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远舟站在舰桥的舷窗前凝望着外边的时空，此时飞船距离太阳只有不到2000万公里，太阳已经无法被完全装入舷窗中，金拱门一般的日珥和间歇泉似的日冕层活动已经清晰可见。

若不是飞船有强大的磁场和等离子场系统，现在已经在强烈的热辐射中变成一堆通红的金属了。

在飞船的左右和后方依然是没有半点星光的漆黑空间，但前方却是另一番奇异的景象。在太阳的后方，是一面肥皂泡一般的膜。这道膜在通常情况下都是非常安定的，只能通过轻微的光线折射才能发现它的存在。

在赶往太阳的过程中，卢远舟和“逐月号”上的人们亲眼见证了地球、金星还有水星坠入这面几乎没有厚度的膜时发生的景象。

爆炸、强光、撕裂这些毁天灭地的场景并没有发生，这些星球就像被缓缓放入牛奶中的草莓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膜的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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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通过飞船上最精密的观测仪器，也没有探测到这些天体消失在膜上时发出的射线。只是在天体坠向膜面时，整个膜会像清风掠过池塘时一样荡起阵阵涟漪。

在膜的背后就是完全由反物质构成的镜像太阳系，这面横跨整个太阳系的膜就是湮灭界面。现在两个太阳系有接近一半的空间已经湮灭殆尽，两个太阳距离膜面都非常近了。很快它们也会坠向湮灭界面，而太阳系99%的质量将会在太阳湮灭后不复存在。

这时，周成走进了舰桥，自从“逐月号”从月球分离，并进入稳定加速之后，他就把自己关在了舱室里，没有再到舰桥来过。相比一个多月前，他的面容憔悴了不少。

“一切都还顺利吗？”周成问道。

看到周成的到来，卢远舟很高兴，他笑着说道：

“按照逐月号现在的轨道和速度，我们将在太阳开始湮灭之后的窗口期内抵达湮灭中心点。按照你的理论预测，我们将会通过能量涌出的通道爱因斯坦—罗森桥，被送回到实体宇宙中。”

周成徐徐点头，卢远舟问道：

“老周，这一个多月没看到你了，你还好吧。”

周成说道：

“我这段时间都在研究类人留下的资料上对宇宙的描述，总体上来说，他们的认识比我们深刻得多，但对于宇宙的本质依然没有太多的突破。不过，我通过他们对决定意识的C粒子研究成果里，好像窥探到了宇宙的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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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远舟惊讶地看着周成：

“你是说，你发现宇宙存在的意义了？”

周成摇摇头：

“远远谈不上发现，只是基于现有科研成果和观测现象的一种缺乏实验验证的推测。我认为，决定宇宙命运走向的关键，可能就在于智慧。”

卢远舟不解地说道：

“智慧？按照我们现有的认识，智慧生命不过是在短视的生命体演化过程中的巧合而已。是因为宇宙足够大，让再小的概率也有实现的可能，这才有了智慧。”

周成看向卢远舟说道：

“以前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对于智慧生命的出现，完全是这个既无宏图亦无目的的宇宙的巧合产物。但我们把目光放大，从整个宇宙的尺度来看，智慧生命的出现就是必然的。

我们知道，决定宇宙膨胀的力量是暗能量。如果不加以抑制，暗能量会让整个宇宙在四百多亿年后出现大撕裂，整个宇宙将变成毫无意义的虚无。现在我们唯一发现和暗能量相关的粒子就是游离态的C粒子。

虽然他们关系的方式我们仍不不可知，但我们知道C粒子还和智慧的产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智慧程度的高低和C粒子的富集程度有紧密的正相关关系。也就是说，智慧程度越高，被智慧束缚起来的C粒子数量越多，我们宇宙膨胀的速率也许就会越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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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远舟被周成的话所深深震撼：

“老周，你的意思是如果宇宙中高等智慧的数量达到一定的规模，被智慧和意识束缚的C粒子就会越多。在某一个时候，宇宙的膨胀会停止，宇宙会达到一种平衡状态？”

周成不置可否：

“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但这样可以解释为什么宇宙中会有光速恒定这样的壁垒存在。唯一能打破光速壁垒的虫洞，需要的能量是连恒星都无法负担的。而要想突破能量的桎楛，就要面对宇宙监察者机制的惩罚。

这一切的目的，是让宇宙中的所有文明都有一个相对稳定的空间演化到高等智慧。如果宇宙空间中能够随意实现数万光年的跨越，那文明的相互绞杀会很快让宇宙中绝大多数本有机会演化到高等智慧的文明被消灭在他们还不够强大的时候。”

卢远舟说道：

“宇宙曾经也给过我们足够的时空，剩下的就看我们自己了。”

周成淡淡地说道：

“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宇宙监察者和光速恒定是来自更高等文明的控制，还是宇宙本身的法则。但每一个智慧生命都背负着宇宙的命运，所以我们更应该认真地把文明发展和传承下去。如果我们还能得到重新发展的机会，也许有朝一日我们也能找到答案。”

两个太阳终于碰到了一起，整个时空除了肥皂泡一般的湮灭界面荡起了一圈圈的波纹并没有什么异常，但太阳本身却在发生着剧烈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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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牙舞爪的太阳表层活动几乎是在太阳接触到湮灭界面的瞬间就收敛了锋芒，太阳的光度急剧变暗，从无法直视的炽白变成了亮黄色。日冕层像排入空中的水蒸气一般转瞬间消散，色球层和光球层也在迅速下沉。

