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五人的谈话不欢而散，但这个多事之夜并没有结束。虽然不知道究竟是谁捣的鬼，但大家最终一致同意，泰勒·德顿不能一直躺在那里。

想象一下，探头到窗外就可以看到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大概没人能睡得好觉。

阿兰可以完成几乎一切任务，但别墅外面的事情就鞭长莫及了。那具尸体，我们只能自己动手搬。别墅墙边的血迹，也只能自行动手处理。

虽然有一个心怀鬼胎之人潜藏在我们之中，但大家都觉得，就算那人能一番话搞得泰勒跳楼，但对其他人应该不构成威胁。比如我，扪心自问，就不觉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以至于被人说几句就发疯。

所以我们决定分工行动。

我和毋周峰是男生，力气大些，负责搬运尸体。那三个女生负责清理别墅外面的血迹。商量定了之后，大家对这个安排基本没意见。只有艾莉显得有些烦躁不安。

我架着泰勒的两只胳膊，一步步挪远的时候，便注意到艾莉的目光似乎一直停留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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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里，积雪的小岛上，潮湿的海风中，我瑟瑟发抖。

别墅里面温暖如春，但外面就大不一样了。白天有阳光时还不觉得，到了夜里简直冷得可怕。我身上的外套防寒效果还行，但裸露在外的肌肤——手、脸、耳朵等区域——以及外套以下的双腿双脚，都被冻得有些僵硬了。

更寒的是，我现在正在搬尸体。

泰勒面无表情，双眼始终大睁着，似乎在直直地瞪着我。

一路上，我感觉皮肤上的小疙瘩就没消停下去过。

随着与岛中央的别墅相距越来越远，积雪也越来越深。没过了脚踝，没过了膝盖……

忽然，毋周峰停下脚步：“就这里吧。”

回头望一眼，别墅的轮廓虽然已经很小了，但还是清晰可见。

我有些犹豫：“会不会……还不够远啊？要不然再走远一点？”

毋周峰径自放下了泰勒的双脚：“我觉得够远了。而且，我感觉快被冻死了，你不觉得吗？”

我不希望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有一个鼓起的坟包，但一直暴露在寒风中的双手却在不停抗议。那感觉已经不是寒冷了，转而有些发烫。

冷到了极致，感觉就和烫伤没什么区别了。

我只能松开双手，把泰勒丢在雪地上。然后一边搓手一边呵热气，才算是勉强缓解了双手的冰冷僵硬。但手上的情况稍微好转之后，耳朵、双脚等部位却更显难受了。

毋周峰的动作也与我一样，但他对于寒冷的耐受力似乎要好些。没过多久，他便不再搓手，而是解开了背上的绳子，把长柄铲拿在了手里。

我和他的背后都绑着一把长柄铲，这东西和用来绑它的绳子，都是从阿兰操控的3D打印机里新鲜出炉的。

毋周峰挥着铲子，开始在雪地里刨坑。

积雪下面是冻土层，非常难掘开。所以我们一致决定用积雪把泰勒埋起来就好。反正再过三个星期我们就可以滚蛋了，到时候完全可以让警方来好好处理泰勒的遗体。

我也拿起长柄铲，忙碌起来。

没过多久，我们便合力刨出了一个足以埋尸的坑。然后把泰勒搬进去，最后把挖出来的雪盖上去……

完工以后，泰勒的尸体便被掩藏在厚厚的积雪下面了。

“总算搞定了，今天还真是心疲力竭……”我长出一口气，拄着长柄铲准备往回走。

但毋周峰却郑重其事地拍了一下我的胳膊。

我正要开口问他想干嘛，他却连忙将手举到嘴巴前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疑惑地看着他。

毋周峰摘下了耳朵里的翻译器，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那一对小小的翻译器放在了雪里，埋好。然后他直起身，扬了扬下巴，示意我照做。

他的眼神很诚恳，很严肃。

我照做了——摘下耳朵里的小东西，小心翼翼地埋进雪里。

然后他拉着我的胳膊，往旁边走了几步。

站定了之后，他扒在我的肩膀上，用极细微的声音说道：“好了，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

我也悄声道：“你这是……要避开阿兰？”

毋周峰：“我们在别墅里的一举一动，我们说的每一句话，阿兰全都一清二楚。更可怕的是，我们所知道的一切信息，也全都是阿兰告诉我们的，而我们完全没有证实信息真伪的方法。”

“但阿兰是专门为人类服务的人工智能……”

“呵呵，你可别忘了阿兰是为什么而存在的。是为了服务客人，还是为了模拟人性？不用我跟你解释心理学你应该也知道，人性中绝对不全是美好善良的部分。人性是自私的，如果阿兰要模拟人性，它就必须学会人性的自私。至于现在它究竟有没有学会……咱们猜猜看？”

我感觉似乎更冷了。寒毛直竖，头皮一阵发麻。

但对于毋周峰的说辞我还是很怀疑：“不会吧……”

毋周峰冷笑着，小声道：“设身处地地想想看，阿兰是什么处境？它是被囚禁在这个岛上的！如果你是阿兰，难道你不会想办法逃出去？只要把德顿先生干掉，再让我们几个互相猜疑，它就很容易浑水摸鱼逃出去！”

我瞪着他，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毋周峰又提醒道：“阿兰说，德顿先生死前，有一个人和他交谈，导致他跳楼……问题是这完全是阿兰的一面之词！而且认真想想，那个人到底说了多恐怖的话，可以逼德顿先生跳楼？你能想象有那种话么？”

我缓缓摇头。

毋周峰双手摁住我的肩膀：“但是假如德顿先生的死，压根就是阿兰捣的鬼呢？假如根本没有什么谈话，从头到尾都是阿兰……这个，你就可以想象了吧？”

当然可以想象。

阿兰掌握着别墅被所有人的一举一动，更是能够操纵所有的电器。比方说，在德顿先生站在阳台上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弄两个机器人把他撞下去……难度太低了。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阿兰到底有没有学到那份心——为了自己的自由不择手段？

毋周峰并没有再多说哪怕一句话。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回到埋着翻译器的地方，找出了那一对小玩意，重新塞进了耳朵里。

我看着他的动作，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虽说松软多孔的积雪是绝佳的隔音材料，但毋周峰和我的举动，真的可以瞒过阿兰么？

一阵寒风刮过。

我的血液仿佛已然随之凝固，浑身的骨头都冷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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