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哪个哦？”德成看着眼前这位小斐叫舅舅的年轻人，忍不住开口问道。

“他叫林泉生，是厂里的新工人。”张玉兰笑着给德成介绍眼前这位年轻人，又对年轻人说：“泉生，这是小斐的爸爸余德成。”

林泉生一听眼前这人是小斐的爸爸，急忙伸出手来：“你好，余大哥。早就听厂里安装设备的老师傅提过你，说你技术了不得。”

德成跟林泉生握了下手，笑着说：“那是老师傅给我面子，让你们见笑了。”

林泉生转身对张玉兰了说：“大姐，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张玉兰点点头：“嗯，今天大家都累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走之前记得检查下高炉，特别要注意炉膛里面清理干净没有，里面一定不能有铁水。”

“好，我再去检查一遍。”说完，林泉生转身朝高炉去了。

德成望着林泉生的身影消失在高炉的阴影里，转过头来问张玉兰：“大姐，小斐管他叫舅舅是怎么回事？”

张玉兰笑了笑：“这孩子老管我叫大姐，小斐见了就说，你叫我姑妈大姐，那你岂不就是我舅舅。这么一来二去的，小斐见面就管他叫舅舅了。其实就是小孩子闹着玩的，你别在意。”

“我刚才还在寻思，你们姐妹俩啥时候多了个这么年轻的弟弟，原来是这么回事。嗨，都是小孩子闹着玩，我怎么会在意呢。”德成忍不住笑了起来。

张小花和六月在厨房煮好面，用大海碗装着，一人端了两碗出来。德成赶紧上前接过来，碗里的面条泛着红彤彤的熟油辣子，麻辣鲜香的味道扑鼻而来。德成的喉头忍不住吞咽了一下，翘起大拇指夸奖道：“小花和六月不错，这面下得有水平。”

六月骄傲地一仰头：“那是，本姑娘亲自动手，还能孬了不成。”

玉梅手里也端着两碗面，前后脚跟着张小花出来，听见德成正在夸奖姐妹俩，忍不住冲六月说了一句：“你就别吹牛了，佐料是人家小花打的，面条也是人家小花下的。你呀，充其量就是烧烧水，端端碗。”

六月眉头一拧，跺着脚嚷道：“妈，你瞎说。”

张小花瞟了一眼六月，没说什么。张玉兰接过六月手里的面碗：“别弄撒了，不说了，吃面。”

德成一边吃面一边问张玉兰：“大姐，你们这高炉每天要熄火的吗？我怎么听人家钢厂的人说高炉是不能熄火的。”

张玉兰停下筷子：“炼钢厂的高炉肯定是不能随便熄火的，我们这是小型炼铁炉，跟人家的高炉没法比。我们的炼铁炉可以随时熄火，只是在熄火后要仔细把炉膛内清理干净，避免有铁水在炉膛里凝固。”

德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吃过面，玉梅收了碗去厨房洗，让几个孩子回屋做作业。张玉兰大约有些累了，没有跟玉梅争着洗碗，坐在竹椅上休息。德成给自己泡了一杯茶，搬了把椅子坐到张玉兰身边。一边喝茶，一边闲聊：“大姐，今天的试生产看来还算顺利，接下来厂子就要正式开工生产了。你们下一步的销售工作准备怎么开展？有没有意向客户了？”

张玉兰眉头微皱：“德成，你是知道的，我从没接触过这一行。街道办领导非要让我带头领着大家干，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强人所难嘛。”

德成喝了一口茶：“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以前我只不过是个小医馆的学徒，后来还做过车马行的账房先生，现在又当了设备科的科长。大姐，我相信你一定行的。”

张玉兰淡淡一笑：“德成，我知道你是在鼓励我。街道办的领导也跟我谈过，作为厂长，我不需要精通技术，主要工作是把厂里的管理搞好，厂里专门有干部负责技术上的问题。可我心里还是没底，技术上的问题我不用管，可生产出来的产品如果没有销路，厂子也维持不下去，那么多人等着工资吃饭，想一想我就觉得压力大。”张玉兰停顿了一下，望着前面渐渐安静下来的厂房，“我没搞过销售，以前和小兰做一些绣品去卖，小打小闹的，可算不上什么正经的销售。今后怎么开展工作，那里去找用户，我完全没个头绪。”张玉兰长长地叹口气，语气沉重地说道。

德成想了想：“我们厂的产品倒不用自己去找客户，生产的药品都是医药公司包销的，生产计划也是医药局制定安排的。一句话，从生产到销售，国家都管完了，没我们啥事，只需要按照上面安排的计划开工生产就行了。你们厂属于街道企业，不归市里的商业系统统一管理，产品的生产和销售都是自己负责。我这里有个想法，大姐你听听看。比如我们厂生产的是药品，是通过医药公司销往全国各地的医院，那么你们生产的产品，什么样的企业会大量用到呢？你们是不是可以顺着这个思路去找用户。”

