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上山扫墓，祭拜祖宗，在过去了十几年间，凌尘每一次都没有错过。

孝敬先祖，祈求安康，祝愿美好，这是其中的目的。

而更重要的是，能够与家人团聚，一起出行，将这种香火传承的事情一代代延续下去。

在凌尘最为忙碌的高三期间，学校施行封闭式管理，一整个学期不得离校，包括节假日。

这其中就排除了清明节，并且强制要求每一位学生回家进行扫墓祈祷，为不久即将到来的高考做美好的祈愿。

原本凌尘是挺想回家看看的，奈何清明节是在周六，归到周末中只放两天假，来回就花了老半天的时间，奔波劳顿估计也扫不了什么墓。

他们那边多山，是要爬山的，飞机奔波往返，估计有些吃不消。

如此紧迫的时间，凌尘选择待在学校里，打算陪同学姐一起过一个正常的周末。

不过没想到学姐要带他去见岳父，凌尘自然答应一同前往。

四月四日，周六，清明节当天。

天气阴，天色黯淡，灰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整个世界在这一天都显得静悄悄的。

凌尘知道要穿得正式一些，当然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穿，于是就穿了一身的黑色。

上身黑色T恤外套短风衣，下装则是黑色的休闲裤，整洁干练，没有任何奇装异服，显得肃穆而庄重。

他和洛弦思约好在校门口见面，洗漱完毕之后，草草喝了盒牛奶便出门，当来到南二门时，学姐已经再次静静等待着他。

“抱歉学姐，我来晚了。”

“没事，我也刚到。”

洛弦思双手握在身前，静静站着，好似风中的一朵丁香花，恬静而美好，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而他的穿着倒是让凌尘尴尬了一下。

今天的学姐，跟他刚好相反，穿了一身的白色。

白色内衬打底T恤，外罩白色棉服，下身则是较为宽松的休闲裤，搭配白色帆布鞋，与她白皙的肌肤相映成趣，身上没有任何妆点，整个人显得一尘不染，如同仙女一般圣洁。

平日头顶戴着那白色发箍没有跟随，一阵微风吹过，将她额前的刘海轻轻掀开，在风中显得无比柔美。

“走吧。”

看着稍微出神的男友，洛弦思嘴角微微翘起，转身便出了校门口，凌尘连忙跟了上去。

轻轻牵起女友的小手，低声轻柔道：“学姐，我们要去的地方是？要不要先去买点……”

“就在我家附近，跟我走就是了，东西我都准备好了。”

洛弦思没有多言，也没有看凌尘一眼，只是静静牵引着凌尘的手，走在前头。

昨天在跟凌尘分别之后，洛弦思就独自前去附近的商店购买水果、糖饼以及蜡烛香火之类的殉葬品。

对于只是二十岁的洛弦思而言，还只是个未入世的学生，但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的事情，在过去的将近十年间，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早已习惯。

两人乘坐着地铁一同前往，洛弦思似乎昨夜没能睡个好觉，加上今早起来得比较早，显得有些困倦，静静依偎在凌尘的怀中眯着眼稍稍休憩。

也不知道是太困了还是想起了不开心的过往，精致的眼皮时不时发生轻微的颤动。

凌尘没有出声去安慰，只是轻轻将其搂在怀中，相互依靠在一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站名报点时，洛弦思自然睁开双眼，牵着凌尘的手一起下了车。

