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四海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德成身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说道：“不管是冲着咱们俩的交情，还是你大姐的为人，按理说这个忙我应该帮。可红旗拖拉机厂毕竟是部属国营企业，很多事不是我一个人说了就算的。就拿你大姐这件事来说，现在已经有配套的厂家给我们提供零件，而且是合作多年的国营厂。你说，我有什么理由突然把原来的合作厂家换了，改用街道企业生产的零件？”

德成急切地说道：“价格呀，大姐他们厂的产品起码比国营厂的价格便宜三分之一到一半，这不就是最大的理由。”

仇四海笑了笑：“价格倒是便宜了，质量呢？他们能保证生产的零件能达到国营厂一样的水平吗？”

德成拍着胸口保证道：“我相信他们一定行的，只要你给他们这个机会。”

仇四海笑着摇摇头：“你这个外行的保证，我可不敢相信。”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你现在也是国营企业的科长，是厂里的领导干部，国营企业的情况想必你也应该有所了解，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退一万步说，就算大姐他们厂生产的零件能达到我们的质量要求，价格又便宜那么多，拖拉机总厂也不可能马上全部改用他们的零件。我们现在的合作厂家跟我们是一个系统的，大领导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不是说换就换得了的。”

“仇大哥，这事，没办法了？”德成迟疑地问道。

仇四海给自己和德成斟上酒：“别光顾着说话，这酒咱们还得接着喝。”

德成有些沮丧地举起杯，和仇四海轻轻碰了一下，抿了一小口就放下了。

仇四海呵呵一笑，举起杯一饮而尽：“老弟，你先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

德成看着仇四海，着急地问道：“仇大哥，你就别卖关子了，你给我交个底，这事究竟能不能成？”

“你还真是个急脾气，都当科长的人了，心里多少得有点城府，遇事要沉得住气。”仇四海真心想点拨一下德成。

“我就是个技术干部，又不是政工干部，学那些弯弯绕的做什么。”德成不忿地说道。

“看把你急得，好，今天我就给你交给底，大姐的事也不是完全不行，我是这么想的。你约个时间，让大姐来拖拉机总厂一趟，我安排大姐他们先试着生产一批零件样品，如果生产出来的样品能达到我们的质量要求，我再跟采购科商量一下，争取从原来合作单位的采购订单里拿出一小部分来，交给大姐他们厂生产。你看，这样安排行不？”仇四海对德成说出了自己的解决办法。

德成听到只是一小部分订单，心里有些失望：“谢谢仇大哥，不能再多给点吗？就只给一小部分订单？”

仇四海乐了：“老弟，你胃口还真不小呀。你知不知道我们一小部分订单是多少？据你所说，就大姐他们厂那规模，能不能吃下这一小部分订单还说不准呢。”

德成赶紧给仇四海倒上一杯酒：“仇大哥，是我误会了，看来外行还就是外行。我给你赔个不是，我干了，你随意。”说着一仰头把一杯酒全都干了，仇四海笑吟吟地看着德成干了杯中酒，这才不慌不忙地端起酒杯，也是一口干了。

送走仇四海，德成偏偏倒倒地顺着祠堂街往家里走。九月的街头，微凉的晚风轻轻吹拂着，有些喝过头的德成被风一吹，胸口顿时烦闷起来。他心知不好，赶紧走到街边的下水道边，扶着电灯杆子蹲下来，忍耐不住呕吐起来。

他蹲在路边狂吐不止，有双手伸过来扶住他，在他背上轻轻拍打着。德成喘了口气，艰难地回头看去：“小封，是你啊。”

“哥，怎么喝成这样，你年纪不小了，要注意身体，别喝太多了。”小封把德成扶起来：“走，我送你回去。”

小封把一身瘫软的德成半背半扶地弄回家，玉梅赶紧让小封把德成放在窗下的竹椅上，又用凉水浸了洗脸帕给德成擦了把脸。

清醒过来的德成嚷着要茶喝，玉梅泡了一杯浓茶端到他手上。德成轻轻缀了一口，舒服得眉头都展开了。

“哥，好久没见你喝醉了。”

德成往后一靠，长长舒了一口气：“那是你不关心我，你自己说说，多久没过来和我聊天了。”

小封叹了口气：“现在厂里活儿多，回家还要给小蓉做饭，每天累得半死，哪还有心思过来跟你闲聊。”

德成看了一眼对面小封的家，屋里灯亮着，封淑蓉在灯下做作业，她比六月小一岁，今年也读高中了。

“你们家徐秀娥回家不做饭？”德成小声问道。

“做饭？她能按时回家就不错了。”小封没好气地说道。

“厂里最近又没什么要紧活儿干，唯一要加班的就是我们搞的那个银雕项目。”玉梅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小封撇撇嘴：“她哪里是加班哦，最近她迷上了跳舞，一周要去地质宾馆的八角楼舞厅跳几次舞。饭也不做，孩子也不管，说她还不听，我也懒得管她了。”

