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又重新坐了下来，看着炖排骨和海鲜汤，闻着杂碎香肠和煎鹅的味道，她们无需再调查还有别的什么美味佳肴，无尽的食欲就又马上不间断地涌了起来。

零已经忍不住大快朵颐，她直接用手撕下鹅肉，蘸着韭菜花酱和少许蜜糖，连皮带肉吞咽了下去。“美味，实在是太美味了，说是入口即化都不过分。”她唆着手指头，意犹未尽地补充：“而且就像是所有我们见过的房间那样，这里烧的菜都像是被刚做好的。可是问题来了？厨师呢？管家呢？这个房子的侍者和仆从都哪里去？这些菜是谁烧的？”

聂倩倩品着美酒，动作优雅顺滑；她的眼神妩媚动人，溜溜地划动着光圈像是个完美的圆，瞳孔闪烁着宝石般紫色的流光，而不是像民间恐怖传说的血红色。她听到了零的疑问，张开樱唇。

“这还用多问？”她说。“你我其实都能感觉得到吧！这一桌子的菜，都是诅咒造成的。”

“哦，那就目前来讲，‘诅咒’这个厨子的手艺还真不赖。”

“呵呵呵。”女吸血鬼没有丝毫掩饰地开怀一笑，看上去让人毫不怀疑她是个阳光少女。而零注意到现在她的牙齿平整白净，和正常人牙无异。

“那倒不一定！”聂倩倩狡猾地眨了眨眼。“你就没好奇过吗，在这阁楼里你随时都可以保持精力旺盛，食欲大开；只要你闻到味儿，就迫不及待地想进食，而且……”

“而且似乎不管自己怎么吃，都吃不撑，但也吃不饱，也不觉得饿。”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她调皮地笑着。

“是啊，从我开始感觉不到这里的时间观念，就大概注意到了。这诅咒的能力真好玩儿。”零很快搞定了那只肥鹅，把目光盯上了烤羊排。“不过这并不是件坏事儿，现在我可以随意大饱口福，还不怕吃不下去，也不用担心体重。”

“但你就不怕这些食物有毒？”她虽然平抚了笑容，但脸上仍然保留着些余暖意。“你是个驱魔道士，你可比我们魔物都清楚诅咒会带来什么影响。除非，你根本不在乎诅咒和剧毒？”

“差不多是那个意思。”零并没有一丝减慢进食的速度，好像生怕有人会跟她抢似得。“我的身体被法师们改造过，免疫毒素和大部分诅咒的影响，我的基因几乎快跟完美生物贴近了，除了几个小问题——我的眼睛和我的内脏器官。”

“哦？这里一听就有故事。”聂倩倩撩了一下头发，嘴角翘起。“我最喜欢听故事。”

“故事？算不上，只是一点亲身经历，一点儿生活调剂的作料。”零喝两口果汁，冲冲喉舌。“非常讨厌，比如我的身体里有各种各样叽叽喳喳叫的东西。他们怎么说的？啊！说是我多重器官衰竭，需要使用人造器官来代替。还有他们告诉我的身体对魔药过敏太过于严重，甚至连我的生殖系统和泌尿系统都产生了极度的排异反应，所以他们对我的子宫和卵巢部位稍微做了些手脚，‘没什么问题，对你的健康无碍，只是暂时失去了生育能力而已’，结果？不管当时他们做了什么，我的卵巢坏死，我现在彻底的丧失了生育能力，我的泌尿系统状况进一步恶化。‘没什么大事儿，这是医疗实验事故，常有的事。’呵呵呵呵呵呵呵，他们当初安抚我的理由真是悲哀地可笑！后来，他们又移除了我的一颗肾脏。‘我们会治好你的，你未来的日子里也根本用不上子宫这个玩意儿了，更何况其实人体只需要一个肾脏就足够了。’全是一堆废话连篇没卵用的混蛋。”

“天哪！零，天哪！”聂倩倩放下了酒杯，畏缩地抽动了一下手腕，显得有些难过，她满面凝重地看着驱魔道士。“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你！这对你，太不公平了。”

“相信我，小美女！这一切都无所谓，即便是安慰也挽不回什结果。你不会想知道我们这类人是怎么成为道士的。”零自嘲地笑了笑，却又带着点儿无辜的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因为少儿不宜。”

“好吧，这确实是有点儿太尴尬了。”聂倩倩嘟着嘴。“不来点儿酒缓解一下吗？”

“嗯？”

