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强闷头抽烟，一团浓浓的烟雾笼罩着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用低沉的声音问道：“师兄，你真的不愿和我一起干？你是不相信我能干好？”

德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即使没有我，我相信你也能做好的。至于我嘛，年纪在这里摆着，要我另起炉灶从头再来，我恐怕实在是力不从心了。”放下茶杯，德成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放心，即使我不跟你一起干，只要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一定尽力帮你。”

王强一把握住德成的手，眼神里流露着些许的失望：“师兄，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我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如果咱们这次不能抓住的话，以后不一定还会遇上这样的机会。”

德成用力握了握王强的手：“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也非常感谢你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我。可我俩的情况真的不一样，你好好干吧，我就不参与了，但我会尽力支持你的。”

看到德成执意不肯和自己一起干，王强也不再勉强。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德成准备起身告辞，刚站起来，他突然一拍自己的脑门说道：“瞧我这记性，刚才只顾着听你说大集体的事，把我自己来干什么都忘了。”

王强也乐了：“是啊，我光顾着说自己的事，也忘了问你今天来找我干啥。”

“有个事儿，你帮我打听一下，哪里能搞到人体球蛋白？”

“这个药不但贵，而且还不好找，你买这个干嘛？”

“当然不好搞啦，要不然我怎么会来找你。你们医药局的路子宽，你帮我想想法子。买来干嘛你就不要管了，反正我有急用。”

“行，我明天就帮你打听，有消息我就通知你，设备科的电话没变吧？”

“嗯，没变，这个事就拜托师弟你了。”

“行，包在我身上，你跟我客气什么。”

回家的路上，德成心里一直在想，对于王强的邀请，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诚然，如果答应和王强一起去承包制药厂的大集体，收入肯定会比现在高，而且自己还能弄个大集体的副手当当，真是面子里子都有了。可是，过去那些难忘的经历却让他犹豫了，承包这种方式究竟合不合法？又能执行多久？朝令夕改这种事，谁又说得清呢。

德成另一个顾虑来自年龄，他清楚自己这方面不能跟王强比。年过五旬的他，考虑的东西不能太多，家庭、孩子就是他的全部，他必须为此承担责任。他不是不看好王强，只是他自己输不起。也许这一辈子他只能在厂里老老实实待到退休，但起码能求个安稳不是。

人生就像航船上的水手，有的人虽然身在岸上，心却还在劈波斩浪的航船上。有的人明明还在船上，心却早已上了岸。

快到家的时候，德成已经不再去想这些事，既然自己已经做了决定，又何必去多想呢，徒增烦恼。

下午放学的时候，陈老师叫住小斐：“小斐，你回去跟爸爸说一声。从明天起，每天放学后，到老师家去做一个小时作业。”

陈老师让孩子去他家做作业这事不但小斐知道，班里的大部分孩子都知道。能去的都是班里学习成绩好的孩子，尤其是数学优秀的，听说陈老师会对他们进行单独辅导。

小斐有点受宠若惊地看着陈老师，陈老师温和地笑了笑，拿出一盒包装精美的圆规递给小斐：“拿着，这是老师送你的，好好学习。”

小斐惊奇地给德成说起今天学校发生的事，并从书包里翻出圆规给德成看。

德成笑着说：“老师还是认为你是可造之材，并非朽木不可雕。去了老师家，可要认真学习。”

“可老师为什么会让我去呀，我听班里同学说，都是数学成绩好的孩子才能去。”小斐还是不理解陈老师为什么要这样做。

“老师让你去，自然有老师的道理。好好珍惜机会，认真学习才是你唯一该考虑的事，其他的你管那么多干嘛。”

一排低矮的红砖瓦房，靠外的两间就是陈老师的家，门口是一块他自己用砖围起来的空地。废砖堆砌的围墙上挂满了爬山虎，枯黄的叶子在秋风中瑟瑟抖动。

空地中间有一张砖砌的桌子，上面盖着一张水泥板，打磨得倒是很光滑。几个孩子围坐在石桌边做作业，都是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小斐即将成为他们其中一员，虽然彼此都是同学，但这些品学兼优的同学显然不对他的胃口，平时并不会玩到一块儿去。

小斐在学校最好的朋友叫高迪，同学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高低柜”，这是一种家庭常见的普通柜子。

高迪个子很高，起码比小斐高出半个头，家里条件比较困难，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他小小年纪就有了少白头的倾向。高迪虽然成绩不好，但对小斐却很好，自从和高迪成为朋友以后，在学校里再也没人敢随意欺负小斐了。

