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魂断金沙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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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夜色豚们顺利通过了前行路上的最后一道关卡——雅江口。当他们感觉到江水逐渐变清,清风和着岸边的杜鹃花的香味一阵阵飘过来,当水底的沙石闪着迷离的金光,当岸边的滩涂再也不见垂杨,当大江在前进的路上劈开大山,扶着夹岸高山作的天梯直上云端,当朵朵白云像蝴蝶一样亲吻在江面上,当山巅扑面而下的风中带来了冰雪的气息,他们意识到,金沙江到了。

他们已经经过了四川,进入了云南。

金沙江,因江底铺着一层金色的砂石而闻名于二脚,对豚类来说,金沙江最吸引人的是蔚为天下第一壮观的虎跳峡。

五千多米高的玉龙雪山和哈巴雪山相向而立,如果把两条山脉比作蝴蝶结,那么金沙江就是扎起蝴蝶结的那根丝带。如果把虎跳峡以外的世界看作世界尽头的话,那么虎跳峡本身就是豚类所能够到达的世界尽头。

积雪的锥体峰巅凸现于晴空背景中,是那样纯正的白与蓝。

南北天际线上卷起两排凝固的黛青色波浪,那是玉龙雪山和哈巴雪山雄伟苍凉的身影。天空湛蓝,白云低低俯冲,一片穿透云层的阳光在江面上快速移动,仿佛明亮而温暖的抚摸。

如今,虎跳峡近在眼前,已经可以望见哈巴雪山逶迤而下的冰川。这是城子、是阿夕他们做梦都想见到的雪山!

那如同消失了的云梦泽一般神秘而美丽的蓝月山谷,应该就在那条幽蓝色的冰川脚下了吧。

但是冉香不行了。持续高烧不退,她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拖着病体从长江的那头走到这头,在最后的关头,她吃不消了。

雪山脚下,冉香问阿昕道:“你身上可有什么特殊的记号?”

记号?阿昕摸了摸肋部,那里有一枚榆树叶大的疤,“这算不算?”

冉香用心记下来,说道:“这个算啊,有了这个疤,就等于有了记号,以后在另一个世界里,我好去找你。”

阿昕听了不由得一阵伤感,便顺着她的话问道:“那你有什么记号,以后我也好去找你。”

冉香笑了笑道:“那就不用了,我找你就行。”

“那怎么好,在那个世界里,我们都失去了今世的记忆,要凭感觉寻找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人有多么不容易,你一个人寻要寻到什么时候?不如我们两个互相寻找对方吧。”

冉香道:“不用。我就一个人找你好了,找到你要是孤孤单单一个人的话我就出现在你面前,陪你。要是你已经有了伴侣,那我就悄悄走开,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你说,这样岂不是很好?”

阿昕想回应什么却被冉香伸出鳍来堵住了嘴。

冉香靠在阿昕身上说:“我听小玉说,每一个将死之人,在走过奈何桥的时候,只要不喝那碗孟婆汤,就能记得前世的爱人。若果真能这样,我宁可受千年炼狱之苦,也不喝那碗汤,阿昕,我要记着你,生生世世都记着。”

阿昕摇头道:“冉香,不用这样,为了我不值当的。”

冉香微微一笑,心里面想,有什么值与不值的,世事如梦,她要的只是和他一起,在晚钟撼动的黄昏,斜倚在江滩的软草里,看天边第一颗大星出现。如此,而已。

她念道,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

他搂着她,看她朱颜惨淡,容色憔悴,觉得她的身体越来越轻了,瘦的身上全是骨头。

她看到他盯着她看,便问他:“昕,我现在这么难看,你还会喜欢我么?”

他一阵揪心地疼,忙不迭地点头,轻唤着她的名字,“冉香——”

她说:“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初次见面的情形吗?你爸爸背着我,飞快地跑回家,喊着,阿昕,快给她弄点吃的。你就答应着,把正准备往嘴里送的一条鮠鱼硬生生递给了我,你看到我朝你笑了吗?那可是我半个月以来吃到的最大的一条鱼啊!”