“既然你可以免疫毒药了，大姐姐。”少女一手一个大酒坛子，将它们从桌子底下搬上来，往上一搁，震得桌子板儿直晃。“但是酒精呢？”她的眼睛在灯火下亮晶晶地闪烁着。

“哼！”零嘴角往上翘了起来，露出了她的牙齿。“只管放马过来吧！”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有一个时辰，或两个时辰？见鬼了，去他的。零不在乎现在的时间了，就是现在已经过了半个月也没有关系，她只知道她现在很开心。她很久没有像是这样与一个人坐在一起将心比心地愉快交谈了。她们欢声笑语，互吐倾心，酒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而两者的友谊再以难以计数的速度增长。啊，女人，你是难以理解的动物，但不分男女老少所有人都为你倾心，尽受万千宠爱，然而无论贵贱美丑唯有死亡可令你凋零。

“啊！零。”聂倩倩眯缝着眼睛，脸颊如同樱桃般红润，耳垂似乎涂抹了胭脂。她像是有些憋住了，使劲儿地吸了吸鼻子，又费力地清了清嗓子。“这酒是用什么酿的？我都有点不胜酒力了，你呢？”

“只是脸有点儿麻，嘴唇有点儿干，没什么大不了的。咳。”零打了个酒嗝，揉着胸口和膈肌的位置，使劲压抑住涌上来的酸水和呕吐感。“你应该再回去重新练练贵族的社交水平——我指的是喝酒。”

“呵，我喜欢你，道士姐姐。”女吸血鬼眯起眼睛。“所以我要给你一件礼物。”她往怀里一掏，实际上，就是从她那衣衫不整，几乎快要裸露出来的胸口乳沟里，聂倩倩摸出了一把钥匙，晃点着递到了零的手心里。她对着零几乎发绿的脸挤了挤眼儿。“这是我房门的钥匙，我房间在四楼，欢迎你随时来玩儿。”

零轻轻揉着自己的肚子，但是感觉更糟了，呕吐的欲望更加强烈。她有气无力地说：“四楼，得了吧！这座阁楼只有三层高。”

“那就取决于你要开的是哪扇门。”聂倩倩懒洋洋地伸了个腰，懒散地扭动着腰肢活动气血。“其实意义不大，反正我也不爱锁门。”

“那干嘛给我钥匙呢？”

女吸血鬼双眼挑向一旁，一股狡猾的气息一晃而过。“用来提醒这房子的主人很欢迎你。”

大概又过去了十分钟，她们不得不耽搁十分钟，因为零终于还是忍不住地吐出来了。然后她们才离开了这座大厅，又重新回到了无尽的长廊。漫无目的地游荡，观察着这附近的楼层结构和满墙的纸画，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总之，一切感觉起来又是及其的无聊。

“老实来讲，我跟你一样，也开始感觉到那种孤寂和无聊了——我可不想无限重复吃完了逛走廊，逛完了再回去吃的生活。”零略显亲密地牵着对方的手走，她想了想说：“我想我说了很多关于我自己的故事，但是你的这张小嘴巴倒是闭的很紧呢！”

“很无聊，你不会有多大兴趣的。”

“说来听听，至少不会比现在更无聊。比如说，你是怎么沦落到这里来的？”零懒洋洋地问。

聂倩倩只好说：“我一直都是在森林附近游荡的嗜血女魃，就这么简单。”她一耸肩，漫不经心。“我一直很单纯地过着自己的隐居生活，不同于我的姐妹，我不喜欢喧闹的城市，而且我非常喜欢捉弄那些在森林里迷路的旅人和商人，用恶作剧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

“直到那一天，一大批惊慌失措的人逃进来了，狼狈不堪，深痕累累，而且哭爹喊娘地求救。你也知道，听到有人求救，总不能像是没看见一样见死不救吧！所以我就现身在他们面前，带着他们逃跑，逃到了森林的最深处。而且负责给这帮伤员找食物，治疗伤口，照顾他们提心吊胆的小肝儿。”

“一开始我们相处的还很好，但时间一长，他们就露出了真实面目。结果表明，我救错了人，他们既不是遭遇强盗的可怜商人，也不是遇上野兽的迷路旅者，他们是一整个营编制的‘绿林党’叛军！他们像是丢了魂似地往森林跑是想摆脱一大群很有理由生气的军队。”

“然后呢？”零好奇地问。

“然后。然后我们在森林最深的地方遇上了姥姥，我们不幸牺牲了几个人，费劲千辛万苦一起逃进了这座阁楼，被困在里头了。”

