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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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林立的摩登城市a城最北边有个路北区,顶破烂的,好似贵气逼人的夫人身上的一处烂疮,丑陋落后的存在破坏了整个大城市的繁华面貌,很是不协调。城市格局日新月异,a城有向北发展的趋势,路北区的拆迁也成了水到渠成的事,已经处于最后的实施阶段。只不过怎么拆?何时拆?拆后的补偿措施是什么?拆后又开发成什么?路北区的居民们均不得详细。一时之间流言四起,住了一辈子破屋的人们动用了三教九流的关系,拿出了道听途说的本事,街头巷尾流传着各种版本的小道消息。

路北区三生路上有个五六面馆,店小却生意兴隆,送往迎来的生意做得那是风生水起,几十年的招牌无人能撼。可别看这麻雀大的地方,却是有些年了,有响当当的二绝。

一绝是它的招牌货色:猪肝面和咸菜牛肉面。高汤醇厚香浓,据说来自祖传秘方。远远经过面馆,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面汤味,谁人都抵抗不了。早两年有个住附近的姑娘,失恋后绝食了三天,没成想,见到那地道的五六面馆的咸菜牛肉面,听到她妈说,“孩子啊,好死不如赖活着,阴间只有孟婆汤,哪有这么香的咸菜牛肉面,咱不死。好不?”那姑娘梨花带雨得哭了一阵,哭得差不多了,终于执起筷子,稀里哗啦的吃起了面条,边吃边对母亲说,“妈,真好吃,我想通了,男人还不如五六叔的面条实在,我不死了。”

五六叔就是五六面馆的第二绝。五六叔全名宋五六,块头很大,年轻时体力好,二十出头在码头背沙袋,别人背两袋,他一次就是四袋,走起路来四平八稳,外人看来还以为练过把式。这宋五六嗓门洪亮,古道热肠,一早上街,能从街头打招呼一直到街尾,小地方的人,谁人不知五六面馆的好人宋五六。

五六面馆偶有生人来,有聒噪好奇人士,但凡先把那一碗面汤喝得底朝天,然后抓住宋五六一番褒奖。

话题总会是这样开始。“宋老板,你这面劲道,汤尤其好,我记住你五六面馆了。”

这时宋五六的嗓门就会止不住得提高,巴不得店里店外的人都能听到他的自豪。首先是谦虚,“过奖过奖,我们这小店面,以后还要您多捧场了。”

“好说好说,宋老板,可否问什么叫五六面馆,这五和六分别代表什么?”

“我们粗人做生意,哪有什么意思不意思、代表不代表,那是你们读书人的门道。这名我老婆取的,说我宋五六没本事,也就这名字来得特别,所以就取了这名。我老婆读书人,以前还是小姐,我信她。她选的都是好的。”

“是好是好,够特别。那么宋老板的名字又有什么渊源呢?”

“嗨,什么渊源,没渊源,我是家中老六,那时穷没饭吃,老五撑不住去了,就我命大,所以我爹妈特地取了个五六,让我连着我兄弟那一份一块长,这不,让你们笑话了。”

“有意思,下次我一定再过来捧场,面好人更好,宋老板爽快。”

这时的宋五六总会大哥架子十足得拍拍客人的肩膀,红光满面得招呼道,“好,多来多来,不过我们店里有个规矩,一天就卖一百零八碗,兄弟你刚才吃的是第一百零七碗。下次记得早来。”

来人瞠目结舌,随即本能的反应的是,抬头看看这简陋到除了几张破桌破椅外,就再也无任何点缀物的小面馆,歪歪扭扭的“五六面馆”的俗气招牌甚至挂斜了,在日暮下甚至有些微微的可笑。但定晴一看,这面馆的生意确实兴旺,没有点缀品又怎样,掏钱的顾客就是最华丽的点缀品,口腔里浓汤的余味就是面馆的底气,不负盛名,想到此再好奇的人均会闭上嘴巴。

世间流传着一个道理:好东西,并且是价廉物美的好东西,大都是隐于乡村山野的。所以,它的另一个名字叫“低调。”

这四邻八坊都都知道,宋五六那一百零八碗面汤的规矩开始于二十年前的十月八日。那一天,想儿子想疯了的他终于喜得贵子,那天他老婆给他添了个八斤重的大胖儿子,于是他有了两女一儿。也是在那一天,她那如花似玉的老婆生下儿子后,流了半身血,最后闭了杏花般的大眼,再也没有醒过来。说到底,他甚至还来不及说上一句体己话,道声“老婆我们有儿子了,你辛苦了,”她老婆就去了。

宋五六莽莽撞撞的一生,什么苦头没吃过,就算是当年年轻气盛惹到了地头蛇被打到只剩一口气,浑身似千把万把锥子捅了似的疼,他也没有趟一滴泪花下来。可就这样一个硬汉子,在老婆去的那天,哭到呜咽背过气,不似女人的那般嚎啕,是强忍着不想哭出来,可却怎也做不到,雨点大的泪就这样一颗一颗落在十月的秋土里,晕开水色一片,呼应这汉子的悲怆。

二十年前十月八日,宋五六有了儿子没了老婆。很多年后,宋五六有次看电视,不巧也是这样的戏码。一个无比严肃的白衣天使走出手术室,摘下脸上的口罩,扶一扶鼻梁上的眼镜,问焦灼等候的男子,“你太太情况危机,你是要保大人还是保小孩?”

