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红袖的名字，穆楚宁眉梢不易察觉的一紧。

这个节骨眼，红袖不在房中伺候程郁娆，反倒跑来太太这里，想必不是程郁娆有什么不妥，就是她要替她主子打抱不平了。

“叫她进来。”二太太只眸光微动，轻扬了下细眉，随口吩咐。

“太太，求太太为我家小姐做主！”

红袖刚一进门便瞧见穆楚宁立在房中，身形一滞，随即扑通跪倒在地。

“太太！”

“这是做什么？有话起来好好说，在这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二太太一手搭在茶案上，一手握着丝帕，以帕掩唇，声音微寒：“红袖，起来说。”

红袖自进门便眼挂泪珠，此时已经抽抽噎噎的说不完整话了。

二太太下颚微扬，给身旁的刘妈递了一个眼色。

刘妈立刻会意，过去搀扶起红袖：“你这丫头，有什么事就说，太太自然会为你家小姐做主，快别哭了，你家小姐怎么了？”

“小姐……”红袖用帕子拭了泪，微微侧头，眸光瞥向穆楚宁。

见穆楚宁只低眉沉脸，顿了顿道：“太太，我家小姐从小在府里是被人供着的，金枝玉叶的，从来不曾受过什么苦。平日她出门也是有丫鬟，老妈子陪着的。今日，她独自出门，就遇到了这等大事，人现在还愣愣的一句话不说，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她说着偷眼瞧了瞧二太太的脸色，见二太太不动声色，复又抽泣起来：“这事本不应该我来说，可是现在小姐这样，我要怎么和我家老爷太太交代。万一小姐再被吓出个好歹，这可如何是好。”

说着红袖抬眸，目光中似有一丝决绝神色：“太太，我红袖虽是个丫鬟，可与我家小姐一同长大。我深知我家小姐脾气，她为人和善，不愿与他人计较。这次，即便落水之事是无心，可这一路，小姐受了惊偏又身旁没个人，自己回了府，这怎么叫人不心疼，不寒心。”

“你家小姐现在怎样了？”二太太眉心微动，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似无意间斜眼瞥了瞥穆楚宁。

“小姐现在睡了，可，嘴里不停说着梦话，脸色也很不好，还……”红袖说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的又开始往下掉：“还一直流眼泪！小姐现在的模样，若被我家老爷，太太看看，不知道要多伤心！”

说了这么许多，她的最后一句话才是全部话中的关键所在。

二太太抬了抬美目，看向红袖：“今日之事，确实是我们穆家疏忽了，不该让你家小姐独自出去。”说罢，语气略略阴沉：“宁儿，这事你做的甚是不妥！”

“是，孩儿知道错了。”穆楚宁剑眉紧皱，清冷的唇紧紧抿着：“任凭娘发落吧。”

红袖擦干泪，思忖片刻，看向穆楚宁。

穆楚宁平日对下人虽宽容却也威严，此时见他沉着脸，一脸冰霜。红袖被他身上不怒自威的气势震的一惊，急忙说：“想必楚宁少爷也是无心，别的不求，只求楚宁少爷去看看我家小姐，陪她说说话，毕竟，只有楚宁少爷才能缓解小姐被吓的惊恐。”

穆楚宁睫毛动了动，抬眼看向母亲。

“你先回去照看你家小姐吧。”

二太太并不应允，只不软不硬的说了这么一句。

红袖咬了咬唇，双手紧紧攥着裙边，见太太和少爷都冷冰冰的也不敢再说什么。

“回去吧，回去吧。”刘妈推搡着红袖往外走。

“是，红袖告退。”红袖屈膝施礼，不情不愿的退了下去。

“你可瞧见了，这程府还没来人，丫头便先闹起来了。”二太太声音缓了缓，随手拾起一把羽扇在手中把玩：“宁儿，不是娘要责怪你。可你与郁娆的事，你也该上点心。再怎么说她也是你没过门的媳妇儿，何况，程府，我们没必要得罪。”