他努力回想着,在他的记忆里是没有这件事的。他听说父亲在很多年前救过一个女孩,可他并没有见过她。那天翠螺山下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确定。

他不能说自己不记得了,只是说:“冉香,你的记性真好。”

她说:“也不是对所有的事都记性好,但只要是跟你有关的,不知怎么的,我一下就记住了。”

他说:“冉香,你别多想了,好好休息会吧,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冉香答应他说:“好。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我要你好好活着,为我们两个人活着,帮我活着,我会通过你的眼睛看这个世界,通过你的心感受这个世界。这样,即使我人不在了,我还可以通过你,无比幸福地爱着这个虽然艰辛却无比美丽的世界。——阿昕,你答应我好吗?”

他怎么能够答应得了,他说:“不,冉香,你还记得我们曾经在烟雨滩说过的誓言吗,在一起,不分开。”

她笑道:“傻瓜,那是我骗你的。”

他说:“不是的,我们说过要在一起,就一定要在一起。”

她摇摇头,说:“阿昕,这是我最后的一个愿望了,你就不肯答应我吗?”

阿昕早已泪水涟涟,点头道:“我答应你,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那你唱个歌给我听吧。”

他便轻声唱起歌来。

“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欣,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真好听。她回味着他的唱词,说,“我希望在我的一生中,这朝霞色或玫瑰色的歌声永远陪伴着我,不要有须臾的离开。”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但愿他日陌路相逢,不要只是擦肩而过。”

队伍在下虎跳歇了下来。冉香一会儿是深沉的昏迷,一会儿也能睁开眼睛,看到身旁的亲人,勉强一笑。

阿昕抱着冉香,一直在她的耳边喃喃低语,他怕他一停下来她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在他看来,他的耳语是唯一能够拉住她的魂儿不让走的办法,他轻声喊着,“冉香——冉香”,冉香听到熟悉的叫喊总是忍不住回头的,一再的回头就能拖延她离去的脚步。

深情的呼唤让冉香睁开了眼睛。望着眼前的爱人,叹了口气,道:“我好为难,阿昕,我真是没有法子。我不能陪你了。我很想陪着你,和你在一起,在虎跳峡追逐浪花,真不想跟你分开……你……你一个豚这么寂寞孤单,我对你不起。”

阿昕一直低头注视着她,只见她眼色中柔情无限,两颊上浮现出两块桃色的红,又发现她眼里的柔情之中一点微光格外飘忽,抖颤不定,像是大风地里随时都会熄灭的油灯火苗,心里只感到害怕。

阿昕哄着她说:“冉香,你不要怕,我们现在已经到金沙江了。你起来看看,虎跳峡就在前面了,还有玉龙雪山,冉香,你不是一直要看雪山的吗,现在就差一步了,冉香,再坚持一下。”

冉香试着抬头看去,无奈地摇头说,“昕,我不行了,我什么都看不到了。——我现在连你也看不真切了,让我摸摸你。”

冉香伸出鳍去捧起阿昕的脸,阿昕紧紧抓着她的鳍说,“香,你坚持住,哨子和十方他们已经去帮你找大夫了。金沙江跟扬子江不一样,这里的豚都擅长歧黄之术,扬子江治不好的病到了这里也许就有救了。”

冉香想说,“中了无泪水我早就认命了。”但是看到阿昕的深情,还是勉强笑一笑,改口道:“有这么灵?”想了想,又自语道,“听起来倒是有些道理,这金沙江里或许真是藏龙卧虎之地,能找到妙手回春的神医呢。”说着却不禁咳嗽起来。

阿昕心里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伸手轻拍着冉香的背,说:“你不要多说话,把气养着,待关键时候再用。”

冉香便闭上眼睛,不再出声。

六年前,阿昕的父亲在洞外救起了奄奄一息的冉香,成全了这段今世的因缘。六年后,冉香再次生命垂危,阿昕期望着在这金沙江里忽然走出来一位神医,像当年父亲一样让冉香起死回生。

