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

殿前跪着一个单薄瘦弱的小身影。

进忠公公撑着伞，将大半伞都倾斜在了阿音身上，可是她直接伸手推开了。

“多谢进忠公公好意，音音答应了父皇跪着，便一直跪，进忠公公收回去吧。”

“九公主啊！您说您有什么话不能和陛下好好说呢，这样伤自己身体又为何啊。”

进忠公公看着冷到打寒颤的阿音，也是有些不忍心，一直在劝说。

怎奈九公主固执，认定了一件事就没有人能改变得了。

雨水打湿了她的眼睛，眼前模糊一片。

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刺骨的寒风吹来，叫人实在是难捱。

更何况，九公主从小便娇贵宠着长大的，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

顾邺站在偏殿窗前，从这儿恰好可以看到阿音跪着小身影。

顾邺那样疼爱，瞧见这一幕，怎么会不心疼。

“陛下，再这样跪下去，会出事的。”

婉容皇后不知怎么劝，只是一直在心疼阿音。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谈吗，为什么非要僵持到这个地步……”

“有什么要谈的？孤把话说得这么明白，阿音自己不愿，孤能有什么办法？”

“一场联姻罢了，为了这个联姻能做到这个地步……”

顾邺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不管阿音究竟是不是为了自己，但是联姻对北冥来说，自然是利大于弊。

“九公主！”

“来人啊！传太医啊！”

外头传来进忠公公慌乱不已的声音，顾邺当即推开门冲了出去。

进忠公公一直在劝阿音把这把伞收下，陛下也不会生气的。

就这么来来回回推搡了几次，九公主直接昏迷，倒在了地上。

*

太医又被人拎来了。

替九公主诊治。

好在并无什么大碍，不然看到陛下这样阴沉的脸色，若九公主真的出了事，恐怕他们这些太医也都难逃问罪。

“回陛下，九公主只是在雨中跪的时间太久，受了凉，才会导致昏迷。”

果然还是受凉了。

婉容皇后有些心疼的看了一眼阿音。

“臣妾这就吩咐人去煮一些热姜汤来。”

“去吧。”顾邺语气已经有些挫败感了。

看着躺在床榻上面容苍白的阿音，顾邺也是头一次觉得这样束手无措。

不知该怎么劝她，不知该怎么答应她……

总之……无论如何，这个局，都很难解开。

阿音这一觉睡了很长很长。

梦到了沈宴哥哥。

他责怪音音说，没能信守诺言，到底是抛下他一个人。

阿音一直在解释，但是他的身影却越来越远……

“沈宴哥哥。”

阿音惊呼一声，然后从梦境中脱离开来。

婉容皇后握着手帕的手顿了下，很清晰的听到了她喊……沈宴哥哥。

沈宴？

那个南冥国的质子吗？

见阿音意识逐渐变得清明起来，婉容皇后这才开口，“德安，去把姜汤端来。”

阿音有些茫然的抬起了头，“婉容娘娘？”

“把姜汤喝了，暖暖身子，旁的什么都不要想，交给你父皇去解决，好不好？”

婉容皇后握着一个汤勺，已经递到了阿音的嘴边。

“可是父皇……”

“音音，听话。”婉容皇后语气也鲜少的严肃了一些。

阿音也知道一时半会儿事情解决不了，只好乖乖的把姜汤给喝了。

一连病了两日。

高烧，四肢无力。

加上阿音一直担心关于联姻这件事，也没什么胃口用膳。

顾邺早早就安排人将自己的态度告知给了南冥那边。

——oo——

南冥国。

“见过皇上。”

“太子呢？”

暗一恭敬行礼，“太子殿下在书房。”

书房内，只瞧见了一个侧颜。

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

一举一动都彰显着他的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他无法忽视的清冷气质。

外头只传来了一些细微的动静。

沈宴便敏锐抬头，目光中透着几分狠厉。

之间皇上身形微顿，而后款款一笑，“对父皇也这般防备？”

沈宴收回身上的戾气，恭敬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免礼。”

“父皇这次来寻你，是北冥那边派人递来消息了，婚事定在三月初三，嫁来的是五公主。”

一旁的暗一和沈紫烟齐齐的将视线落在了沈宴身上。

暗一心里却是各种不解，五公主……怎么能是五公主……

沈宴情绪依旧很淡，“一桩联姻罢了，父皇安排便好。”

乾德皇帝看向沈宴的目光，明显是带着几分审视的。

“五公主同你年纪相仿，九公主是北冥陛下最为宠爱的小公主，你的婚事，自然是交由你来选。”