“娘，这门亲事孩儿本就不同意，孩儿也想了，程家与我穆家虽都是京城制扇大户，可之前在生意上并无过多往来。如今表面看上去是亲近了不少，但毕竟两家扇坊还是各做各的，没什么牵连，实在没必要用儿子的婚姻来……”

“住嘴！”二太太突然厉声道：“你懂什么？如今扇坊生意是比前几年好了，但你也不看看这是个什么时局。”二太太扬眉，似乎努力在抑制自己的情绪：“先坐吧。”

穆楚宁见母亲语中蕴了一丝怒气与无奈，便不再分辨。

订婚后，他亦曾仔细思量过，对母亲的做法虽不认同，却也理解。

母亲多年来一直为穆家，为扇坊操劳。

父亲是个不顶事的，日日只顾赏花逗鸟。穆府的担子几乎全部压在了母亲一人身上。

他是想着要替母亲分担，却奈何自己与母亲的很多想法做法不同，时常闹出些不快。

这订婚一事，便是其中一件。

穆楚宁心系穆瑶，却被世俗的规矩拘着，又迫于母亲拿出家族兴旺来压制，故暂时妥协。

穆楚宁想着，不如趁此刻，与母亲彻底挑明，退了亲。

“娘！”

二太太抬手一挥：“宁儿，娘知道你心里装着穆瑶，但与郁娆的婚事势在必行。娘也想好了，你若实在放不下穆瑶，婚后，就收了她，做个妾吧。”

穆楚宁心中明了，穆瑶那个心性，岂能甘心屈服于规制之下，与人分享爱人？

何况自己也不会真的让穆瑶委屈来做妾。

“别说是穆瑶不同意，就算她同意，我亦不会同意她做妾。”话说的直白，确是穆楚宁心中真实的想法：“娘，请打消为儿子纳妾的想法，儿子也不会娶程郁娆的。”

穆楚宁说着低下了头，清冷眸子微动，恳切道：“身为女子，娘是知道做妾的苦的。我既心中只有穆瑶，又怎舍得让她去吃那份苦。”

二太太秀眉微动，目光倏然一沉，似被穆楚宁的话击到了。

动作微微一滞，方才回过神，手抚了抚腕上的白玉镶金镯子二太太轻声叹道：“其实娘非要你和郁娆成亲，不禁是为了扇坊，更是为了你的日后，她才是可以助你成功之人。”

“儿子知道您良苦用心，可现在朝廷表面固若金汤，实则已经是内忧外患。娘，您瞧瞧朝廷对洋人讨好的态度便知了。”

将头抬起，穆楚宁剑眉紧皱，眉间掠过一丝担忧：“朝廷现在已经签署了许多不平等的条约，朝廷割地，赔银子，让洋人在我们地界与我们抢生意，这桩桩件件看上去是朝廷的事，实则都是关系到我们黎民百姓。”

二太太似不大懂儿子的意思，也不说话，只挪了挪身子，斜靠在贵妃椅上，若有所思的听着。

“娘，朝廷赐我们扇坊封号，金匾，是荣誉至极，但树大招风，荣誉越大，越容易出事。现在扇坊风光，亦不需要她相助，若日后扇坊有事，娘又怎知她是真能助我的人？”

二太太越听越糊涂：“你这话什么意思？”

穆楚宁双手垂在身侧，思忖着，小声道：“刚刚儿子说了树大招风，朝廷又不作为，民间有不少传闻，说朝廷要与洋人打仗。娘，您想想，朝廷若胜，穆家依旧风光不需人助，若败了，那这朝廷是不是要改朝换代或是……”说到这，穆楚宁面上忧虑之色更胜：“到了那时，想必第一个遭殃的便是大门大户。”

二太太以手抵腮，思量片刻：“你说的这些大事我不懂，也都是后话，何况也未必就是真的，何况家境好总归是比下人强。说罢，二太太伸出玉指在额边揉着，面上现出复杂之色，另一只手挥了挥：“行了，你去换件衣服，瞧瞧郁娆去。”

见母亲一脸疲惫，穆楚宁也不忍心与其再争辩。

施礼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