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四章

京都之上笼罩着厚重的铅色云层。

连绵成一大片的云彩仿佛被描上了一层灰边, 被一股无形的风搅动,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盘成了螺旋状。

灰边的云朵与仅剩下的几缕纯白纠缠着，就像是一滩污水之中掺入了些许异类的白，扯出了几条极为明显的界限。

敖凌坐在阶梯上, 感受着属于羽衣狐的妖力在远处放肆张扬的面向京都城的方向挑衅。

——羽衣狐在宣战。

向着如今在京都城中的神道宣战。

这要是放在杀生丸或者是饿了两三天的敖凌身上，估计此刻他已经按捺不住冲过去跟羽衣狐互掐了。

杀生丸是因为骄傲, 敖凌是因为饿。

可惜，杀生丸不在, 而敖凌……

敖凌拿着魂玉咂咂嘴, 闲闲的抬眼瞅瞅那个方向，然后一点都不感兴趣的撇开了视线。

——他不饿。

敖凌觉得放着羽衣狐不管，等他啃完了这块魂玉里的黄泉之气之后, 等到饿了再去怼羽衣狐明显比较划得来一点。

毕竟从五百年之后的情况来看, 如今的食物是吃一点少一点，能省则省能拖则拖。

黑发的妖怪头顶的耳朵轻轻抖了抖, 仰头看着渐渐的连最后一丝白色也再窥不见的天空。

有雨从昏沉的天空中落下来。

但这却不再是属于高龙神降下的庇佑的雨了。

从灰暗的云层之中渗透下来的雨滴, 沾染着浓郁的不祥。

——还有一丝属于羽衣狐的气味。

敖凌在细细的雨丝之中鼻翼微动，发觉周围原本在这三年间被高龙神的神雨冲刷得奄奄一息的黑暗气息再一次冒出了头，并且以极为迅捷的速度滋长。

怎么说呢。

敖凌看着渐渐连绵成一片的蒙蒙细雨，将因为这场雨而躁动不安的黄泉之气小心的吸纳回来。

——该说，羽衣狐不愧是在京都盘踞了数百年的大妖怪。

光凭她控制之下的这一场能够跟高龙神的清净神气抗衡的雨, 就足够证明她对这块地区看成绝对的控制力和统辖力了。

虽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高龙神对于这里压根就不上心吧。

不过羽衣狐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确是非常值得另眼相待的了。

敖凌舔了舔唇，摇摇尾巴把魂玉塞进了兽牙里。

因为担心着黄泉之气会将兽牙里的空间污染的关系, 他干脆就分出了一丝妖力，始终都凝聚着那些漆黑的黄泉之气，然后在差不多浓缩成一团半个拳头大小宛若液体的漆黑时，就取出来当零嘴一口闷掉。

敖凌觉得他要是现在这会儿去打架，那简直就跟开了无限续航的挂一样。

不过他才舍不得现在去。

敖凌还是觉得自己应该省着点吃。

别看羽衣狐挺刺的，但不管怎么说，那可是一大块肉！

在啃掉这些黄泉之气之前去啃羽衣狐，敖凌是真觉得有点浪费。

他看着另一条攻击前来参拜的人行走的道路上那些满脸惊慌的平民，站起身几个腾跃落在他们身边。

“先回去吧，最近几日不要出门，今日开始会有阴阳师在各个街道巡视，家里若是有人淋了雨，记得去找阴阳师帮忙治疗净化。”

敖凌对这些惊慌失措的平民说着，眯眼看着天上愈发阴沉的螺旋云，顿了顿，补充道：“多在家里屯些粮食。”

——虽然现在的架势看起来挺凶猛，但羽衣狐肯定还没真正开大。

黑发的妖怪抬起手将笼罩着这群平民的那股浅淡的黑气收纳而来，垂眼看着在他指尖宛若一条游鱼一般充满了活性的妖气，轻哼一声，塞进了嘴里。

他转头看向一旁护持着人群的僧侣，心里寻思着这么一时半会儿大巫女估计是没办法马上通知得到那些阴阳师世家。

于是他便向那些僧侣说道：“将他们都送离大社，之后去通知花开院、麻仓家——还有一些民间除妖师也可以让他们参与进来。”

僧侣们领了命，转身正准备走，敖凌却又喊住了他们。

“安……御门院家的也叫上——就让他们负责帮忙净化救助平民就行，御门院心结心结不会拒绝的。”

僧侣们并不知道几个阴阳师世家的矛盾，听到这样的吩咐之后满脸肃容的应答了，护着人群一同离开了贵船大社。

阴阳师们在这三年间早就已经做足了准备，敖凌觉得这种异相一出来，他们估计都已经按照计划开始行动了。

不过这些阴阳师们并不全是愿意去救助平民的，所以敖凌派遣了这些僧侣过去，小小的提醒一下他们平民也别落下。

当然，敖凌也知道，到最后真正会专心救助平民的，十有八.九只有御门院家。

不因为别的，就因为如今的御门院太需要民心了。

安倍晴明当年在世时，乘着牛车公然出行的时候那可都是鲜花载道，万人空巷。

再回头看看如今——他们简直是丢尽了安倍晴明的脸。

所以敖凌让僧侣顺便把话也带去了御门院家。

——嗯，总不能看着未来可能会变成储备粮的人类死球太多吧？

京都人口虽然不多，但四舍五入就是一个亿啊！

够吃好久啦！

当然，想归这么想，但敖凌觉得自己还真不一定会去啃人类。

哪怕他现在已经渐渐的忘却了自己不愿意吃人的原因，但打从心眼里对于人类血肉的本能排斥却还是让他将这个奇怪的原则坚持了下来。

敖凌站在道路旁看着最后一波平民都被僧侣与巫女护持着离开的大社，正欲转身的时候，鼻尖却嗅到了一丝怪异的甜香。

——是那个半妖的气味，闻起来比他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要好吃了不少。

他顺着那股气味摸过去，最终却只看到了一张人皮。

敖凌：“……”

