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愕然之后，鱼谦方才反应过来这声呼唤，并非自己脑海中产生的幻觉，乃是来自身前仰躺在地面上的刘蕊。慌忙俯下身去，惊喜的问道“刘小姐，你醒了？”

“嗯。”

面色苍白的刘蕊轻声应着，本已涣散的双瞳不知何时重新凝聚了起来，闪耀着格外明亮的神采。原本冰凉的肌肤，此刻也开始变得微微滚烫，声音虚弱但却意外流畅的说道“我现在感觉要比刚刚，好些了。”

“这…”鱼谦的视线忍不住，落在了自己那套盖在少女胸前的染血制服，他很清楚略显凹陷的布料下方是道多么骇人的伤口，喜忧参半的安抚道“刘小姐你还是好好休息吧，不要再胡乱浪费体力了。”

“呵呵，无妨。”刘蕊勉强扯了扯嘴角，有气无力的轻笑道“我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情况，我自己清楚的很，已经没救啦。”

“怎么会，你现在不是还…”

“大约只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罢了…”刘蕊望着前者关切的目光，淡淡的解释道“我之所以还没有死，只是因为这座拜月祭坛的异能而已。等祭坛的运转结束，我的生命也就走到终点了。”

“但是现在这座祭坛，不是还在运转吗？”鱼谦忙鼓励道“别灰心刘小姐，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就算任源没有及时从镜月世界里赶回来，这里刚发生了那么大的动静，部里也一定会有所反应的！只要能将你送回三号院，就一定能将你抢救回来的！”

“是啊，这里刚发生了那么大动静。”刘蕊苦笑道“那么鱼警官，你可收到了部里的联络吗？”

“啊这…”鱼谦怔了怔，继而强自笑道“暂时还没有…应该是因为任源他，在这周围设下了屏蔽的结界。我想部里现在，应该正在努力搜寻我们的下落呢，不要现在就放弃希望啊！”

“如果部里真急着找到我们的话，我想应该他们应该早就已经找到了。且不说伪神之躯他，有没有布下范围如此之广的屏蔽结界。”刘蕊望着祭坛上方漂浮的如山海水团，缓缓说道“三号院还有那位阴阳策断在，没理由这么久都确定不了我们位置的。”

“可是…”

“而且，鱼警官您不要忘了，我就是出身三号院的高级研究员。”刘蕊不待前者把话说完，便接着说道“对灾部所掌握的技术，也不是万能的。我已经错过最佳的治疗时间了，就算强行保下性命，届时我也不再是我了。”

“关于这点我想，鱼警官您应该也是很清楚的吧？相比变成和我父亲同类的怪物，我更希望最后能够以人类的身份，离开这个世界。”

陷入沉默的鱼谦当然明白少女的意思，当初任源将那三管声称能救他性命的血清交给他时，便告诫过他使用后的危险性。这种非现世的治疗手段，对被救治者的现实本身就是种极为严重的污染。

与当初张昌旭调用异人帮他治疗断骨不同（详见第一百三十二章），这种起死回生的行为所带来的污染，已经超越了能被现实接纳的极限。甚至包括后者现在正依靠祭坛力量续命这个行为本身，都随时可能导致难以预料的异变。

深感无力的他最终，也只能哑着嗓子对着少女，更像是要说服自己般单调的重复道“…至少现在，刘小姐你不是还没出问题吗？也许下一秒部里的增援就赶到了，我相信你一定能在治疗中挺过去的。”

“我就是担心鱼警官您会这么想。”刘蕊轻叹了口气，极为认真的说道“所以趁我现在意识还算清醒，一定要和您说清楚。”

“额？”鱼谦不解的问道“我这么想有什么问题吗？”

“有很大的问题。”刘蕊沉声说道“相比我的生死，今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您去关注！”

“更重要的事情？刘小姐你指的是什么？”

“鱼警官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部里迟迟没有找到我们吗？”刘蕊想要深吸口气提升下音量，奈何近乎消失的肺部已经无法支持她这样做了，末了也只能强打精神勉力说道“因为部里现在，并不想介入镜月世界内的纠纷。”

“你的意思是，部里的不作为是有意的？”鱼谦其实也早已察觉到了这点，只是潜意识里并不愿意这样相信。

“肯定的。”刘蕊毫不犹豫的说道“您不要忘了，现在主持部里S市事务的是千幻九尾。如果任源没有说谎的话，那么剑阁那边在私下里，一定已经和我父…和那个普罗米修斯，达成某种合作了。”

“那么伪神之躯被困镜月世界，原本就是双方达成的共识。现在任源再次进入镜月世界，正合了他们的意。除非任源真的赢了，否则千幻九尾是不会主动前来，来坐实普罗米修斯还活着这个事实的。”

“…要是任源说谎了呢？”

