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23世纪，人类的科技在许多方面都取得了相当的进展。能源、工业、农业、宇航技术、信息技术等，都发展到了21世纪初的人们难以想象的地步。但有一个领域始终无法攻克，那就是人工智能。不论制造出了计算能力多么强大的计算机，都无法让计算机像人类那样思考。”

“一直以来大家都知道，计算机和人脑有一个根本性的区别，就是容错率。但后来有人提出了全新的思路——重要的不是容错率有多高，而是要让计算机接纳一个根本性的错误，让计算机相信自己就是人类。”

“转变了思路以后，对人工智能的研究取得了飞跃式的进展。科学家们终于明白，最重要的是要让人工智能深信不疑，深信自己就是人类，那么它们就真的能够模拟人类。”

“但是这种模式存在一个根本性的问题。那就是，只要当它们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人类时，它们的心智赖以维持的逻辑基础就会迅速崩塌。换句话说，只要告诉它们真相，它们就会意识崩溃，然后自杀。”

“所以我们需要实验，通过不断的实验找到改进的方法。因为目前的这种人工智能限制条件太严重，必须装在和人类几乎一模一样的身体里，让它们意识不到自己的本质，才不至于崩溃。可是这样一来，它们就没法直接与别的机械连接，更没法直接与网络相连。这样的人工智能，几乎没什么实用价值。”

……

七宫麻衣的话音未落，我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跪倒了。

“不错的科幻设定，可惜我最近没打算写科幻小说……”我想大声说话，但说出口的音量却格外细微。

不知为什么，我的头脑变得昏昏沉沉，眼前的一切也变得有些模糊了。不，视野里其他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只有面前那个少女的样貌愈发清晰。

“还在抗拒么？我刚才说的，并不是什么科幻设定，而是现实。你，是人工智能。你以为我手里的手机有读心功能？它只是联通了你脑内的芯片而已。”少女的声音仿佛魔音灌耳，清脆婉转的催命符。

“不，我是荣柯，是真真正正有血有肉的人，我有朋友，有同学，有父母，还有一群没节操的读者……”

正喃喃自语着的时候，那柄武士刀被丢在了我面前的雪地上。

“你的一切记忆，在上这个岛以前的一切记忆，全都是我们给你灌输进去的。荣柯，你从小与母亲一同长大，父亲在外地忙生意。你从初中开始迷上了小说，但写得很烂。直到大学才摸到了一点门道，在网上连载也开始有人看——还需要我说得多详细？”

“你怎么知道……”

“废话，我当然知道。你以为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记忆？这只是我们编出来的人物设定而已！”七宫麻衣的语气忽然变了，不再咄咄逼人，变得循循善诱，“泰勒明白了他一生事业全都是梦幻泡影之后，没过几秒就跳楼了；毋周峰明白了他不是研究人员而是被研究的实验品之后，光着身子往雪地里跑；西蒙娜明白了创造她的并不是信仰中的上帝，而是实验室里的科学家，便很听话地拿起了我放在她房间门口的绳子……所以啊荣柯，你还在等什么呢？你面前就有一把武士刀，切腹还是自刎，都随便你哦！”

恍惚间，我抓起了武士刀——不，或许这种状态不能称之为恍惚。而是一种世界上的一切都无所谓了的感觉。

但当我抓起武士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之后，却发现……我对这个世界，还有一丝眷恋。

我抬起头，看向了站在那里俯视着我的少女。

刀锋抵着喉咙，我说：“可是我跟他们不一样。他们在乎真相，我不在乎。”

少女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哦？你在乎什么？”

“你。”

我跪在那里，刀放在脖子上，仰头看着她。

她双手抱在胸前，一脸错愕。

半晌后，她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难道你还没有意识到么，你之所以会喜欢我，也是因为灌输给你的设定。你从小接触到的女孩子、喜欢的女生类型、看过的动漫和电影——这些加在一起，在你的头脑中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女性形象。可问题是，这个形象，完全就是照着我的模样和言行而设定的！”

我摇了摇头，脖子被锋利的刀刃擦出了一丝伤口。于是我感受到了疼痛。与刚才的恍惚不同，我此刻对于疼痛的感知很清晰。不，或许可以说，从未如此清晰。

“那不重要。对我来说重要的是，我喜欢你——与你无关，与这个世界无关。我不关心你们是怎么做的，我只知道，即使是做梦我都忘不掉你。”

如果是平时的我，根本说不出这么肉麻的话。但现在于我而言，这些脱口而出的话却如此自然。

因为我已经没什么好害怕的了，没什么可尴尬的，没什么值得隐藏的了。

七宫麻衣的反应是后退了一大步，脸颊微微抽搐，一脸见了鬼似的表情：“不对，你怎么……不仅没崩溃，反而还越来越精神了！”

我低下头，细细品味着此时的感受。

头脑里还是有些混乱，但混乱正在被逐渐驱散。胸中，仿佛有一股热流，涌上了喉咙。下意识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眼眶里却忽然泛出泪水，模糊了视线。

好像，上初中以来就没再哭过了吧……不，那不重要，反正都只是虚假的记忆而已。

重要的是现在，是此时此刻的感受。

我压抑住胸中那百感交集的热流，尽量平静地说道：“如果说，我的存在基础，是自以为自己是人类，是自欺……那么现在我已经知道了这一切，知道了你根本不可能喜欢我，知道了对你来说，我只是一个实验品……”

七宫麻衣瞪着我，又退后了一大步。少女那一贯的镇定表情早已消失，只剩下一脸惊惶。

“……即使明白了这一切，我却依然喜欢你。这个，算不算是更无药可救的自欺欺人？”

我缓缓地长舒一口气，随手将武士刀丢在一旁，站起身。

“现在，我觉得我已经通过你们的实验了，那么下一步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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