哦豁，真是吓死妖怪了。

敖凌从兽牙里拿出一团黄泉之气，塞嘴里咽下去给自己压了压惊。

那股气味就这么断在了这里。

敖凌围着那张人皮转悠了两圈，怎么都没闻到这股气味的去向。

能够躲过敖凌鼻子的妖怪很少，这让他终于对这个半妖重视起来。

——从这个半妖出现的时间来看，他肯定是跟羽衣狐有着牵扯的。

也许，如果不是因为他在这里，这个半妖甚至能在不惊动结界与镇守的神道的前提下，直接摸进贵船大社。

摸进贵船大社能做什么？

如今的贵船大社，唯一值得妖怪冒这么大险硬闯神社的，似乎也只有一个东西了。

——四魂之玉。

括弧假的反括弧。

可惜那个半妖并不清楚这一点，他也不知道自己注定拿不到那块玉。

敖凌心情非常愉快的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前装着那块假玉的兽牙，弯下腰摸出一个火符把面前这张人皮给烧了。

他现在倒是不怎么担心杀生丸那边了，因为从羽衣狐在杀生丸离开之后不过半个时辰就直接爆发的行为上来看，她肯定已经憋了很久。

而能让她发泄的地方，有且仅有京都城。

这意味着杀生丸那边压力肯定不会多大。

而西国那边，杀生丸加上犬姬，已经是能直接碾压绝大部分正面战场的战斗力了。

因为如今蹦q得厉害的大妖怪和实力接近大妖怪的，都投入了羽衣狐麾下，他们肯定不可能去西国对着杀生丸和犬姬跳。

所以比起西国，反倒是京都这边的情况要严峻许多。

事实上，敖凌对于西国叛乱这件事的猜测离真相也就差了那么一丢丢。

这件事的确不是羽衣狐自己动手做的，哪怕她身为统领一方的大妖怪掌有百鬼夜行，却因为身负着分娩的责任，反倒是对于其他势力的大妖怪有所忌惮。

可别忘了，羽衣狐阵营之中可不仅仅只有她和她的百鬼夜行。

还有奈落。

奈落这个妖怪的存在很特殊，他是由一个人类因为内心的阴暗与强烈的渴望吸引来妖怪将之吞噬，最终演变而来的一只半妖。

说得直白一点，就是奈落这个存在，是万千妖怪堆积而成的……真·杂种。

当然我们一般喜欢说好听的。

所以我们可以叫他奈·什锦拼盘·落先生。

什锦拼盘先生的意识和身体都糅合了无数的妖怪，他自恶念与欲望之中萌生出意识，因为吸纳了无数妖怪的身体和意识的缘故，他通过那些妖怪们的记忆所看到的东西非常的多且杂。

毫不夸大的说，往前追溯一千年，什锦拼盘先生都没有不知道的事情。

厚重的底蕴和漫长的记忆让他能够轻易的戳穿羽衣狐不为他人所知的秘密，也让他轻而易举的就挑起了西国之内的战乱。

更甚至，他之前留下那张人皮，也是算准了守在贵船大社正道上的敖凌会跑过去查探的缘故。

——要知道，通往一个神社内部的正中大道，因为要顾念普通人的承受能力的缘故，一般都是结界最薄弱的地方。

不过什锦拼盘先生肯定不会知道，贵船大社的神道和桔梗会容许敖凌带着那块魂玉满世界到处溜达。

兽牙里放着魂玉的敖凌烧完了人皮又啃了一口黄泉之气，转头看向被天上的螺旋云层压制了不少神气的贵船大社。

黑发的妖怪叹了口气，觉得羽衣狐的情报工作做得真的是有点着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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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凌把燃尽的人皮灰烬碾进了地里，尾巴晃了晃，以一种异常悠闲的步调往贵船大社走去。

他感觉得到身后撑着结界的桔梗正在迅速向贵船大社靠近。

京都城之中，无数属于神道和阴阳师们的清净灵力也在此时冲天而起，与头顶黑沉沉的螺旋云相抗。

敖凌敏感的发觉阴阳师们潜心研究了两年半的那座笼罩着贵船大社的结界也缓缓的运作起来。

——在这个瞬间，整个贵船大社变成了一个只能进不能出的牢笼。

敖凌在大社正前方的香火箱面前停了下来，看着面前开了一条细缝的大社屋，眯了眯眼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

瞒着所有人悄无声息的潜入了神社，最终却发现扑了个空不说，还被关在神社里出不去。

敖凌都要心疼这个半妖了，

他清了清嗓子，伸手拽了拽香火箱上的大铃。

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神社之中传出很远。

伴随着铃声的，还有青年刻意放柔的声音。

“——你感受过绝望吗，什锦拼盘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