青山广场，是洛弦思旧宅所在金银湖的前两站。

这里有一座大广场，但不是那种商业大广场，而是老年人活动中心的类型，绿化极好，风景很是宜人。

在这里边，也感受不到什么喧闹，但是人也并不算少，也许是清明节的缘故。

几乎是顺着行人前进的方向，走了好长一段路，仿佛就好像出了城区一般，到达了一处清幽的山前。

凌尘本人倒是没有亲自来过公墓，给他在乡下扫墓不同的感官是，乡下扫墓是热闹的，是愉快的，在此地则显得相对庄严一些，肃穆一些。

青山前，路都是修好的，台阶也是修得整整齐齐，就连绿化也是刚刚处理完毕，整齐划一，给凌尘最强烈的感觉便是……方正，冰冷。

内心不由唏嘘，最后的归属在此，会很孤单寂寞吧。

当然，这可能是城市人和乡下人的思维所不同了，乡下可能会讲究魂归故里，和死后和亲人们葬在一起，在城市中，限于条件，只能葬在公墓之中，与其他无数陌生的外人毗邻。

据学姐所说，她的爷爷奶奶早就已经过世，洛家人后来只剩下她和她的叔叔，估计是老家没人操办，亦或是老家已经无人回去，江城成了她们的家，所以才将洛弦思的父亲葬在此地。

家族凋零了啊。

凌尘甩了甩脑袋，将这些奇怪的想法给驱出脑海。

沿着台阶一级一级走上去，凌尘感觉很短的路程，却显得无比的漫长。

学姐没有告知她是在哪一层，让他不知道该准备在哪里停下，越是向上，就越靠近，未知感在心中无限放大。

而越是靠近，内心就越发怵，甚至手心不由溢出了汗滴，有些不知所措。

明明早就说了，这只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再自然的事情，此刻的凌尘变得不自然了起来。

原本见岳父，要信心满满地让其将女儿交至自己手中的，此刻却变得不自信了起来。

清晨雨露初散开，随着微微的春风轻轻吹来，裹挟着丝丝寒意拍打在凌尘的面颊之上。

身子是冷的，心也是虚的。

“怎么了？”似乎是察觉男友的手心没了以往那般暖和，表情些许仓皇，洛弦思顿了一下，“如果你没有做好准备的话，没关系……”

“学姐。”凌尘强忍着内心的悸动，露出了温柔的笑脸，“我可以的，相信我。”

“唔呵……”洛弦思轻轻笑了一声，停下了脚步，“就在这。”

从阶梯向上，这里已经差不多是这片公墓的最高层，洛弦思转角从这层环山走过去没几步，便来到了指定的地点。

似乎时间还早，加上这里又高，这个点还没什么人前来祭祀，周围都散布着稀碎的枯叶，还有往年留下来的祭祀品的痕迹，白绫绸缎。

洛弦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跪蹲下来，将书包里准备好的东西给全部取出，摆在了墓前。

她没有让凌尘帮忙，因为她知道凌尘应该不太会做这种事情，只是一个人独自处理。

凌尘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做，并没有插手，只是随着洛弦思而蹲下，陪在他的身边，静听需要。

墓碑上的照片，已经被蒙上了一层灰，洛弦思细嫩的小手轻轻逝去玻璃片上的灰尘，使得里边的照片得以显露在凌尘的面前。

那是一张很温柔，而又很意气风发的脸，相貌和洛弦思的叔叔有六七分相似。

当看到洛弦思父亲的面容时，凌尘不经意间咽了一口唾沫，有种莫名的心慌。

这就相当于是女朋友带回家，真真正正和老丈人见上一面了啊，这能不慌嘛，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响。

洛弦思看到了他局促不安的样子，嘴角高高翘起，却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情。

用毛巾沾点矿泉水，将整块墓碑擦干净，用手去扫掉附近的枯叶，使得腾出比较空旷的位置。

随后将祭祀用品一样一样摆开，水果、糖饼，也就仅此而已，并没有米饭熟食，也正因如此，让凌尘感觉格外的冷清。

感觉到生与死之间的间隔，竟然如此遥远，死亡后与至亲分离，何其悲凉。

洛弦思将白绫绸缎用树枝挂起，同时在目前的特定位置插上两根蜡烛，还有一把香。

而后，似乎就已经完成了。

洛弦思将一张小毯子铺设在地面上，双膝跪了下去。

凌尘见此状，将恍惚的心思凝聚回来，也随着洛弦思跪了下去。

“你在干嘛？”洛弦思一脸疑惑看着他。

“额……啊？”凌尘愣了一下，自己的动作有哪里不对吗？

“你不用跪。”洛弦思原本是淡淡的面色，见凌尘这般模样，笑弯起了睫毛。

“啊……没事，我跟学姐一起，这是我对岳父大人应该做的。”凌尘一板一眼说道。

“咯咯咯！”洛弦思看他这个丑不拉几的表情，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不是，你快起来，你不能跪，只有血亲才能跪……就算我嫁给了你，也不行。”

