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视厅堂，哪里还有穆瑶的身影。穆楚宁像是想起了什么，大步向扇坊后院的画房走去。

穆家扇坊面积很大，分为前后两个院子。前院又被分成了销售扇子的店铺和制作扇骨，合成扇骨扇面等流程的作坊。后院则是一间绣房，一间画房和一座小花园。

穆瑶平日总是喜欢待在画房，她说这样很方便，如果想到了新的点子便可以直接记录下来。

“果然在这。”穆楚宁声音清朗，踏着和煦的日光翩然步入画房，俊秀的面上已是一片温润。穆瑶正手持一柄扇面空白的宫扇，低头发呆。

“瑶儿怎么一人跑开了？”

穆瑶纤长的睫毛动了动，并未抬头，只淡淡嗯了一声。

“今日多亏了我们瑶儿，看来瑶儿很快便要成为穆家扇坊的制扇大师傅了。”见穆瑶不搭话，他锲而不舍的说：“今晚一起去看花灯，好不好？”

“少爷果然是少爷，都不急的吗？我们只有半月时间，你有把握完成皇上交给的任务？”

“不是有瑶儿在吗，有你在我当然不怕。”穆楚宁弓着身子，歪头欣赏穆瑶认真的表情，忽而一笑：“走吧，算是感谢你今天的出手相助，带你去看花灯，吃浮元子。”将穆瑶手中的宫扇抽走，穆楚宁拉起穆瑶就往门外走。

他握得太紧，穆瑶挣扎不能，一路被他拖着，直直走入灯光闪耀的长街之中。

“万家灯火闹春桥，十里光相照。舞凤翔鸾势绝妙，可怜宵，波间涌出蓬莱岛。香烟乱舞，笙歌喧闹，飞上玉楼腰。”

阵阵微风拂过，有淡淡的梅花香扑面袭来。穆瑶抬手挽了挽耳边被吹散的秀发，轻声吟诵。

两人并肩站在石桥的一棵梅树下，桥下便是上元花灯节的灯谜大会，穆瑶素来不喜热闹，见桥下人潮拥挤，便驻足居高观赏花灯节的盛况。

“瑶儿觉得今夜的景色与这曲中之景哪个更令人迷醉？”

“曲中诉尽元宵佳景，宛如与神仙同欢，自然是美的。但穆瑶觉得，这景色动人与否，多半是要看同赏之人是否心意相通。”

“这么说来，我倒是问了一句不该问的。”穆楚宁小声嘀咕。

“什么？”穆瑶没有听清，谁知转头就迎上了穆楚宁灼热的目光，就像被什么东西砸中额头，一时动弹不能，只有看着他的眼睛。

“若瑶儿觉得美景要与心意相通之人同赏才算不被辜负，那今夜的景色岂不是神仙住所也比不了的了。”

“说的什么浑话。”穆瑶放在身前的十指紧紧的搅着一条白色真丝绣牡丹图样的帕子。

“是浑话，不过，我怎么看到有人红了脸呢！”穆楚宁原本是站在穆瑶身侧的，此刻话音未落，便一弓身，将脸凑到了穆瑶的面前。

穆瑶下意识的想伸手推开他，却不料身后一个莽撞少年跑过，撞倒了她。

站立不稳，穆瑶身体晃了晃，整个人向穆楚宁怀里扑去。

只一瞬间，她感觉自己跌入了一个温暖厚实的臂弯中，一股强大的力量紧紧将她包裹住，旋即脖颈处出来轻微温热的呼吸气。

“没事吧？”穆楚宁关切温柔的声音在穆瑶耳边划过，似春日里的一道骄阳，炙热，温暖，带着眷恋的气息，将自己密不透风的牢牢包裹。

穆瑶这才回过神来，慌乱挣脱后退：“没事，我没事。”

她无措的整理着衣襟，急忙挪步向桥下走。

穆瑶心跳如擂鼓。

看着少女纤细的背影在灯火中无限拉长，穆楚宁不禁回想起两人初识的情景，竟也是这样一个热闹的上元节。

“宁儿，你慢点跑，人多，小心摔跤。”

十二年前，穆楚宁跟随母亲一同去花灯节凑热闹。穆楚宁的母亲是穆府的二太太，当时却也是穆府当家的女主人了。

穆老爷向来对穆府中的事不闻不问，只将心思给予养花逗鸟之上。自从大太太死后，更是如此，他将穆府所有的事情全部交予二太太打理。

“哎呦，你没长眼睛吗，看不到本少爷在你身后吗？”穆楚宁被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无意踩了一脚，便发起了少爷脾气，抓着她不依不饶。