零有些惊讶，她挑起眉毛，用手拉住聂倩倩，让她直面自己。“你们所有人，一个营的人都进来了？！你也有同伴被困在这里？那他们人呢？他们在哪儿？”

聂倩倩拍了拍零的手，做了个让她放心的手势。“安啦！他们状态不错，只是他们所有人都收了太多的伤和惊吓。所以我把他们安置在了三楼，当然不出意料，那也是个大的离谱的礼堂兼餐厅；非常奇怪，那里只有一件屋子，有充足的食物和空间让他们安置。”她想了想，说道：“谈到这儿，我可以把你带过去看看他们，事实上我都快忘记过了多长时间了，我也应该回去看看他们，继续照顾他们。”

没有过多久，她们就找到了通往三楼的楼梯，三楼和一二楼不太一样，只有一个门，一个房间，一条走廊。但是那条走廊看上去无比漆黑，几乎没有一盏灯是点亮的，而且走廊并不宽敞，只能让两三个人并肩而过，显得又狭小又压抑。昏暗窄小的烛火光圈下，零看着自己模糊的影子形成一个浅浅的弯曲曲折的图像，平铺在墙上；当自己的脚在地上踏跺的时候，脚步声就在身边回响，在墙上反射者又变成了轰隆隆的声音。曲折诡异的阴影和回声刺激着她，让她的心跳不知觉中变得急促。有那么突然的一瞬间，零突然对来到这里有点兴趣缺失，倒是聂倩倩兴冲冲地跑在最前头，主动担当起了迎宾的主人。女吸血鬼就站在门口，兴致勃勃地招手，脸上挂着收不住的笑容。

“还真是简朴低调啊！”零看着面前几乎有几百平方米的三楼室内公用面积，她稍微抬起头，看到了一大片的刻着符文的骷髅风铃，如同夏季茂盛的树叶一样，一个挨着一个悬挂在天花板上。

“我都难以想象，屋子里头又会是怎样的一幅景象。”

“的确，很难以想象。”聂倩倩笑眯眯地说道。“我第一次看到也震惊了，当然现在我也习惯了。”

聂倩倩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让零先走。

零率先推开了门，聂倩倩紧随其后，当她们俩走了进去时。

突然，如同炸裂一样，一股可怕的刺痛席卷零的脑袋，就像是她后脑勺的那个金属片像是烧红了的钢针戳进脑袋里一样，将她的脑子和痛觉神经都要搅和碎了，几乎将她对现实世界的感知也一并夺走。零几乎双膝跪地，双手痉挛；她紧咬银牙，空气顺着牙缝钻进气管，呼吸缓慢而沉重，鼻血从闭口流淌，她的双眼几乎漆黑一片，难以视物。

“呀！”是一声尖叫，充斥着恐怖，是聂倩倩的声音。

“聂倩倩，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有回应，只有死寂一般的沉默。

零的心里猛地一沉，她挣扎着站起来。努力睁开眼，使劲控制瞪大她的双瞳孔视觉，然后她也不禁被面前恐怖的景象惊呆了。

桌子残破，椅子翻倒；灰烬散落，血污染地；这里没有灯光烛火，没有丝毫暖意。只有大片大片的尸体，一个个缺胳膊断腿，喉咙撕裂，鲜血和肉块都已经干涸形成了褐色的污泥。枯柴一样的尸骨散落各地，憔悴枯黄的脸面沾满灰尘，几乎透明的眼皮粘连在灰暗的眼睛上。

“聂倩倩，这是怎么回事儿！”

还是没有回答，但是不再是死寂般的沉默。

随着“彭”的一声响，然后是一阵“蹬蹬蹬”地脚步声。强忍住嗡嗡作响的头痛，零猛地回头一看。哪里还有人？背后的门被死死地关上。聂倩倩已经消失不见了。

但是，事情还没完，零现在还有更麻烦的事情要处理。在她面前，那些尸体突然抽搐着，扭动着，一具挨着一具抽动着站立起来。它们如同溺水的人一样挣扎着，贫瘠的肺叶带动狰狞的肋骨，掩藏在干瘪惨白的皮肤下蠕动着；一团团冰寒的白气从死尸的口中呼出，空气进入肺部的声音在昏暗的室内响起，先是默然无声，然后逐渐响亮，最后群体和音，震耳欲聋。

而那声音，是如此的熟悉。

“诅咒！我们被诅咒了！”

PS:抱歉来晚了，居然都掉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