充满了高温等离子体的对流层暴露在了空间中，太阳也从亮黄变成了橙色。本应该如煮沸的油锅一般翻腾的对流层等离子海洋却安静得像无风的湖面。

很短的时间内，太阳已经有1/4的体积坠入了湮灭界面中，两个太阳看起来就像一枚对称的红色葫芦。剩余的体积依旧巨大，几乎充斥了整个飞船舷窗，但光度却如夕阳时分一般温和。

随着温度和光度的进一步下降，太阳变得像一枚从锻炉里取出来之后正在冷却的铁球，一团团黑影出现在了太阳的表面。那些黑影开始迅速蔓延，很快就包裹住了整个太阳。

刚开始的时候，红光还能艰难地透过黑影散发出血一般的残光。血光随着黑影的时明时暗，就像垂危的病人艰难地呼吸。但没过多一会，仅存的残光就不再是黑影的对手，太阳在挣扎中熄灭了。

就在最后一寸光辉即将要被收入黑暗之中时，一个明亮的光点映出了太阳残存的黑影。“逐月号”飞船以引擎最大功率向着太阳的湮灭界面冲去。

......

周成只觉眼前一道白光亮起，那道光很奇怪，它并不刺眼但却阻挡了所有视线，就连闭上眼睛也没有任何改变。在某个瞬间，周围的一切都绝对安静了下来，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推挤着他后背的加速度也消失了，周成整个人好像浮在真空中，身体正在消融，思维也开始变得淡薄，一种临睡前软绵绵的舒适感包裹着他。在这样的环境中周成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但心中却出奇地平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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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快看啊！星空又回来啦！我们成功啦！”

舰员们兴奋的喊叫声把周成从迷离的虚无中唤醒了过来，当周成睁开眼睛时，眼前是他此生从未见过的壮丽星空。

七彩的星云随性地泼洒在空间之中，就像在清水滴入的染料正缓缓晕开，点点恒星的光芒宛如丝绸上的宝石在星云间闪耀。

在一些暗淡的角落，一个个漩涡云团正在形成，星际分子云正在万有引力的作用下坍缩。漩涡的核心已经闪烁起了微微红光，那是一颗颗襁褓中的恒星，而这些漩涡就是未来星系的摇篮。

在更多的地方，星云中的恒星已经点亮，无数圆形的或者其他形状的行星、小行星、陨石、碎块正在不同的轨道上围绕着年轻的恒星旋转。它们在铄石流金的火焰中相互碰撞、融合，最终会形成几颗稳定的大行星围绕着恒星运转数十亿年。

这时，遥远的深空中一道强光照亮了星云的大半。那强光的源头是什么天体已经看不清了，只是大概能看出是一个带着强引力透镜的漩涡状天体，而强光的目标正是眼前这团广袤星云的一角。

被强光照射的星云散射出五彩缤纷的光芒，而强光也在这散射中失掉了锐气，逐渐暗淡、消散，最后消失在了浓密的星云深处。但在这个过程中，被强光击中的那一部分星云就像受到了扰动一般，缓慢地蠕动了起来。

当强光散去时，星云又向深空之中蔓延出了新的形状。万有引力又开始缓慢发挥作用，浓密的星云中，气体和尘埃又开始形成。亿万年后，也许在某个角落的星球上，新的文明又将诞生。

“我们也是从那里边出来的吗？”卢远舟看着星空中的某处，那是刚刚发出强烈白光天体的位置，只是随着白光的消失，那个天体已经只剩下了一个难以分辨的残影。

“我不知道，那也许就是相对论中预言的白洞吧。湮灭的能量又回到了宇宙中，能量又转化成了物质，这片星云就是星系和文明新的摇篮。”周成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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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元帅，已完成星空扫描。这里的星空和我们星图上的任何一片区域都无法对应上，我们在一片全新的时空之中。”一名军官高声报告道。

卢远舟看向周成：

“我们这是...到了太阳系的可观测宇宙半径之外了？”

周成笑着说道：

“也许吧，谁知道呢。不过从现在开始，我们有一片全新的可观测宇宙了。但这次，我们一定要学会珍惜当下的每一寸时空。宇宙留给我们的谜团依然很多，幸运的是我们现在又有机会去探寻这些奥秘了。”

卢远舟点点头，下令道：

“命令全舰准备进入休眠，扫描一万光年内的宜居行星，挑选最适宜我们生存的星球，然后建立航线。注意，除了挑选自然环境，一定要寻找周围没有其他宜居星球的星系。”

“是！”

卢远舟看向身边的周成：

“老周，我们要踏上崭新的征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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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37178年，位置LV226星系边缘。

刚刚从冬眠中被唤醒的卢远舟面色看上去有些苍白，身旁的周成和舰桥里的军官们也都差不多，从三万多年的冬眠中醒来的人们都在努力重新适应着控制自己的这副躯体。

一名军官向卢远舟行礼之后报告道：

“报告元帅，我们已经按照设定航线抵达目标星系。LV226的恒星处于稳定主序星阶段，她的第二颗行星各项指标显示适宜人类居住。但发现了一个之前远程扫描中没有发现的情况！”

“什么情况？”卢远舟问道。

“在这颗行星上发现了智慧生命，并已经演化出了文明。观测显示，行星上的文明正处于农业时代晚期，一个世纪的时间内可能就会进入机械时代。”

卢远舟转面和周成四目相对，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周成庄重地点了点头。卢远舟也点了点头之后，铿锵地下达了命令：

“毁灭ta们！”

（全文完，接下来还会有给小伙伴们的信和一些番外。小伙伴们不要急着走开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