宋五六“啪”得关了电视,闷哼一声,背手踱步到院子里那棵白兰树下,看着馥郁茂盛的宽大叶片,自言自语,“那天怎么就没医生出来问问我呢,怎么就没有呢?”说着说着,他摸一把老脸,手已经湿漉漉一片。

那棵白玉兰树就是宋五六老婆种的,她老婆走时还是棵没几片叶子的小树苗,风打来东倒西歪,以为明天醒来它就折了腰,不料它就这样摇摇晃晃得活了二十年,越来越旺盛。现在已经树体壮实,生长势旺,到了花季,玉兰花洁白无暇,在风中摇曳出妖娆,整个院子花香一片。他近看,总是感叹人的生命力竟不如一棵树,她走了,留下三个只会张嘴喊饿的孩子和一棵树,连句“你保重”都没留下。他是又当爹又当妈,孩子没成年时,他累了,就会恨阴间的老婆,还骂她,骂着骂着,眼泪就又下来了。

老婆死后的宋五六,倒是常常会流起眼泪,仿佛泪腺在老婆活着时从不存在,老婆不在了,它就凭空驻扎在他身上,他终于学会哭了。

人人都知道老婆走后的宋五六变了,那嗓门、宽厚爱笑倒是不变,可总有些不一样了。没以前勤快了,还喝上了酒。年轻时小俩口支撑这个面馆,他管厨房,她负责招待客人,能从鸡叫忙到半夜夜宵人群散去,男耕女织的活着,伉俪的典范。

后来光景变了,宋五六还是张罗厨房,只不过外头站着个中年帮手许更生,五六也不再从早忙到晚赚钱不要命,听到外头的更生喊一句,“宋叔,齐了。”他就放下汤勺,把油腻的围裙解下,任凭外头再多饿得直叫的客人,他只是憨厚得笑笑,嚷着,“今个的数齐了,明天明天。”然后捏着自己装酒的军壶,酒仙似的哼着曲子出门走进夕阳,留下烂摊子让更生收拾。

宋五六也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照理说家里几张嘴要养活,三个孩子要读书,还会生病,应该拼了命的赚钱才是。可是也奇了,身边没有那张俏生生的脸漾着红艳艳的笑,好像撒娇一般得催促他,“当家的,你倒是快啊,客人都等急了。”他是真的觉得没了劲。她刚走时,他每天会失神,瞅着空落落的外头发呆,连汤也变了味。

街坊说,五六的汤熬出了苦味。

他心里苦。枕头边那个人就活生生没了,每日睹物思人,却又离不开这个养家糊口的地方,于是他索性心一横,每天只烧那一百零八回,完成了就快快离开。年头一长,也就成了习性,再也勤快不起来。

倒是也怪,这一百零八碗的传统一出,面馆的生意倒是更好了,哪怕涨了些价,来人仍然络绎不绝,很为那天吃到其中一碗而庆幸。吃客知道渊源的少,一提这一百零八碗,来人均会联想到那水泊梁山的一百零八将,于是吃到这面汤的客人,总是把汤水喝得底朝天,面条吸得哗啦响,放下碗筷吆喝一声,豪气万丈得闯九州去了。最郁闷的当数那一百零九个客人,莫不是低头耷拉得丧气离开,叹一声背运。

这个时候的二女宋子,总会俏生生得揶揄父亲,“爸,人说物以稀为贵,你倒是把这招用绝了。”此时的宋五六,会得意得抿一口黄酒,红着脸说道,“是啊宋宋,你们读书不是有一句成语,叫什么,无心插花……”

宋子露齿一笑,嘴边现出两个漂亮的梨涡,“爸,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你得多读书。”

俊俏女孩宋子是极爱读书的,性子像她母亲。二十六岁的她明眸皓齿,唇红齿白,浑然天成的女儿美是宋五六心上满满的骄傲。宋子是这古旧小巷的一道亮丽风景,远远从巷子那头走来,一头微卷长发飘出旖旎风情,花了俗人的眼。眨眨眼,你以为佳人从北方飞来,欲飘向浩渺仙宫,却不知佳人是土生土长于此,呼吸着老房子腐烂的木头味长大,心无时不刻向往仙宫,却终因没有腾空的云而芳华暗淡。