“那也没有改变，千幻九尾宣布普罗米修斯已经被击毙这个事实。在镜月世界里的战斗分出结果前，静观其变仍然是最好的选择。”刘蕊道“现在三号院那边，肯定也早就查清楚，我从仓库里带走哪些物品了。就算是猜也该猜到，伪神之躯想要做什么了。”

“见鬼！”鱼谦重重锤了下地面，钢牙紧咬恨声说道“千幻九尾就不怕事情闹大了吗！”

“恰恰相反，我想正是因为不希望将事情闹大，所以他们才选择旁观吧。”刘蕊叹息道“鱼警官您也看到了，拿回了部分独立领域的伪神之躯，究竟有多么可怕。”

“虽然我作为三号院的高级研究员，早期也参与过针对伪神之躯的研究课题。说实话相较于单调的数据和记录，还是亲眼见证神赐创生的威力，带给我的震撼更为巨大。各方势力对伪神之躯如此戒备忌惮，确实是有道理的。”

“虽然不知道剑阁究竟和那个普罗米修斯达成了怎样的共识，但今晚他们无疑更希望普罗米修斯获得最终的胜利。毕竟伪神之躯会从镜月世界中逃回来，本来就不符合他们原本的期望。”

“可要是再公开支持作为敌人的普罗米修斯，对于剑阁来说这也是不可能的。任源肯带着神赐创生进入镜月世界，这已经是非常大的让步了。至少他还愿意站在对灾部的立场上，来解决这个问题。”

“您应该能想象的到，如果伪神之躯抛却了所有的顾虑和底线，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吧？”

听到这里鱼谦不禁冒出一身冷汗，这样的结果他当然能想象的到。要知道亿万吨海水所化的庞然巨兽，如今就漂浮在两人的头顶上。而从任源进入镜月世界后其仍未消散这点看，从领域神赐创生内走出的生命体，的确是完全能够独立生存的。

倘若千幻九尾真的将任源最后的反击希望都堵死，那么后者恐怕真的要肆无忌惮的在现世大闹一场了。届时光是令普通民众，知晓异人等非自然灾害存在这件事本身，就可能颠覆世界的格局。更遑论由此引发的，包括各大降临派组织异动在内的一系列连锁反应了。

如此看来这头游曳在祭坛上空的庞然巨兽，说不定就是任源故意给剑阁留下的警告！认同了少女说法的鱼谦，不由得深感钦佩的说道“没想到刘小姐你在如此重伤之下，思维还能如此的深刻清晰！”

“您过奖啦，鱼警官。这些事情其实您也明白的，只是您现在的心已经乱了，不愿去细想罢了。”刘蕊淡笑道“您还想着部里能来救援我们，是也不是？”

“我…”鱼谦一时无言，只得面露苦涩的摇了摇头。

“不过我接下来的话，鱼警官您一定要记住！”刘蕊忽然变了语气，肃声说道“本来这应该是由我担起的责任，但我是个控制不住自己感情，被愤怒冲昏了头的傻瓜。因为我的愚蠢，把局面全搞砸了，所以现在我只能拜托您啦。”

“嗯？”闻言鱼谦不禁奇道“刘小姐你要，拜托我什么事情？”

“我知道因为任源的说法，鱼警官您也认为部里的剑阁有问题。”刘蕊并没有直接给出回答，反而换了个口风说道“觉得这次在S市发生的事情，背后有牵扯部里高层的黑手在暗中操控。”

“确实如此。”鱼谦点点头，有些不解的反问道“关于这件事，刘小姐你有不同的看法？”

“说不上什么看法，我也没有什么能够反驳任源的证据。下面这句话我想鱼警官您应该已经听过很多遍了，不过我还是想要再向您强调一遍。”刘蕊神色凝重的竭力说道“异人都不可信！尤其是伪神之躯，绝不要轻易相信他的任何一句话！”

“这个我明白。”鱼谦附和道“对于任源，我也并不是完全信任的。”

“您能这么想是最好的。”刘蕊似乎松了口气，接着说道“关于剑阁是否有和普罗米修斯合作这件事，我想至少将伪神之躯关在镜月世界中这点，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是毫无道理的。”

“现在既然掌控S市的千幻九尾，在他们的战斗结果出来前不便出手。那么鱼警官，您便是离战场最为接近的人了。而这座祭坛，则是眼下链接现世与镜月世界的唯一通道！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要我毁了这座祭坛？”鱼谦忙道“可是那样的话，刘小姐你…”

“所以我说了，我的生死并不重要。”刘蕊打断了对方的话，格外明亮的双眸紧盯着前者，拼尽残存的力气重重的说道

“不管最后赢的是伪神之躯还是…还是我父亲，我们都担负不起让未知的危险，进入现世的责任，您明白吗？我也并不是打算强迫您去做什么，我只希望届时您能做出，事后不会感到后悔的选择！”

强撑着说完这句话后，也不知是因为疲惫过度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少女眼中的光芒渐渐散去，再次陷入了沉睡之中。只余脑海中一片混乱的鱼谦，孤独的坐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