玉梅是个传统的人，哪里听得这个：“小封，这事儿你不能不管。舞厅可不是正经人家该去的，听说舞厅里乱七八糟的什么人都有。”

德成看小封的脸色有些难看，赶忙制止玉梅接着往下说：“不就是舞厅嘛，我们厂的俱乐部不也经常举办舞会。”

玉梅争辩道：“那能一样吗？厂里跳舞的都是熟人，又没有社会上的人参与，性质完全不一样。”

小封心里一阵烦躁，站起身来：“哥，既然你没什么，我就先回去了，小蓉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你回去吧，我没事。”德成挥挥手让小封快回去。

看着小封走远了，德成回过头来责备玉梅：“你也是的，小封本来就不痛快，你还说那么多干嘛，这不是成心给他添堵。”

“我说错了吗？去舞厅的能是什么好人。要我说，厂里也不应该办舞会，你看那些年轻女孩子，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给谁看呀。”玉梅不屑一顾地说道。

一听这话，德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玉梅不高兴地推了他一把：“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德成一边笑一边说：“一听你这话，就知道你是嫉妒人家年轻会打扮。”

玉梅脸一红：“胡说！”停了一会儿，玉梅忽然想起德成喝醉的事，问道：“你说你去找仇大哥帮忙，这会儿自己却喝得烂醉如泥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德成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道：“你不要管我怎么了，反正答应的大姐的事我办成了。这会儿我头晕得厉害，要去睡会儿，回头再给你细说。”说罢，也不管玉梅的反应，摇摇晃晃地回屋睡觉去了。

本来德成只是给张玉兰牵个线，自己并不想跟着一起去找仇四海。张玉兰想着德成和仇四海这层关系，觉得他要是和自己一起去会更有把握一些。在张玉兰的一再坚持下，德成不得不答应陪她走一趟。

张玉兰这些年一直没学会骑自行车，去哪里都习惯乘公交车，两人就约好在红旗拖拉机总厂大门口见。

到了约定那天，德成跟厂里请了半天假，早早就去拖拉机厂门口等着。没过多久，张玉兰就带着厂里的技术员也赶到了。德成在门卫室给仇四海打了个电话，仇四海倒是客气，亲自到大门口来接他们。见了面，德成把张玉兰介绍给仇四海，仇四海很热情地握着张玉兰的手，说早就听德成说起过大姐，一直没机会去拜访。张玉兰连声说求处长客气了。

仇四海把德成一行人领到会议室，泡上茶，又让人通知采购科的科长到会议室来。

很快，采购科的戴科长就到了会议室。显然，仇四海事先跟他打过招呼，所以他还随身带着几份儿零件图纸。

仇四海先把事情大致说了一下，然后让戴科长把图纸交给红星翻砂厂的技术员看。翻砂厂的技术员仔细看过图纸后，冲张玉兰点点头。

张玉兰充满信心地说：“仇处长、戴科长，图纸我们看了，这几样零件我们都能生产。”

仇四海没接话，看了一眼戴科长。戴科长便开口问道：“质量能保证吗？还有价格以及交付时间。”

张玉兰埋头和技术员简单地沟通了几句，抬起头说道：“质量没问题，周期也能跟之前的国营厂保持一致。价格嘛，我们比他们便宜百分之四十。”

仇四海站起来对张玉兰欠身说道：“不好意思，大姐你们稍坐一会儿，我们去跟领导汇报一下。”说着和戴科长一起走出会议室。

德成他们在会议室坐了好一会儿，仇四海他们还没回来。张玉兰有些担心，低声问德成：“德成，你说这事能成吗？”

德成对仇四海信心满满，语气轻松地安慰张玉兰：“放心吧大姐，不说百分百的有把握，起码八九不离十吧。”

话音未落，仇四海他们就回到了会议室。在仇四海的示意下，戴科长对张玉兰说：“张厂长，经领导研究决定，同意先交给你们厂生产一批样品。如果样品检验合格，我们双方就正式签订供销合同，把这部分的铸铁零件交给你们厂生产。”

张玉兰激动地站起身，紧紧握着戴科长的手，一连声地说谢谢。戴科长笑着看了一眼仇四海，忙说：“别客气，支持你们街道企业的生产，我们国营厂责无旁贷。生产配件的图纸我就交给你们了，请务必把好质量关。”

张玉兰立刻跟戴科长保证道：“戴科长放心，我们一定会把质量放在第一位。”

怀着激动的心情，在仇四海的陪同下，德成一行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拖拉机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