“瑶儿，出什么事了？”吴妈听见声响，跑至跟前，却发现自己家的侄女正被她主家府里的小少爷揪着衣领，大声喝斥呢。

吴妈大骇，急忙认错。心里想这也太巧了，灯会上这么多人，偏偏碰上了她这不好说话的东家。

“这是哪里来的野丫头，这么不知道规矩？”二太太闻听儿子被撞，心疼不已，走到三人面前，脸沉了下来。

“二太太，这是我远方的一个侄女，今天才来的，今儿上元节，带她来长长见识，不想无意冲撞了少爷。”

二太太一双化成远山黛的眉毛向上挑起。由下至上的打量着穆瑶：“吴妈，你在京城可没亲戚，将这小丫头弄来，是想将她留在穆府？”

吴妈知道二太太为人，平日对下人严格苛刻，此时她也不敢隐瞒，只低低的垂着头，一个劲的作揖。

“这么小的丫头，能做什么？还是趁早打发了去。”

“二太太，瑶儿无意冒犯少爷，瑶儿可以做很多活，求二太太收下我。”穆瑶机灵，扑通跪倒在二太太面前，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

“娘，要不就收下她吧，让她服侍我，还可以陪我玩。”穆楚宁虽娇纵任性，却也心慈，见不得女儿家哭，拉着她娘的衣袖撒娇。

见儿子撒娇耍赖央求，二太太只能妥协。

穆楚宁欢喜，自小府里只有他一个孩子，无同龄人陪伴的他总是觉得无趣，现下有人作伴，心里欢喜的很，拉起穆瑶的手，两人欢欢喜喜的去看花灯了。

“你叫什么名字？”

“瑶儿。”

“没有姓氏吗？”

穆瑶抿着可爱娇小的薄唇摇头。

“那以后你就姓穆，叫穆瑶可好？”

穆瑶用力点头，头上的双平髻有些散乱。当时幼小的穆瑶还不知道这个顽皮的男孩子日后将时时护着她，成为她身边最重要的人。

穆瑶手指一个仙鹤样式的花灯：“少爷，我们去猜灯谜？”

穆瑶瘦弱的身影在穆楚宁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儿时的他们不曾想到，这一生，他们的缘分就此注定，便再也无法分离了。

从往事中悠悠醒转，见穆瑶停在一盏花灯前，蹙眉凝神，穆楚宁不自觉的想要去拉她的手。

“什么，少爷？”

“往后的每一年，你都与我一同赏花灯如何？”

穆瑶极力掩下面上的欣喜，轻啐了一口：“谁要永远与你一起。”

“难道瑶儿想要抛弃我，不理我了？”

穆瑶耳根处泛红，觉得穆楚宁的视线要将自己烫穿了，她窘迫的转头，看向对面的花灯谜，随便念了一句：“山边泉下有人来？少爷，你说这灯谜猜的是什么？”

“是水仙。”穆瑶自问自答。

纯白的水仙花泛着光，在她的脑海里飘散，花未开而香气先至，似仙子余音，在她的心头萦绕。

“啊！”穆瑶发出一声急促的轻呼，调头跑了。

“……”穆楚宁想破头也没猜到会是这个发展，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甜腻气氛被当场打断，将他不能为第二人道也的心思堵在了胸腔中，眼睁睁的看着穆瑶像个偷了他怀中草药的小兔一样，融进皎洁的月色中去了。

此时的穆府大宅里人仰马翻，二太太坐在偏厅的正位上，急怒交加的瞪着列成一排低头瑟瑟发抖的下人：“你们这群废物，找个人都不成，少爷好端端一个大人，怎么就不见了，都给我去找，找不到今晚谁都别想吃饭。”

“太太别急，少爷兴许又是跑去哪里玩了，哦，对了，今晚有花灯会，指不定少爷去猜灯谜了。”二太太身侧站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妈子，相貌凶恶，却一脸讨好的笑言。

“今天我请了程府的老爷夫人和他家的郁娆小姐来做客，就为了给宁儿结下这门亲事，他却如此顽劣，不见人影，我怎能不生气。”

“刘妈，你去瞧瞧穆瑶那丫头在不在，宁儿是不是又被她拉出去了，还真是个小妖精，早晚要打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