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敲打键盘的手。

我用了四天的时间写出了《深渊》的结局。

这不是我第一次完本的小说，但我却第一次没有感到兴奋，这大概得归功于我在写这本小说的路上几乎没有遇到困难。

我感觉到的只有平静，这几个月来我饱受折磨，能拥有如此安宁的平静让我的身体和内心都放松了下来。

离开电脑桌后，我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

太阳已悄然升起。

在写小说的时候我也在思考到底是哪里引起了梁立的怀疑，我想，我最后草草收尾的证词能算是一个疑点。

还有吗？

我杀死何楚生时用的酒瓶子也算是其中之一吗？

梁立说他还能查，我不认为他能找到什么证据来翻案。实际上，我的确留下了一个明显的证据，但是无论是谁都不会去关注——那就是何楚生已经入土的尸体。梁立不会想到、也不会丧心病狂到去挖掘一个死人的尸体，而等到春暖花开后，尸体一腐烂，就什么证据都没有了。

他只能白忙活一场，而我会逍遥法外。

这也会令我感到放松，却也不会让我感到兴奋。我的内心一片空洞，或许，在得知何婉静心甘情愿替我顶罪的时候，我的灵魂就已经被她杀死了。

但我的作品还是有灵魂的，《深渊》还是有灵魂的，这变成了唯一值得我骄傲的事情。

我煮了些粥，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做了份早餐，吃完之后，我找到一家店用4K纸将《深渊》的全部内容打印出来，带着它再次来到出版社。

在来之前我没有通知王伟，不幸的是他刚好没在公司。

我询问了他的同事，被告知王伟马上就会回来，于是我在会客室里等待。闲着无聊时，我主动拿起热水壶接了一壶水烧开，烫了烫茶杯，又用镊子把茶杯夹出来。

当我把茶泡好、倒进两个茶杯之后，王伟推开了会客室的门。

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我朝他微笑，说道：“早上好。”

他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回道：“早上好。”

我有些迫不及待，于是当他坐下时，我就拿出了已经完成的稿件递给他：“我写完了。”

他接过去的时候一直注视着我的眼睛，一眼都没有看我打印出的稿件，这让我有些在意。他问道：“《深渊》那本？”

“是的。”

“不是说暂时写不出来了吗？这才过去四天吧，你就写出结局来了？”他的口气如同在质问。

“灵感这种东西谁也说不准，我突然来了灵感，所以就写出来了。”

“是这样啊。”王伟迟疑地点了点头，把我的稿件放在茶几上，“我稍后会拿去审核，一旦达到出版要求，一定会尽快安排出版上市。”

“那就麻烦你了。”我伸手拿起装满茶水的茶杯，说道：“等你的功夫我闲着无聊，顺便烧了点水泡了点茶，希望你别介意。”

“啊……哦，没事，没事。”

当我喝下时，他也拿起茶杯，却停在空中一动不动，眼神也没有焦点，显然在发愣。

我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摇了下头，回道：“没事，没事。”

“那就好。”我正醉心于自己的小说，没有理会他心不在焉的状态：“如果你需要电子版的话我回去会发到你的邮箱里。”

他用手指挠了两下额头，没有回答我。但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张不开口，那满脸的犹豫让我忽然诞生了某种奇怪的错觉。

他好像在提防我一样。

我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事想跟我说吧？”

“呃……”他又迟疑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有什么尽管说就好。”

我这么一说，他似乎下定了决心，坐直了身子，以一副非常郑重的口气说道：“那你别介意。我想问下，在何婉静被捕之前你们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我反倒被他问得措手不及。

“你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你们的关系比我想象的还要密切。”他叹了口气，“何婉静很爱你，我说的没错吧。”

他的口气如此之肯定，以至于让我产生了浓重的不安。我之前跟他不止一次讨论过何婉静，虽然没有否认过我们的关系很密切，但也没有承认过。对于爱慕何婉静的王伟来说，他肯定不想看到何婉静爱上了别人，那么为什么会用这么肯定的口气询问我呢？他一定知道了，从哪里知道的？

是梁立吗？不，身为警察梁立不会泄露犯罪嫌疑人的隐私。

“你不用犹豫，我不是质问你。不过，我多少有点嫉妒。”

王伟已经不需要我的回答了，他明确的知道。

“静默老师，你第一本小说是在我们社出版的吧？是2010年，当时我还没有当编辑。因为销量不好，或者说其他原因？之后四五年你再也没有写过其他东西，最近这几年才开始继续写，是吧？你的第一本小说叫《欺世盗名》，一本名不见经传的书。当时出版你这本书的编辑现在已经是我们的主编了。”

他为什么会调查得这么详细？

我隐隐有中不好的预感，为了不被看出什么端倪——因为我不知道王伟要干什么，所以我尽量保持平静：“主编？是叫葛行川吗？我和他没有过多少交流，也没见过面，还以为他离职了呢。”

“是他招聘的何婉静。”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

“我昨天趁他来公司问了一下，他告诉我，何婉静在面试的时候提到了你的第一本书。她说她是在上高中时看过你的《欺世盗名》之后就对小说着魔了，她尝试写过，虽然写的不好，但还是想从事这方面的工作。所以她在毕业之后特意选择了出版了《欺世盗名》的我们社，她是你的铁杆粉丝。”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我想把编辑的身份抛开，跟你谈一谈。静默老师，你觉得她是对小说着魔了还是对写出那本小说的你着魔了？如果仅仅是小说，她完全可以选择待遇更好的公司，我们这家公司的竞争力不是很大。我真的有点嫉妒，明明你的第一本小说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神作。你往后的也不是，但却被何婉静极力推崇。”

是吗？原来何婉静在没有当我的编辑之前就爱上我了吗？我的第一本小说是八年前出版的……不，九年了，她已经默默的关注了我九年了吗？

就连她和我的相遇都是有迹可循的吗？

“对这么崇拜你的人，你竟然说她是魔女，明明你之前还不愿意相信她杀了人。我不知道这件案子有什么隐情，可何婉静对你这么好，你是不是有点对不起她？”

王伟的话像是恶毒的洪水吞没了我的世界。

“我……”我张开口，喉咙里一片腥咸，我仿佛能闻到如同屠宰场散发的恶臭：“我真的想不到……”

“想不到？到底有什么隐情？我承认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了解何婉静，到底有什么隐情让你把她当成魔女呢？”

王伟疑惑的声音嗡嗡地钻进我的脑子里。

大脑被恐怖的念头吞噬。

“静默老师？”

我的胃在疯狂的抽搐。

“没事吧？喂！”

我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