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一、2015年的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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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完全暗下后,我从办公室里搬出一张老旧的木椅走到晒坪中间坐下。虽然经过一整天太阳的曝晒,但山里冷却得也快,此时,脚底下的水泥场地已没有了暖人的余温了,伴随而来却是一阵一阵拂面的凉风。

只有几个员工的单位驻地,寂静是固有的现实生活。护林员老李向我走来,一面带笑的说:我还以为今天你会回去呢。我笑问他为什么呢?他憨厚地笑笑,然后很郑重地回答我,说今天是七夕啊!

我其实知道今天是七夕,下午的时候,我在网络上看过了许多秀恩爱的视频了。

老李见我热情不高,便把话题转向到他自己的往事上。老李为人十分热心也很耿直,只是婚姻却一直没能着落,不是他缺乏男女间的情感生活,相反他相处过的女人着实不少了。

我依然像往常那样静静地聆听他的诉说,我也已经听过他诉说过记不清的次数了。可我不会中断他的话题,因为我深信,人上到一定的年纪后,喜欢怀旧是必然的事情。

后来,不知是何时,又有一阵稍大的凉风吹过。搭架在晒坪西北方向边沿上的那座铁皮盖顶的车棚上突然传出了一声清脆的落物声。

我弄些龙眼给你吃吧!老李突然对我说道。

我想着单位员工的几个成人们大白天时候也弄不下几枝龙眼果来,何况现在还是黑灯瞎火的,所以我说别弄了,可老李很固执也很自信。

龙眼树就生长在晒坪往山坡一方的围墙外,与车棚只隔着一堵高高的围墙,是孤独的一株,只是这么一个树根却分生出了六个树干。树不算得很高,但干枝皆是细细的,白天我们也不敢爬上树顶,那枝条实在承托不起人的体重。也许是向阳的缘故吧,那些结满累累果实的枝桠都弯垂进了晒坪里面来。

老李搬来一个长竹梯攀依在围墙上,然后又弄来一根长竹竿,跟着取一把刀子破裂竹竿的尾端。我只好走去把安装在晒坪旁的唯一的一盏射灯放亮。

老李费劲地拨弄了好一会儿,才折下三枝龙眼果。他自己一个也不吃,全给了我。诺大的晒坪上,只有老李和我。仰望漆黑的天幕,我一边是慢慢地啖着饱满的龙眼。就在那一时刻里,我突然感觉自己是多么享受。

老李的人生经历和社会阅历对于好一些乡村人家相较,他算是丰富的。看着他斑白了的头发和胡子,作为单位里的同事,我却得到过他的许多眷顾。最深刻的一次,是南梧二级公路通车不久,刚好又碰上西江洪水大泛滥的时候,西江水域已经封航,去往苍梧县城的乡村轮船都停航好几天了。从单位到赤水的那一段路子都被汹涌翻滚的洪水淹没在深处,那时赤水乡政府驻地及附近的几个村落都变成了汪洋泽国。找不到小板艇渡我到赤水中学旁边的公路上去往苍梧县城,星期五下午的我只能是无限地唉声叹气。夜里老李得知我热切要去往苍梧县城的心意,便毫不犹豫地跟我说,他明天一早领我走山路到待村那儿,因为二级路就从那儿经过。

星期六早上,天才蒙蒙放亮,我便紧跟在老李的身后走一条我之前从未知道也从未走过的山路。先翻过一座山,然后从大芒界油茶林场的场部旁经过,走了约半个多小时的平坦小路后又越过一座小型水库的土坝,然后开始走上山路。山路的路面长满是滑滑的青苔,两旁的野草杂灌都倾向路心交织着生长,叶片上挂满着丰沛的露水。不时还有蛛网织挂在这些草树上。在这条人迹鲜至的山道上,老李时不时提醒我要小心些,可我还是好几次因为擦抹沾在脸面上的露水或蛛网时险些被滑倒在地。我的皮鞋成了水鞋,湿漉漉的,衣裤也湿透了一大片,走在前面领路的老李更不用说了。