沈宴眉心轻蹙，他本就不喜这桩联姻。

如今二选一，又何来的选择。

紫烟姑娘见状，却是适时开口，“皇上，太子殿下，既要联姻，必定要选一个年纪相仿的，属下记得，九公主似乎比太子殿下小了几岁，不般配的。”

暗一手心一直在冒冷汗。

承担着会被乾德皇帝责罚的风险，暗一还是说了出来。

“太子殿下，五公主幼时得罪过九公主，被罚到宫外面壁思过，如果消息不错的话，应当是近日才接回宫。”

“至于九公主……则是陛下一直宠爱不断的小公主，据说样貌也惊为天人，倾国倾城。”

看吧。

偏心石锤了。

虽然不让明面上提当年的事情，但是暗一可以隐晦着来。

紫烟姑娘却是狠狠的瞪了暗一一眼。

好不容易同那个九公主划清了界限，为何还要联姻。

果不其然，听到暗一这两句话，沈宴眉心皱的更深了，“父皇不知该选谁？”

乾德皇帝顿了下，“朕这不是来问下你的意见。”

沈宴略显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即是联姻，为何不选择一个北冥看重的。”

“选一颗弃子，有何用？”

乾德皇帝本来就是随口问了下。

毕竟当年沈宴为了那个九公主可是甘愿受了九十九鞭。

如今南冥势力日渐壮大，乾德皇帝倒也无所谓嫁过来的是谁了。

就像沈宴说的这般，二选一，为何不选一个看中的，而要那个弃子呢？

“传令下去，联姻对象只能是北冥九公主，否则，免谈！”

“是，皇上。”

暗一快吓惨了。

幸好，幸好啊。

是九公主，不是旁人。

乾德皇帝离开后，沈宴望着面前干干净净的白纸，握着笔，却下意识的写出了‘九’字。

九公主？

倾国倾城么？

倒要看看，究竟有多倾国倾城。

紫烟随着沈宴一起回到南冥，她立了功，皇上给了赏赐。

没想到她什么都不要，只要留在沈宴身边。

皇上也就答应了。

所以这些年，一直是暗一和沈紫烟待在沈宴身边。

沈宴性格愈发的叫人琢磨不透，饶是暗一也不敢多提当年的事情。

一方面是怕触怒了圣颜，另一方面是怕沈宴会为了九公主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来。

如今误打误撞，主子和九公主又走到了一起。

暗一是打从心底里为沈宴开心的。

也在期待了。

期待九公主的到来会不会再次改变了主子。

唯有沈紫烟。

即便满心的委屈和不甘，也只能咽在肚子里。

嫁过来又如何？

反正主子也不记得她了。

命中注定终究是命中注定。

不管如何兜兜转转，到最后，依旧是她。

——oo——

在阿音生病的第三日。

南冥传来了消息。

【只要九公主一人。】

还说，北冥如果不同意，便是主动破坏北冥南冥二国之间的关系。

顾邺听到这则意料之中的消息却是沉默了许久。

前头站了一些朝中要臣。

“陛下，请恕老臣多嘴，历代联姻的不计其数，北冥同南冥的势力悬殊，若开战，是必败无疑的局。”

“九公主体谅陛下，在殿外跪了整整一日，老臣都甚是佩服。”

“还望陛下能以大局考虑！”

以大局考虑。

顾邺何尝不清楚要以大局考虑。

只是南冥这般强硬，顾邺也不确定阿音如若真的嫁过去了，是否能平安无事。

“九公主是孤最为宝贝的小公主，如今他们开口要了去，就等于活生生的从孤的身上挖一块肉出去。”

“大局，大局便是牺牲一个小公主来换取和平么？”

殿内的诸位大臣都沉默不语。

在场人也都心知肚明，牺牲九公主一人，总比牺牲无辜的百姓和将士要好。

阿音的压力。

朝臣的压力。

南冥的压力。

顾邺到底还是……

妥协了。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

九公主已及笄，婚事也很快敲定。

婉容娘娘日日掉着泪，不舍阿音离开。

此事满宫都是瞒着太后娘娘的，害怕太后娘娘接受不了。

三月初三，宜嫁娶。

琉音殿满宫的红火，处处都贴满了喜字。

阿音坐在梳妆镜前，云暖和徐嬷嬷在仔细帮她盘发，换嫁衣。

一双澄澈明亮的杏眸，弯弯的柳眉，长而卷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眼下一颗小小的泪痣增添了几分妩媚，薄薄的双唇像玫瑰花瓣般鲜嫩欲滴。

所谓倾国倾城，也不过如此。

宝石点缀的流苏步摇在在烛光下轻轻摇曳着，让端庄贵气的大红嫁衣平添了一份妩媚。

阿音望着镜中的清秀艳丽的自己，一时间竟未认出来。

这是……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