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悠闲的轻拂自己那被修剪的精致的指甲，似乎这话只是随口一提。

可穆瑶已经跌入了万丈深渊。

“原来是程小姐。”

她的胸口像是被千钧巨石碾过，泛起难以形容的窒息感。

自己和程小姐是没法子相提并论的，从任何方面。

“我自然不能和程小姐相比。”

二太太显然对这个答案比较满意，笑容重新回到了脸上：“好孩子，十六也不小了，我这两天已经琢磨好了一户人家……”

“太太！穆瑶知道您是为我好，这份恩德难以为报。但现在刚接旨，要在极短时间内呈上宫扇，制扇间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此次涉及穆家上下万世荣耀，还请太太三思。”

穆瑶将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

无论如何，她现在还不能走！

没有任何夸口的意思，制扇间除了大师傅，就只有她和穆楚宁接触到了穆家的核心工艺。由于二太太防着，自己没有穆楚宁了解的多，但是也要比一般打下手的强不少。此时若是出府嫁人，一时真找不到人顶替自己刺绣绘扇的位置，那作为扇坊主事的穆楚宁可就要遭殃了！

穆楚宁，总是重要的。

“请太太三思啊！”穆瑶再次叩头。

二太太顿住在左手背上漫不经心滑动的右手，目光如针般盯住了穆瑶。

眼前的这个姑娘像是着了火一般，又焦灼又急切，带着一股子新鲜的生命力，和别的她也说不清的东西。

曾几何时，自己也有这样坚定的表情，这样决绝的眼神。她林韵茹也并非高门闺秀，也曾为了命运不顾一切的奋力反抗……那些都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时移世易，她失掉了自己的青春年华，也失掉了那份珍贵的勇气。

二太太的目光从穆瑶身上离开，望向窗外。

夜色依旧黑暗，像这宅院里每个女人的心，终是不见天日的。

良久，她才开口：“我再给你一个选择。”

“你留下完成宫扇，但不能再做宁儿的随侍，也不许踏出扇坊一步。等他和程小姐成了亲，我便做主纳你进宁儿房间，也算是成全你们多年的情分。”

穆瑶惊愕的抬头：“什……么……？”

“怎么，还不满意？毕竟你出身摆在那儿，要名分简直异想天开，宁儿要是纳你做二房，隔天就会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穆瑶轻轻的呼了一口气，竭力的憋回自己的泪水。

她虽说并非出身名门，但也不是什么没有廉耻观念的姑娘。她从不奢望能“高攀”嫁与穆楚宁，更不希望不清不楚的就进了穆楚宁的房。二太太这番安排，是绝了自己“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的心气，也是换了个法子折辱自己。

穆瑶从地上抬头，歪歪扭扭的爬起来向二太太屈膝福了福，目光决绝：“多谢太太成全，但我不愿。还请太太收回语言，就将我留在扇坊罢，我一定为穆家扇坊尽心竭力！”

“不愿？”二太太像是听到了天下第一好笑的笑话，突然冷笑：“好，很好。”

“还真是有骨气，既然你骨头这么硬，那就在柴房关着吧。穆瑶，你别忘了，麻雀永远变不成凤凰！”

说完，二太太转身推门走了。

嘭的一声，门被狠狠甩上，柴房再次恢复了死寂。

呆立在原地半晌，穆瑶委屈的嘴唇不停抽动，缓缓屈身，蹲了下来。

冬夜的冷风夹杂着刚刚飘起的雪花，顺着木窗缝隙呼啸而进。穆瑶浑身发颤，脸上冰凉一片。

“她说的一点也没错，我是什么，一个丫鬟而已，既便少爷真心待我，我又怎能不知天高地厚的接受呢？”

早前，她便知自己与穆楚宁的身份差距，虽然也时常提醒自己，但情到深处，总是不由人。今日，二太太的话让她如当头棒喝，彻底清醒了。

麻雀若真变成了凤凰，恐怕也是大火焚身，最后被活活烧死才能涅槃重生吧！

“程小姐，是啊，只有像她那样的人才配和他走在一起。”

穆瑶从草垛上爬起来，身子靠在窗边，隔着木板，盯着月亮下的一棵梅树。

她好像一直在要离开穆楚宁的恐惧中游荡。从接到圣旨，怕穆楚宁获罪到现在。她才觉得原来自己是那么害怕失去他。

打更人的声音从寂静的院外远远传来，已是三更，不知这个举家欢乐的元宵节夜晚，有多少女子如穆瑶一样痛苦难眠。

穆楚宁英俊清朗的脸在穆瑶眼前晃动，那句：往后的每一年，你都与我一同赏花灯如何？始终在穆瑶脑中回响。

“少爷，穆瑶可能要失约了。”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不如池上鸳鸯鸟，双宿shuang飞过一生……

穆瑶轻轻哼着，声音越来越小，逐渐跌入深沉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