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48、第一百四十八章旬氏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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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腊月, 呵气成霜。旬氏一早掀开厚厚的棉帘子, 就感受到一股逼人的寒气直蹿骨髓, 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身后立刻有一件厚重的披风披了上来,无奈地笑了笑:“让你在床上多睡会,你非得那么早起来。”

旬氏看着体贴的夫婿, 笑了一笑。今年正是会试之年,前段日子她从皇觉寺里请了一尊文昌菩萨, 每日一早都要去佛前上香,已经供了有三个多月了。

高冷玉自然妻子这么一大早起来是想做什么的, 不免无奈道:“以前怎么不知道你相信这一套?”

那自然是因着经历的事情多了, 才觉得冥冥之中, 善恶有报。

旬氏淡笑不语, 高冷玉摇了摇头, 把妻子让回屋里,劝她道:“你肚子里有孩子,大夫让你多休息, 以后就别一大早起了。”旬氏摸着肚子, 这才道:“可先前温太皇贵太妃让太医给我把过脉,说是孕妇要适当走动才行。”

两人都是第一回当爹娘,高冷玉的父母几年前双双去世,宅子里也没有个长辈可以问问, 只能听大夫的话行事。现下大夫和太医的话有些相悖,高冷玉与妻子大眼瞪小眼,迟疑道:“不如你去问问钟夫人?”

旬氏顿了一下, 没想到丈夫会说出这句话。高冷玉见旬氏误会他的意思,急忙道:“我只是见着子嘉两个孩子个个伶俐,才想着他们家有没有什么养孩子的妙法……”

高冷玉慌慌张张解释了一大通,生怕妻子误会了他的意思,谁知道旬氏却突然用纤指点了点他的脑袋,笑道:“我知道的。”

妻子不过四个字,高冷玉心中的着急立刻冷却下来了。他方才一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外头人人都觉得他是想要攀附宁远侯府才娶了旬氏进门,旬氏难保不会受了他们的影响。

他摸了摸额上的冷汗,对妻子道:“我今日回来前多去几家药馆问问,等我问清楚了再说。”旬氏柔声应了下来,等着丈夫穿戴好衣裳出门去了,她突然就笑出声来。

真是个呆瓜。

与高冷玉的这门亲事,是她一年前出宫时温含章与她提出来的。当时旬氏心中十分惊讶。她没想过居然会有清贵之家不嫌弃她的过往经历,愿意上门提亲。

温太皇贵太妃早前在宫中时便与她说过她以后的路。以她的情况,要找一个上进的书宦子弟有些困难,最好是看看有没有外放的寒门文官,寻一个年貌相当的,过些平平淡淡的日子。

旬氏也十分认同温太皇贵太妃的看法。她没有父母帮她操持,自身也不想过于麻烦温含章,于家世上便不能有太多要求。

但她出宫之后,温含章却把一桩好亲事摆到了她面前。高家三代单传,代代都是进士出身,高冷玉现下身上也有解元的功名,许是今年会试家中便得再得一进士牌坊。

这般的夫婿人选,只有一个缺点,家中公婆已然过世,只剩下高冷玉一人独撑门户。换句话说,旬氏嫁过去虽无公婆钳制,但立刻便要当家操持。

这对旬氏来说并不是一个难事。但她疑惑的是高冷玉为何会想要娶一个和离再醮的女子。温含章也早把缘由与她说了。高冷玉是旬氏父亲门下的弟子,曾与她见过一面,一直对她念念不忘。

旬氏想了许久,一直没想起她在哪里见过高冷玉。还是成亲之夜高冷玉酒醉后自己说出来的——高冷玉看过一回旬大儒带在身旁的她的小像,从此便倾心于她。

想起这桩婚事的来由,旬氏脸上的笑意有些淡。丫鬟此时突然过来汇报,说是温太皇贵太妃与宁远侯府使人送了年礼过来,旬氏见着外头的阳光还算好,想了想便让人送了帖子到宁远侯府。

初次怀胎,她也有些忐忑,最好是能问问温含章一些孕期经验,她才能心安。

温含章很快就有了回复,旬氏让人套了马车出门,待见着了那座恢弘奢丽的宁远侯府,早有温含章身旁的丫鬟婆子在门前等着,旬氏在婆子的殷勤伺候下换上小轿进入二门,心中十分平静。

她曾经是这座侯府的主人,也曾经见证过二房如何落魄潦倒地被人赶出来,到了如今侯府物归原主,一切才总算风平浪静。

旬氏一下轿,就看到温含章抱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站在门槛处对她笑道:“小家伙听说你要来了,非得出来欢迎一下你。”

