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雨过后，春日的凉爽在夜晚悄无声息的消失殆尽，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微风轻柔，城中百姓似乎很是喜欢这样和暖的天气，街上比平日多了好些人。

穿过两条热闹的街道，吴妈无心理会街边摊贩的叫卖，只低着头，手紧紧攥着腰间的衣襟处，似是在保护什么东西。

她脚步越发加快，光滑的额上已经微微沁出了一层薄汗。自见过穆瑶后，吴妈便心事重重，面上始终阴沉着，并没有特意描绘的纤细淡眉在她素白面上紧紧蹙成一个八字型。

她紧抿着唇，目光盯在面前巴掌大正在移动的方砖上。脚步微微一滞，抬头，她眼前正是一座高门大户。暗红色的大门上两个泛着金黄色的门环很是耀眼，高高的门头上用黑漆漆成了两个大字：程府。

吴妈将紧攥衣襟的手放下，随即又在身体两侧握成拳，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再次抬起了腿。

程府的门口有三阶并不高的台阶，但吴妈却一步一步走的很慢，似乎这台阶让她很难抬起腿来。

半晌，她终于将身子移到了台阶上。

粗糙干裂的手指轻轻搭在门环上，吴妈目光在自己脚尖处转了转，又将手松了开。

她眉心动了动，双手手指紧紧绞缠在一起，表情很是为难复杂。

“我这么做应该可以救瑶儿吧！”她低低自语：“这次闹出了这么大的事，二太太定不会再留瑶儿在府上了。”

她虽不是近身伺候二太太的老妈子，但对于二太太的为人处世，她却清楚的很。

在二太太还未嫁进穆府时，吴妈便在穆府伺候了。她见过二太太惩处下人的手段，更清楚她会怎么对付一个可能毁了她儿子前程跟婚姻的女子。

既知道穆瑶将要面临什么险境，她自是不会不管的。无论是看在她将穆瑶养大的情份上，还是看在受到故人所托的情份上。

想到十几年前，穆瑶还在襁褓之中。穆瑶的母亲，那个曾有恩与自己的苦命女人在临终将她托付与自己，并将她视为珍宝的东西一同交给她时，她便发了誓，无论如何，拼尽这一生的力气也要护着恩人的女儿。

如今穆瑶不仅被关，甚至还会因此受到驱逐。更可怕的是，一旦被驱逐，穆瑶就会离开穆家，更会在制扇这个行业里再无立脚之地。

她的恩人，穆瑶的母亲曾经那么希望自己女儿可以成为如她一般好的制扇师。她一定要救出穆瑶，让穆瑶完成她母亲的遗愿。

思及此处，吴妈便不再犹豫，手指再次搭在了那微微温热的门环上。

“呦，这人瞅着眼熟，难不成是吴妈？”刚要叩动门环，身后一个女子尖利的声音便自不远处传了过来。吴妈手上动作一顿，心便沉了下去。

她眼皮略略一抬，赶紧将目光中那种悲戚，担忧，决绝的复杂神情收了起来。转身，唇角扯出一个不大好看的弧度：“红袖姑娘。”

“还真是你啊，你不在穆府里伺候着，怎么跑到我们程府门口来了？”红袖侧头看了看吴妈两手空空，疑惑的撇着嘴，眼珠却咕噜噜的转个不停。

红袖虽是程郁娆的贴身侍女，从小跟着程郁娆，也可谓是程府的上等下人了。但她在别人面前也并非都如此跋扈，只是面对吴妈，她却不怎么客气。

她知道吴妈与穆瑶的关系，自然将吴妈视为穆瑶的同类，说话便带了些挑衅，不屑的意味。

“我……”吴妈一心只想着穆瑶的事情，压根没想到会在程府碰到红袖。她一边思忖着，一边下了台阶。

见红袖是一个人回来的，吴妈心中一动：“郁娆小姐没回来？”

红袖眼角一扬，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没有，我家小姐现在在穆家扇坊帮忙，很忙，可不像穆瑶那么好命，可以在柴房整日整夜的休息。”说着她还故意将柴房二字的音调挑高，讽刺的笑了笑。

“哦……”吴妈故作无奈，可惜之色：“那我先回府了。”说罢，吴妈便从红袖身边穿过，不想再与她说话。

“等等。”红袖扬了扬尖细的下巴，转身，走到吴妈面前：“吴妈，你是来求我家小姐在穆家太太面前说话好的吧？”

见吴妈知垂着眼皮不回答，她便觉得自己猜对了，竟呵呵轻笑了出来：“吴妈，我劝你还是不要再为穆瑶操心了。你毕竟也只是个下人，穆瑶如今犯了大错，可不是你一个老妈子能救的了她的。”说着她还装作同情的上下打量着吴妈：“你还是好好管管你自己吧，一把年纪了，若是哪天被穆家扫地出门，怕是都没了去处。”

“我老妈子日后的活计就不劳红袖姑娘担心了。”说着，吴妈提步便要走。

“我担心你做什么，不过我可告诉你，穆瑶的事，你最好不要去找我家小姐。她是自作自受，这次任谁都救不了她。”

吴妈没再回话也没回头，只脚步顿了顿，随后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离开了。

自己想要见的人没见到，吴妈拐进一个胡同后，停下脚步，不甘心的再次摸了摸怀中的东西，接着认定一个方向便快步走出了胡同。

程家扇坊同穆家一样，销售扇子的铺面与制作扇子的院子相连。

吴妈在程家扇坊门口略一徘徊便一咬牙走了进去。

晌午十分，程家扇坊的店铺内没什么人，只有一个账房先生和一个伙计在打着盹。

吴妈走到账房先生面前，轻轻敲了敲柜台。

账房先生被惊醒，以为是有人来买扇子，急忙摆出一副笑脸。刚要叫伙计，便听吴妈说道：“这位先生，你们老板程老爷在吗？”

账房刚要发出的叫唤声停在了喉咙中，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吴妈，见她只是下人打扮，便不耐烦的打发她：“不在，你有什么事就说我们老板忙着呢，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

吴妈知道他这是狗眼看人低，也不恼怒，只平静的淡淡道：“我是你们老爷的一个故人，找他有事，若是他在，麻烦先生帮忙禀报一声。”

“故人？”账房先生复又打量了吴妈一番，心中有些迟疑：虽然这老妇人不像是有钱人，但看这年龄，说话谈吐也不像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莫非她真的是老爷的故人？

想着，账房先生的刻薄，冷淡的脸上也缓和了表情：“是这样的，我们老板去外地办事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你要是有急事可以留个口信，等我们老爷回来我告诉他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