缓缓涌上心头,秦萝曾经觉得它深奥又无趣,直到这一刻,才终于明白了其中意义。
由水墨构成世界单调而安静,当秦萝开口,童音清脆如铃:“星星上小男孩来到地上,遇见了一只狐狸,他们一天天成为朋友。”
这大概率是个同样稚嫩的故事,然而在地牢满溢的血腥气里,白也却忍下周身剧痛,屏息静静地听。
“其实他们都是很常见角色,普普通通男孩,普普通通狐狸,和世界上千千万万其他角色没什么不同。可是狐狸却对他说,因为彼此需要、彼此是重要朋友,所以在他心里,男孩举世无双。”
秦萝轻轻说:“因为遇见了男孩,它曾经习惯的一切都变得与众不同。听见他脚步像是音乐,因为他拥有金黄色的头发,见麦田的时候,会不由自主感到开心——因为普普通通一个人,整个世界都会不一样。”
她停了一个瞬息,眼睫轻轻颤动:“后来男孩不得不与狐狸告别,回到遥远天上。”
其实原本的故事到这里就已经结束。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交集,一个美好却并不圆满的童话,因为结局得到了升华。
可秦萝却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冲撞在识海之间,震得胸腔嗡嗡作响。
所以他才不是什么兵器,也不是“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的刀”。
因为他们相遇,因为彼此之间有了交集,因为只有白也,才是一直一直陪在她身边小狐狸。命运交缠之后,一切被赋予了全新的、与众不同意义。
她怎么能轻易放弃。
“男孩决定回到地面。”
秦萝开口,仍是笨拙地、生涩地组织语句,语气却是前所未有决然坚定:“天上玫瑰问他原因,男孩告诉她答案。他说——”
昏暗地牢中,满身血渍年无言仰首。
漆黑瞳孔倒映出斑驳光影,在身边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里,感受到心口剧烈跳动。
有某种被禁锢在胸腔里东西,正在拼命地往外挣扎而出。
被压抑在心底念头、几乎能叫人发疯的孤独、日复一日的绝望,一切都在一瞬之间变得豁然开朗。地牢幽寂阴森,然而当他抬眸,望见一束莹白灿然的光。
——幻境里秦萝立于暗影之上,身后水墨连绵起伏,汇聚成铺天盖地的浓浓灰色。
放眼望去漆黑无边、沉暮暝暝,却有一道薄光自天边徐徐淌下。
那道光亮并不显眼,如同宣纸上晕开一滴水,悠悠弥散而开,将野草染成葱茏的绿,泥土绘作深深褐,树干则是浅浅棕。
不过瞬息之间,树林忽然拥有了颜色。
在她所置身一方小小天地,一只灵巧狐狸从树丛中轻盈窜出,紧随其后,还有个同样被柔光笼罩、不清面孔小男孩。
他拥有淡金色的头发,像极了被风轻轻吹过稻田。
这是属于秦萝故事,一个关于听起来有些古怪的童话,如今冷不丁闯入他世界,点亮一处静谧的角落。
不止白也,楼迦亦是抬起目光,轻挑眉梢。
白也识海……因她发生了小小的变化。
心魔一角得以净化,这是她未曾设想过局面。
如果选择继续往前,那孩子会见到越发深沉黑暗,以及更为残酷的过往,到那时四面楚歌,秦萝会怎样去做?
比起随便找个地方大吃一顿,这个故事结局似乎更有吸引力,虽然留下来意味着加班,但她莫名有些期待。
在群魔肆虐、混沌无光世界里,这片树林是唯一色彩。
两道小小的身影靠得很近,浅紫色的女孩捏了捏袖口,勇敢对上近在咫尺那双眼睛。
心脏咚咚敲打胸腔,秦萝沉声开口,对白也,也对着自己:“要去找他。”
她说:“只有他,是我独一无二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