旬氏顿时忍俊不禁,温含章与她说过,钟晴有个爱看美人的毛病,自从与她第一回见面后便牢牢记住她的名字,之后温含章一提到她,小姑娘便兴奋起来了。

屋里烧着暖炕,十分热乎。钟晴一早就从亲娘怀里转移到了旬氏身旁,歪着脑袋地看着她。旬氏有孕,对小孩子便多出了一些喜欢,她让丫鬟从她带来的食盒里拿出一碟子梅花糕,拈了一块递给钟晴。小姑娘红着脸接过糕点,突然凑上去亲了亲她的脸。小孩子柔软的嘴唇带着一股甜腻腻的奶香气,让旬氏有些错愕。

温含章一遍吃点心,一边调侃:“还是你的梅花糕好吃,看把我女儿爱的。”温含章也爱旬氏的这一口,甜而不粘,香醇适中,她府中多少厨子都做不出来这样的味道。她笑眯眯地看着女儿对旬氏的亲近,不仅点心好吃,人也美,难怪她女儿那么喜欢这位婶婶。

旬氏用手帕擦了擦手,笑道:“不过一个糕点配方,你要是喜欢,我抄下来送给你。”在她意料之内的,温含章摇头拒绝了,旬氏喝着茶,心中已经决定下回便把配方带来。多少配方都比不上温含章为她做的。

气氛正好之时,温含章突然提起一件让她的笑容瞬间消失的事情。她有些犹豫,与她道:“昨日先生突然说要与子嘉见一面,子嘉回来说先生生了重病,他想见见你。”

说起来宁远侯府为着与旬大儒修复关系,真是日复一日用热脸去贴冷屁股。温含章也曾与她说起过,她父亲因着钟府二房的事情,迁怒钟涵,这几年一直不愿与钟涵见面。

旬氏当时听完之后便觉得十分好笑,父亲若是真的如此维护她,为何在她和离前后一直不愿冒头为她做主,而是要等到她再醮之后,才对侯府有了好脸色——这不是逼着别人必须为她的未来负责吗。

旬氏不是闺中少女,在宫中打磨了几年,也想清楚了她父亲心中在想些什么。高冷玉怎么会突然见着她的小像,他为何又一次次把宁远侯府推拒门外,不过是因着父亲看出了门下弟子的心性,又不想坏了自己的名声,才这样逐步算计。

旬氏笑道:“我明日便回去一趟。”她愿意回去,不是因着她还念着父女之情,是因为不想温含章夫妇夹在他们父女之间,左右为难。

温含章想了想,却是道:“我们只是转达了先生的话,你不用觉得有压力。”这几年温含章也看出来了,旬大儒与旬氏不亏是父女,性情如出一辙的执拗。钟涵有今日,确实多亏了旬大儒收他入门,又在钟晏钟泽屡次为难他时为他撑腰,他才能撑到中探花,打赢这场翻身战。所以温含章对着旬府的刁难从无一丝不敬。但这些都与旬氏无关。旬氏不需要为着他们违逆自己的真实心意向父亲低头。

她现下过得好,是她自己奋力挣出来的。若是她当时没有下定决心与钟泽和离,若是这几年间她被宫中的荣华富贵迷了眼睛,她都不可能有现下的清净日子。

旬氏与温含章对视了一眼,俱都笑了出来。温含章这般说了,她便知道自己该如此做了。

旬大儒病重之事,旬氏过了几日又从丈夫嘴里听到了。她仍是不缓不慢地过着自己的日子,高冷玉喜欢她,虽然觉得她有些无情,也只是在她面前唉声叹气了几回便止住了。

会试之后,高冷玉高中传胪,但未及进入翰林,旬大儒便去世了。高冷玉与钟涵俱为先生居丧服孝。出嫁女按规矩也要为父母服一年的孝期的,彼时她大着肚子,高冷玉怕她出事,不敢让她到灵前被冲撞到,又觉得以她的性子,未必会愿意服孝,便在家中等了整整一年才起复。

经历了钟泽之后,旬氏本是以为再醮就是搭伙过日子。在宫中时,也有许多资历深的嬷嬷与她道,天下男儿多负心,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运气再遇良人。

但高冷玉对她的一颗心赤诚得让人无可挑剔——丈夫居然会为了她的名声着想,将自己的前程放在一旁守着她服孝。

是为自己,还是为她,旬氏自认是看得出来的。

又一年寒冬时,旬氏看着外头的鹅毛大雪,又有丈夫在一旁对着悠车中的儿子念念不休的身影,心中突然现出一种温暖柔软的感觉。

老天爷终归是没薄待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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