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随机杀人是最难侦破的杀人案。没有杀人动机，没有作案计划，凶手随机去一个地方，随机选一个目标，并在杀人后静静离开，从此再不犯案。

像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幽灵，不留痕迹，无处追寻。

谁能抓到这样一个凶手？

十二月十一日晚上十点，大雪。

我打开门，又关上门。风夹着雪花从楼道刮过来，呼啸声像死人的哭泣。

门怎么也关不严。

是不是屋子里血腥味太浓，所以偏要顶开一条门缝挤出来呢？

我放弃了关严这扇门，拎着包裹走下楼道，包裹里装着死者的衣物。

裸露在夜空下的楼道落着洁白的雪花，踩上去就印出一道鲜红的鞋印。

我一边走一边在雪上蹭鞋底，尽管能把鞋底的血蹭干净，也把楼道覆盖的雪蹭的乱七八糟。

这双鞋不能留着了。

楼下一片漆黑，没有路灯，没有行人。这里是城边村，低矮的小楼拥挤在一起，连路都挤得狭窄而扭曲。

走出城边村就是护城河，路灯绕着护城河向左右排开，河那边是繁华的都市。

一辆轿车从远处疾驰而来，我立刻戴上衣服上的兜帽，背过身去，直到车子从我后背行驶而过，我扭头瞥向轿车尾灯。

车里的人有没有看到我？

我有点紧张，但转念一想，如今这浮躁的世道，人们连身边的人都不愿多花一点时间来相处，又怎么会有闲心去注意一个路人？

看着那辆车走远，我裹了裹衣服，继续前行，准备穿过护城河的大桥。

桥下有一团黑色的东西。我扶着护栏，弯下腰往下看，才见桥洞的边缘是一堆被褥，里面有一个乞丐。在我向下看的时候，那个乞丐正注视着刚才那辆车离去的方向，呼出一股股白色的哈气。

他背对着我，所以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不过，我不觉得那边有什么好看的，漆黑的天空，冰冷的河，飘洒的雪，没有一样值得入眼。

他可能仅仅是在发呆。

也可能是在躲刀子般的风。

我把手伸进兜里，将零钱全掏出来，也没有看是多少，就把手伸到护栏外洒下去，风带着那些皱巴巴的钱飘到他头顶，我才发现自己的手上还有没洗干净的血，凹陷的指甲缝里一片暗红。

我迅速把手揣进兜里，并在那个乞丐发现我之前继续走我的路，心里却想着，我为什么要给一个乞丐钱呢？

他可能有残疾，也可能有精神疾病，被家人抛弃，或者根本就没有家人。但我并不感到同情。

走下大桥，我弄明白了，我是想用钱诱惑他离开那个在冰天雪地里会令他感到温暖的被窝。

当意识到自己这个念头有多么恶毒时，我下意识地回过头，视线却已经被厚厚的护坡所挡住。而我回头的原因也不是后悔，而是想看他离开被褥奔跑的模样，那会让我感到兴奋。

我加快脚步，融入繁华的都市，走了好几条街、快接近市中心才打了个车。

在通明的灯火里回到家，我就立刻进了浴室。

十一点半，我把进浴室前穿的衣服包起来，又把那双鞋塞进去，连同从死者身上扒下来的衣服全都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这些东西会在明天早上被装进垃圾回收车，和我彻底断绝关系。

做完这一切，我终于放松下来。

十一点五十，我打开电脑，看到了何婉静给我发来的留言，她是负责我写作的编辑。

只有短短五个字：

有灵感了吗？

晚上八点发来的。

已经到午夜了，她大概已经睡熟，给我发邮件而不是直接打电话也可能是不想打扰我，但到底是厌烦我、不想跟我直接接触，又或者是真的为我考虑就不得而知了。

我确实有写点什么的冲动，又不确定能不能写出来，于是我回复她：

还在尝试。

发送、回车。

我关闭邮件，打开一个空文档，在标题处写上我脑子里闪现出的词：深渊。

作为我准备写的这本书的名字。

可是具体要怎么写，我却毫无头绪，盯着屏幕上这两个字，我忽然间感到无比烦躁，一幕幕血腥的画面像狰狞的恶鬼浮现在我的脑子里，这两个字终于提醒了我，我到底干了什么。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就在这时，电脑右下角出现了回复邮件的提示，惊出了我一身冷汗。

缓了好一会儿，我才点开它。

出版社的侧重方向有了点改变，还有关于你的小说，我想跟你好好聊聊。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见个面？

没想到何婉静还醒着，这么快就回复了我。

我回复她：

随时有空。

没过一分钟，我又收到了她的邮件。

那就明天吧，咱们约定个时间，我先睡了，晚安，郑开秋老师。

我看了下电脑屏幕右下方的时间，现在是二零一八年十二月十二日零点零分。

我杀人这件事已经变成了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