可惜,奇迹从来都不属于长江豚。

就连至笃的爱情也没有能够等到奇迹。

惨淡的晚霞中,死亡的力量锲而不舍地缠绕过来,渐渐带走了冉香脸上的生气。

在感染无泪水168天之后,冉香死在了离石鼓一步之遥的虎跳峡口。

阿昕将她抱起来,贴着身子抱的。她在消瘦的同时是满身的浮肿。脸肿得透明,却还是好看的。他抱着她,在大雨中站了一会,他抱着她望峡口走,风急了,把雨吹得大颗大颗砸过来,他便把脊梁对风,倒着走。冉香在他怀中渐渐合上眼,不一会她感到什么东西很暖地落在了脸上,在这冷雨间尤其地温暖。六年前,她在他父亲的背上活过来,六年后,她在他的怀中死去,真是命中注定啊,这生命中多活过来的六年就是为了与他在一起的六个月。

他抱着她,任凭汹涌的金沙江水拍击过来,他只想和她,尽是这样的顺着江水漂流下去,一直到世界的尽头,一直到他俩从豚世中消失。

天狠狠扑下来,压住生养过多而激情耗尽的地。它们渐渐向一块合,这样,一颗金光闪闪的火球迸射而出,然后又一颗,再一颗。它们放肆地在江面上窜来窜去,带着邪恶的放纵。

相爱不如相知,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但愿他日陌路相逢,不要擦肩而过。

一天之后,队伍再次出发。

第二天晚上,队伍到达了中虎跳。在玉龙和哈巴两座雪山的夹峙下,金沙江纤细得像水母的肠子。当他们行经中虎跳时,这根肠子变得更细。江面中央有一方磐石,据说,曾经有老虎来到这里,借助于江中磐石落脚,轻轻巧巧跃过了这条东方古国最大的大江,是以得名虎跳峡。

在这里,江面虽然纤细,江水的力量却是达到了巅峰。由于巨大的地形落差,导致江水流经此处时大有排山倒海翻天覆地之势。汹涌激越的江水像千万头野牛吹起愤怒的冲锋号,像撞钟一样不知疲惫地撞击着坚硬的山崖,发出惊心动魄的回响。高山大谷大江的野性在这里展现的淋漓尽致。当它进入下游,陷入大平原的温柔乡,便从此乐不思蜀了。

大江在这里被迫收缩得很窄,水成一线,往上看去,天也呈一线。江边高峻的大山把漫天星斗裁成头顶上方一条狭长的银河,一直向大海向石鼓延伸开去。

阿昕痴痴地望着一线的天空,想起他们漫步在南津关烟雨滩的情形,那一天,他们也欣喜地看到,南津关的莽莽群山将墨色的夜空裁成了一条线,于是,在头顶上方,对应着大江出现了同样浩瀚的一条壮观的星河。

他记得她问,你说豚到了冥界还能认识对方吗?对方的样子会变吗?要是长相也变了,声音也变了,我们怎么去寻找对方呢?

而现在,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虎跳峡口,温柔的眉目还触手可及,嘴角还隐约带着笑意,她好似随时会向他轻快地游过来,附在他耳边喁喁细语,让他如何相信他们之间从此就隔着长长的距离?若是也随她去往另一个世界,她的样子会变吗?声音会变吗?他能找到她吗?

和她曾经的种种,再也不敢想起,却永远不愿忘记,只能任凭它成为内心深处悲伤的伏笔。

回忆是一座城,现实是另外一座城,他犹豫再三,在连接现实与回忆的桥上进退维谷,处境艰难,进入回忆,她在里面,笑得那样好,款款向他迎上来,散发着温暖的气息,让他痛到眩晕;回到现实,她不在里面,他几乎窒息。

他的世界缩为一座桥,而他的全部生活就是在桥上来来回回,不断反刍着无力抗衡的悲苦。(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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