说着，洛弦思就把他扯了起来。

“哦……”凌尘一脸尴尬，改跪为蹲，挠了挠脑袋。

“好笨的家伙……”洛弦思低声念了一句，而后笑着转向墓碑，“爸爸，思思竟然找了这么笨的一个男朋友，你说是不是很好笑？”

要是换做平时，凌尘已经将洛弦思给推倒了，然后便是一阵动手动脚和威胁。

明明平时好笨的人是她！

但是现在看在老丈人的份上，今天就稍稍让学姐一筹。

“但是爸爸，你应该相信思思的眼光吧？”洛弦思话锋突转，似乎是跨越了遥远无尽时空进行对话：

“这个家伙，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平时却很温柔，很体贴，很热情，思思所喜欢的男孩子的点，全都能够在他身上找到。”

“爸爸，不知道是不是你在天上给我牵的线，我跟这个家伙可是很有缘分呢，很有很有缘分的那种，故事很长，但爸爸一定能够猜得到，这是一个很温暖，很温馨的故事。”

“这家伙是我大学的学弟，叫做凌尘，凌波的凌，尘土的尘，很好听的名字吧？”

“比我小两岁，现在我带他来见爸爸，让爸爸做个见证人，以后我会和他永远陪伴在一起哦，永远永远。”

洛弦思独自一个人介绍着，倾诉着，湿润而微凉的春风拂过，那轻悄的自然之声，好似阵阵轻柔低语，落入凌尘和洛弦思的心间。

凌尘紧张得要命，只能听学姐说，却什么也做不了。

原本是打算向岳父大人表达衷心，表达对学姐的真心的，可看着学姐在冰冷沉重的墓碑前倾诉回忆与过往，此刻的他却憋不出半个字来，生怕打扰了父女俩的相处。

凌尘脑子恍惚恍惚的，没能完全听清学姐在说什么，大概就是他们以前的温馨会意，还有学姐不停说着凌尘各种好，他感觉受之有愧。

明明平时对学姐挺……胡来硬来的，学姐也经常嫌弃他，在此刻学姐却把做过的所有事都归结为了好。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洛弦思终于停止了对凌尘的吧嗒，话锋突转。

“爸爸，以前你最喜欢看小说，看闲书，现在，思思也开始在写书这一行走上正轨了哦。”

洛弦思像是个分享欲极强的小孩子一般，很是骄傲地向父亲撒娇道：“现在思思写的小说，是一本关于思思和凌尘的爱情故事哦，写作七个半月，成功达成起点精品荣誉，冲刺的势头稳稳，每个月都有两万多块钱的收入哦！思思厉害吧！”

在寒假期间，学生们都放假了，洛弦思的小说订阅数在不断上涨，虽然中后期剧情开始乏力，审美趋于疲劳，但终究是瑕不掩瑜，成功实现三千均订。

可能对于很多小说作者而言，精品只是起点，月入两万根本算不上什么，其实就算是对于洛弦思而言，她也不缺一个月两万块这点钱，甚至不够她家里给的零花钱。

但这是一种爱好，是一种父亲传下来的爱好，看着自己的爱好逐渐茁壮成长，并走向一定的成功，作为女儿的，自然要把这份欣喜分享给自己的父亲。

“凌尘也很棒！”洛弦思突然转向凌尘，笑吟吟介绍道，“凌尘他在学习之余，也会发挥他的特长，在网上画画赚钱，还帮思思的小说做插画，思思的成功，至少有他的一半功劳哦！”

说罢，将凌尘给拽了过来，给他直接跪了下去。

洛弦思抓过他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腰间，依偎在了凌尘的怀中。

“爸爸，希望你能够祝福我们能够越来越好，祝福我们能够在一起，直到天长地久。”

一时间，终归于无言，两人互相依偎在墓前，眯着眼，在风中享受着短暂的温存。

烛光在微风中摇曳，烛泪成行，信香自我吞噬，烟灰黯然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