我不知道自己一共翻越了多少座山岭,最后才走到油茶林场其中一个几近荒废的分站上,从老李的言语中得知,这分站里仅居住着一个年长的护林员。我们从边上经过时,从破败的院子里瞬间跑出一条大黑狗,张望着老李手中的木棍子,黑狗竟不敢冲过来,它就站在院门外气势汹汹地朝我们狂吠。很快,里面走出一个头发灰白行动有点腿瘸的老汉。只见他冲着黑狗吆喝了一声,那黑狗居然一下摇头摆尾的安静了下来。从老李和老汉打招呼的言语中,可以知道他们很早就认识了。

老李和老汉虽打着招呼,可他并未停下自己的脚步。这地面已属于待村地界了,地势也开始变得平缓许多。我们可以看见一桩桩山边的稻田。从分站有一条通往外界的机耕路,因是雨季,平常又常有拖拉机进进出出,所以路面是糟糕的糊烂。老李和我的鞋子肚里都涌进或多或少的泥浆。

九点半的时候,我们来到了二级路的边沿上。老李抽完一根烟后便说不陪我等车了,他先回去了。我说你回去吧,你还得再走近四个小时的路程啊。我于是看着老李在我的视线里远去并最终消失。

在寂寞中,我更是心急地等候车辆的经过。好一阵子后,我听到有人在背后大声呼叫我的名字,我转头回望,原来是老李又折走回来了,他还在远处正朝我走来并高喊。我便高声回喊道:怎么啦?原来老李担心我在陌生的地方分辨不清方向,一会要上错车,所以才又特地折回来告诉我:往左手方向去的是往藤县,往右手方向去的才是往苍梧县城……

差不多近十一点的时候,我才离开晒坪回到房间,可是全无睡意,于是便又搬出凳子在三楼的过道上呆坐。黑夜中,对面密密的松林看不清楚了,倒是楼房旁边杂草丛中的夜虫嘶鸣声声声可闻。

在头顶的斜上方,正是一盏堂亮的路灯,这也是三楼过道上唯一亮着的一盏路灯。我昂头上看,七条四脚的檐蛇正围绕在灯盏的周围,身形大个的极是肥美,中个子的也很可目养眼,最小的那条跟圆珠笔芯那么大小,最是可爱极致。它们或静伏,或轻轻爬动,在机会来时却又不失时机地捕获飞扑的夜虫。

看着檐蛇世界里这样融洽相处的氛围,竟激发了我愿意静守在一旁观察它们的心境。它们的一举一动,恰似行云流水一般顺畅,一切的一切,皆又显示得是那么柔美。在这柔美的意境里,我突然触记起很久前在一份报纸上看过的那件事迹。真实的故事发生在日本,一个人为装修家里拆开了墙壁。日本式住宅的墙壁是中间架了木板后,再两边批挡泥土,因而里面是空的。房屋主人拆墙壁时,发现一条檐蛇困在那里。一根从外面钉到里面的钉子钉住了这条檐蛇的尾巴。主人觉得又可怜又好奇,便仔细看了那根钉子,他很惊讶,原来那钉子是十年前盖房子的时候钉下去的。檐蛇困在墙壁里整整活了十年!还是在黑暗的墙壁里呢,真不简单!更不可思议!尾巴被钉住了,一步也走不动的檐蛇到底吃什么活了十年?为了求证“它到底吃什么”这个答案,房子主人竟暂时全面停止了装修工程。在苦心观察中,过了不久,不知从哪里爬来了一条檐蛇,嘴里含着食物……呵,那是无比高尚的爱!那是生死不变的爱!为了被钉住尾巴不能走动的檐蛇,另一条檐蛇这十年的岁月里一直在喂它。那条檐蛇是母亲或父亲,夫妻或兄弟,主人不能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已深深地被眼前所目睹的挚爱摇撼了。

十年的坚持,这份深挚的爱,是秀不出来的。我不曾想到,在这015年的七夕深夜里,陪伴在我身边的竟然是路灯下这些极可爱极美丽的檐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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