张玉兰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街道办的领导说了，前期他们会利用自己的关系联系一些企业，帮我们打开局面。不过，后面的销售就要靠我们自己去跑。我个人认为这样是对的，总不能一直指着上级赏饭吃，始终还是要建立我们自己的销售渠道，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立住脚，”张玉兰其实心里很清楚，今后厂里的路只能自己走，靠别了帮扶只能解决一时，却不能解决一世，这和做人的道理是一样的。

“我前一段时间去学习的时候，了解到一些情况。听厂里的老师傅说，汽车厂是他们的大用户，汽车上很多配件都是他们提供的。跟汽车厂相似的还有什么农机厂、拖拉机厂，这些企业都需要大量的翻砂铸造零件。我已经想好了，过两天就带着人，把省城的这类企业都挨个跑一遍。”

玉梅洗完碗从厨房出来，张玉兰和德成正聊得起劲，看着姐姐越说越有信心的样子，打心里为她感到高兴：“姐，我相信你，一定会把厂子越搞越好的。”

张玉兰回头看了妹妹一眼，使劲地点点头，目光中充满了自信。她从来就是只要下了决心，就一定会坚持下去的性格。

小斐很害怕，躲在墙角往外瞄了瞄，冷清的小巷里一个人都没有。他咬咬牙，猛地冲了出去，朝着家门口狂奔。当一只脚跨进大门时，他才定下心来，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小巷依旧很安静，没有人经过。小斐靠在门框上喘息了一阵，这才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进了门。

小斐今年八岁，个子不太高，瘦瘦的，但很结实，在下莲池小学读二年级。六月和张小花此时已经在东南里中学上初三，明年两人就要上高中了。中学和小学离得很近，小斐一年级的时候，两个姐姐上学放学都带着他一道。可今年不一样，姐妹俩初三了，放学时间比以前明显要晚，放学时小斐只能独自回家。

刚开始的时候，小斐过得挺开心的，没了两个姐姐的管束，自由多了。每天放学后，不是和小伙伴去仪表厂的广场捉迷藏，就是跑到城墙边去抓虫子。直到有一天，他和小伙伴在放学路上遇到了刚娃子。

刚娃子家住城墙边，是以前棚户区的老居民。刚娃子本名叫姚立刚，父母都没什么文化，在街道办的肥皂厂上班，家里还有哥哥和姐姐，都已经参加了工作。刚娃子是家里的幺儿，父母老来得子，打小就宠得不得了，家里的哥哥姐姐因为他小，也都让着他，养成了他蛮横不讲理的性格。

刚娃子不爱读书，勉强念到初中就不愿意再上学了。因为年龄太小的缘故，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父母拿他没法，只能任由他在家里闲着。偏生刚娃子又是个不安分的人，纠集几个和他一样辍学在家的小混混在一起玩儿，整天无所事事，东游西逛的。

刚娃子有时候会偷偷拿了他哥的烟，不多拿，每次只拿两三根，慢慢的几个人学会了抽烟。烟瘾上来了，想买包烟解解馋，可一模兜里，谁都没钱。几个小混混家里条件都很一般，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哪有什么闲钱给他们。于是，偷鸡摸狗的事对他们来讲，也就变得再正常不过了。有时候被邻居抓个现行，一来偷的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说实话，住在这一片的人，家里本来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二来大家都是一起住了几十年的老邻居，实在抹不开面子，往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这天，几个人百无聊赖地在仪表厂的广场上晒太阳吹牛，正好遇到小斐跟几个小伙伴过来玩。几个人中有个叫黄文彬的，他姐夫是翻砂厂的工人，他曾经去厂里找过他姐夫时，正好认识小斐。

看着和小伙伴一起玩耍的小斐，正在为去哪里找烟钱发愁的黄文彬一下想到个主意。他站起身，走到刚娃子身边，弯下腰悄悄在刚娃子耳边嘀咕了好一会儿。刚娃子眼睛一亮，抬头看了看广场上的小斐，点点头。

又待了一会儿，刚娃子站起身，悄悄对黄文彬使了个眼色，转身朝小斐他们玩的地方靠过去。

小斐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靠近，和自己的小伙伴玩得正开心。看见小斐飞快地朝自己这个方向跑来，刚娃子故意挡在小斐奔跑的路线上，一不留神两人就撞在了一起。小斐被撞了个趔趄，原地转了个圈，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哎哟！”一声，一个比他大的孩子摔倒在他面前。刚娃子借着摔倒把自己的衣服口袋撕了个口子。趁着小斐还有点懵，刚娃子坐在地上，一把抓住小斐的衣服：“你他妈不长眼睛啊，把老子撞到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小斐真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撞到了人，赶紧向对方道歉。

远处几个小伙伴也急忙跑了过来，这边，黄文彬带着几个小混混也赶了过来。

刚娃子抓着小斐的胳膊站了起来：“把人撞倒了，说声对不起就算了嗦。哟，你他妈的，把老子的新衣服扯烂了，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