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艾莉并飞于火星的空中。

我们所在的高度不高，离地只有一百米左右。地面上的细节——那些赤红的土壤、大大小小的岩石组成的凹凸不平的荒漠和丘陵——也尽数映入了我们的眼帘。

微微低头，便可以俯瞰广袤的红色大地，这感觉不赖。但我们有任务在身，欣赏景色什么都只是附带的福利而已。

比如说我，此刻就无暇欣赏身下那荒凉却有着别样美感的景象。我的目光，盯住了手中仪器的屏幕。

我手里的仪器是一个远距离红外线测温仪，非常精密可靠，对于距离的要求也比一般的测温仪宽容得多。用它对准正下方的土地，那块小屏幕上便会显示出土地的温度。

只要温度有异常的升高，基本上就意味着此处有地热资源，值得进一步考察。

我和艾莉的手中各有一个这样的测温仪，同时工作——这样在一定程度上便可以减小测量误差。如果两人手中的仪器同时显示了异常温度，这结果也就更加可靠一些。

至于飞行的路线，我们不需要操心，因为背后的电脑早已规划好了线路，也会负责操控飞行的速度和高度。这套单人飞行载具的手动操控功能，仅仅只是电脑出故障时的备用方案而已。

我和艾莉的手上拿着测温仪，而我们腹部的安全带也捆着东西——气体反应炉的零部件，以及铁基催化剂。将这些东西送到之后，那艘飞船上的科学家们便可以着手制造乙烯了。

有了乙烯便有了塑料，也就有了润滑剂、薄膜、胶带、电器所需的绝缘体、必要的医疗工具、工业和农业所需的零件……总之，这是现代生活方式的保障，更是基地发展的前提。

忽然，我的眼角余光瞥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抬起头，我看到了前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红色的线。眨了眨眼，我发觉那条线正在逐渐变粗。

“艾莉，好像……起尘暴了。”

“尘暴？”艾莉的手一抖，把测温仪丢了出去。幸亏测温仪的带子绑在她的手腕上。

“没关系啊，就在这里降落吧，避一避就过去了。”

艾莉的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那是火星尘暴诶……”

“不是早就给你说过了么？没关系的。火星的气压不到地球的百分之一，所以不管风速再快，影响都很有限。只要在地上躺着待一会就可以了，不用怕。”

说话的同时，两人已经开始往下落了。

高度降低，引擎熄灭，降落伞打开……我们很快就落在了地上，然后赶忙收拾降落伞包。

如果在尘暴到来的时候降落伞还没收好，那乐子可就大了。

天边的那条线已经变成了横在天地之间的一道屏障，这意味着尘暴距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我收好了降落伞包，然后帮着笨手笨脚的艾莉，给她也收拾妥当。然后卸下背后的飞行载具，抱在怀里。我们寻到了附近一处地势比较低洼的地方，一起躺在了地上。

躺好之后，艾莉却还是一个劲地往我身上挤。

“我害怕……”

看着她那紧绷着的脸庞，我忽然很想把她抱在怀里。然而笨拙厚重的宇航服隔绝了我俩，身上的飞行载具和零部件更是沉重的负担，让我几乎做不出任何动作来。

我只能用言语安慰她：“没关系，有我在呢。”

突然，尘暴到了。

隔着密封的头盔，我听不到风声。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灰蒙蒙的，而且掺上了红褐的杂色。可见度变得非常之低。

等待了许久，尘暴也不见减弱。

或许，这是个比较合适的交谈时机——这么想着，我便出声唤道：“艾莉，能听到吗？”

“可以啊，怎么了吗？”

我有些犹豫：“你……知道现在这个世界的性质吧？”

艾莉笑道：“知道啊，是咱们俩的领地嘛！”

“不，我的意思是，”我强调道，“这个世界是虚拟的，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吧？”

“当然知道啊。”艾莉回答得很是轻巧。

我却又问道：“这个世界里，除了我们俩以外的所有人，都只是幻影，是我潜意识的分身——你明白吧？”

这下，艾莉就开始有些迟疑了：“这个啊……我也知道呀。早就说过了嘛，我能信任的只有你。”

“那么泰勒呢？你的父亲，”我转过头，隐约能看到艾莉躲闪的目光，“也是我潜意识的投影，是幻象，是虚拟人物。就像是游戏中的NPC，只是表现得更拟人而已。”

艾莉不安地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之前观察了一下你在见到泰勒时的神态。我觉得，你并没有当他是个幻象，而是真的把他当成了抚养你长大的父亲。别狡辩，艾莉，我很了解你，你没有那么精湛的演技。你在见到泰勒时的表现是出自内心的，不是演技。”

我说完，又等了片刻，艾莉却还是没有吭声。她一动不动，静静地注视着我。

过了好一会，艾莉终于出声了：“我的记忆还在。从九岁被收养开始，痛苦的童年一下子变得无忧无虑，一切就像是个美好的梦……我真的非常、非常感激他。你能理解吗？那些记忆，都在我的脑袋里面，只要仔细回忆一下，就像是昨天才刚刚发生过的一样。你让我怎么把这些记忆都当成虚假的？那是我的记忆啊！”

“但这些记忆的确是虚假的，是被别人灌输的。”

“别光说我，说说你自己！”艾莉的嗓音陡然拔高，“你的父母，你的朋友……这些，在你的记忆里应该都存在着吧？如果他们现在就站在你的面前，你会把他们都当做没有生命的木偶吗？”

我不禁默然，无言以对。

仿佛忽然泄了一大口气，艾莉喃喃道：“我知道的啊，我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可是那又怎么样？现在我的身边有你，有你帮我支撑着。我觉得，就算是一直这样下去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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