两个好朋友总是在课间时分结伴去操场边玩，坐在台阶上天南海北地瞎聊。高迪特别喜欢中国传统武术，一聊起来就没完没了，说得兴起，还会站起身来，手舞足蹈地给小斐演示一番。

院子里那几个品学兼优的孩子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后来的小斐，陈老师扶着小斐的肩膀对大家说：“从今天起，小斐会加入我们的学习小组，跟大家一起学习，希望大家能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蓝天在班上担任数学课代表，也是这帮孩子的头儿。他歪着头打量了一下小斐，嘴里虽然说着欢迎小斐加入他们，脸上却看不出有任何欢迎的意思。

小斐没有理会其他孩子，径直找了个空位坐下来，从书包里翻出自己的数学作业。陈老师这会儿回屋去忙自己的事，他要等到孩子们完成布置的数学作业后，才会开始今天的讲评。蓝天和几个同学交流一下眼色，鄙夷地冲着埋头做作业的小斐翻了个白眼，其他孩子都偷偷笑了起来。小斐知道他们在嘲笑自己没资格和他们坐在一起，他只顾埋头写自己的作业，并不在乎他们的一举一动。

周六晚上吃过饭，小斐拉着德成说：“爸，晚上带我去电影院看场电影吧。”德成手里拿着报纸摇摇头：“不行，今天晚上爸爸有事去不了。”看着儿子脸上失望的表情，德成不忍心，回头对玉梅说：“要不，你陪儿子去吧。”

玉梅坐在灯下给小斐织毛衣，抬头说：“什么电影那么好看，还得花钱去电影院看。过两天你爸厂里放坝坝电影，你让你爸带你去看好了，还不用花钱。”

小斐胀红了脸说道：“我要去看《少林寺》。班里的好多同学都看了，可好看了。厂里放的电影，不是《地道战》就是《地雷战》，都是些老掉牙的电影，我才不想看呢。”

德成一拍大腿：“你是说《少林寺》啊，我也听说了，这部电影现在可火了，我们科里的小年轻整天都在念叨。要不是今天我有事，我都想去看看，什么电影能被大家吹得这么神。”

四川电影院坐落于祠堂街口，就在人民公园的斜对面。此刻电影院门口人山人海，玉梅让小斐站在一边等她，自己拼尽全力挤到售票窗口。售票窗口关着，上面挂着一个木牌“票已售罄”。

玉梅长吁了一口气，慢慢退出人群。小斐激动地跑过来：“妈，买到票了吗？”

玉梅摇摇头：“没有，所有场次的票都卖完了。看来今天是看不成了，咱们回去吧。”

小斐沮丧地低下头，伸脚踢开身前的小石子儿。前面一个年轻男子“哎哟”一声回过头来：“谁呀？”

一见闯了祸，小斐慌忙躲到妈妈身后，玉梅赶紧跟人家道歉：“对不起啊，小孩子没买到票，发脾气乱踢东西，不小心打到你了。”

年轻男子掸了掸裤腿：“还好我没事，下次注意一点。”

玉梅连忙点头：“好的，好的，下次一定注意，真是对不起。”

年轻男子摆摆手，随口问道：“你们想看《少林寺》没买到票？”

“可不是嘛，这电影票也太俏了，今天所有场次的票都卖完了。”玉梅无奈地摇摇头。

年轻男子瞄了一眼四周，小声地说道：“我这里倒有两张票，本来是打算跟我女朋友一起来看的，结果我女朋友今天家里有事来不了，要不我就让给你们？”

玉梅喜出望外：“那怎么好意思，太谢谢你了，多少钱，我给你。”

“五毛钱一张，两张一块钱。”青年从兜里掏出两张花花绿绿的电影票。

玉梅吃了一惊：“不是一毛钱一张票吗？你怎么收我五毛钱一张，你这不是高价倒卖吗？”

年轻男子收起手中的票：“你爱买不买，你不买，有人抢着买呢。我一大早就来排队，排了好半天才买到的，收你一点辛苦费怎么了？”

小斐在一边暗自着急，急忙伸手拽了拽妈妈的衣角，玉梅低头看着小斐可怜巴巴的眼神，心里一软，伸手拦住正要离开的年轻男子：“我买一张行不？”

年轻男子二话不说，撕下一张票递给玉梅，玉梅给了他一张五毛的钞票，男子接过钱后消失在人群中。

“小斐，妈妈不想看这个电影，打打杀杀的没意思。你自己拿着票去看吧，妈妈就在这里等你。看完电影不要乱跑，记得到这里来找妈妈。”小斐这会儿的心思全在电影上，忙不迭地点点头，拿着电影票就往电影院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