自古以来美人的一颦一笑惹世人眼。美人水眸微垂,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于是乎,世人奉上珍珠玛瑙,只为博美女为己一笑。世人与美人之间的这场交易,看似不公平,其实再公平不过。世人爱美人笑,却也心知红颜祸水一说,于是对美人的要求也高了些。要笑,更要木讷的笑,仿佛木讷和珍宝才是美人身上的饰物,只有两者匹配在一起才算是真正的美人,这世间才得真正的太平。

如果以这个标准,那么三生街三生巷67号里的美人宋子就算不得真正的美人。她极爱笑,嘴边的梨涡平添几分孩子气,乌溜漂亮的眼珠子时常转,她与“木讷”一词没有姻缘。她也没有珍宝,反而过得拮据,偶尔经过珠宝店门口,脚步会不自觉得放慢,眼里有女人最原始的对钻石的渴求。

可是渴求归渴求,想当年的绝世美人王昭君眼里也是有着珠宝华服的,可终因一身的傲骨,风华绝代愣是毁在一个丹青师手里,把花样年华留在青瓦墙内。宋子也有一身傲骨,心性高,从小到大都是校花,傲视群芳的结果却是,其他的女孩子都欢欢喜喜得嫁做他人妇,她却守着三生街小角落里的一家小书店,平日里为几家杂志社画插图补贴生活。

对,宋子开了一家小书店,营业惨淡。有时一天也无多少生意,她就会捧一本书坐在窗边,泡上一壶茶,累时抬头望窗外步履匆匆的行人,杏子般的大眼流露出一丝迷惘。也犹豫过,是不是该像姐姐宋喜那样,做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即使偶尔忙得喘不过气来,心却塞得满满的。

她的生活是太闲散,只有去早市抢书时才会体会一把为生计拼得死去活来的感觉,大部分时候,她像猫一样蜷在她的“三宝书店”,闻着书香画画阅读,然后等到日落西山关门回家。

大姐宋喜形容她是一只懒散爱晒太阳的猫咪,读书时懒散,所有的动作都是懒懒的,只有在早市抢特价书才会现出凶悍的一面。凌厉机敏,得理不饶人,那才是真正的宋子,懒散只是她的保护色。所以宋喜说她,“宋宋,你其实是一只变色龙。”

宋宋是宋子的小名,她自己取的,她其实不太喜欢自己的本名,因它包含太多的追求,她感觉不到父母对她的祝福。大姐刚落地时,她母亲喜极而泣,取名宋喜。她落地时,想要个儿子的宋五六有些失望,于是把她取名宋子,意喻“送子”,讨个彩头。等到送子娘娘真的送子上门时,宋五六哭得不能自己,半个月不愿看到襁褓里的儿子,在大舅的催促下才抽烟许久吐出一句,“就叫宋蔡吧。”

宋喜宋子宋蔡的母亲姓蔡,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蔡无双。

宋子常常看着黑白照片里的母亲,两根羊角辫垂在肩头,生嫩的小脸有怀春的笑,美如桔梗花,想来那时才十八岁的母亲对未来是憧憬的。伊人已经香消玉殒,满腹疑问的宋子很想问问母亲,你这般美丽聪慧,又怎么就这样甘心把余生给了三生街上五六面馆里的那个人,她的父亲。

年轻如宋子,不愿珠玉般的自己埋没在小巷的青灰深处,总归是有念想的,如当年她的母亲。只是宋子不知道的是,她那早逝的母亲是看透了浮华,经历了磨难沉浮后悟得了“平凡才是真”。

她母亲年轻时也算是个小姐,家境富裕,天天揣着未出阁女儿的梦等大花轿上门。后来也与人订了亲,只是后来她父亲犯了事,整个家庭一夕间就垮了,她也被人退了亲,受尽了世态炎凉。某一日,她浑浑噩噩得走进了加面馆,喝一口那暖进心底的浓汤,抬头时遇上面馆徒弟的目光,他在偷偷望她,不料却被抓个正着,尴尬中露出了憨憨的笑,她随即红了脸,娇俏如山间风雨后的杜鹃花。

一个憨憨的笑开始一场故事,她的母亲到死也是为了他的血脉流完身上最后一滴血。六岁时失去母亲的宋子饿时会叫“妈妈”,十岁时她用蜡笔画下模糊记忆中的母亲,十六岁时不知该如何写一篇叫做“我的母亲”的作文,她不了解她的母亲,她不知道她母亲是否甘愿,她也没机会问天堂里的她是否已后悔。二十三岁时,她断了持续十多年的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念想,一门心思想嫁给那个叫江枫的男人,只因他有憨憨的笑和关于一生一世的承诺。

这个初秋午后,十月五日,离母亲的祭日还有三天。宋子托腮靠在玻璃边,茶水杯从她热气氤氲到微凉,她浑而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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