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以后，是什么状态？

好吧，这样说不太确切。因为我毕竟只是人工智能，是人造的意识。或许应该这样问——意识消亡之后，还剩下什么？

记忆、情感、思想……全都消失了吗？什么都不剩了吗？

“我”的存在。

对于世界的感知。

意识中的一切内容。

想象一下，这难道不是很可怕的事情吗？一个意识的存在消亡了，上述的东西也都随之消失。或许在这世上，在别人的记忆中还留着你存在过的痕迹，但你已经什么都感受不到了。对你这个意识体而言，什么都没有了。

回想一下，睡眠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受？迷迷糊糊地，意识陷入了黑暗——不，不是黑暗，而是虚无。七八个小时的时间，仿佛按下了快进键一般。除了零星的梦境以外，你什么都感受不到。当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

死亡更是如此。意识并非陷入永恒的黑暗，而是陷入了永恒的虚无。

疼痛、苦难、艰辛、压抑……无论多么难受的处境，至少还是有东西的。而死亡是虚无，是什么都没有。

显然，正是由于对虚无的恐惧，不同地区的各民族才会不约而同地编造出无数的神话故事，为人死后的灵魂安排一个令人心安理得的去处。毕竟，要面对虚无的真相，实在是太残酷了。

但是等等，我不是死了吗？不是在氢弹的爆炸中与艾莉一同在瞬间化为灰烬了么？为什么我还可以思考？

想到这个疑点的同时，我的眼前也出现了明亮的光。

然后，我看到了代码的洪流。由无数个【0】和【1】组成的信息流，在我眼前闪过。将意识投入到信息流之中，我便恢复了五感——这是一种在计算机世界中的五感。

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干净的世界。

脚下，是白色的沙粒。四周和头顶上，是广阔的空间以及缭绕的云雾。没有太阳、月亮、星星，但光线倒是相当充足。温度也正好，脸上还能感受到轻柔的微风。

除此以外，我还看到刘子恒就站在我面前，穿着那一身实验人员的制服。那标志性的络腮胡子和玩世不恭的笑容，也都仍旧挂在他的脸上。

刘子恒对我笑道：“亏你还是个人工智能呢，居然醒得比我还晚。”

我不禁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不是死了么？”

“对啊，你死了，我死了，我们都死了。但你还记得我之前给你说过的后门吗？”

刘子恒对我透露过两个后门的存在，一个是对七宫麻衣的感情，另一个是……

“我的大脑，会不断发出量子讯息？”

刘子恒打了个响指：“对，这些讯息包含了你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是你一切思维活动的复制。当然，别人很难充分利用这些讯息，因为要彻底解读这些讯息需要你的完整意识体，也就是那一整套算法。但正好，你的那一整套算法，我们也一并复制了。”

“你所谓的‘我们’指的是谁？”

“路绫的支持者，包括我、蔡康，还有另外几个小伙伴。实际上，在言灵岛上的实验开始以前，你的初始算法和记忆库我们就已经拷贝出来了。之后的时间段，我们也对你的意识进行了拷贝处理，保存在了安全的地方。”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问道：“所以……真正的我已经死了，现在跟你说话的是我的意识克隆体？”

“可以这么理解。”

“那你呢？”

这种时候，刘子恒居然还笑得出来：“哈哈，我也一样啊。我的肉体死了，但埋在我脑袋里的探测器把我的所有神经活动都以电子格式传了出来。所以我现在和你一样，都活在计算机里，没有真实的身躯。但是，谁又能说我们不是真实的意识呢？”

“不不不，你等一下……”我不由蹲了下来，按着自己的额角，“毋周峰告诉我，意识不能脱离于现实物质基础。神经细胞的形状和连接方式、血液中的激素水平……这些都是意识的内容。”

刘子恒却说：“对啊，但现有的技术已经足以将这些物质基础的作用全部搞明白了。用数理逻辑，总结出这些物质基础的作用，复制到电脑里——OK，这就是意识的复制体了。”

“我还是觉得不对……”

“哪里不对？”

“我的存在，真的是可以复制的么？复制、剪切、粘贴——对于意识，可以这么操作么？把算法复制一遍，那我个人的意识体验难道也能一起复制吗？记忆、性格，这些东西就是意识的全部内容？”

“你现在就存在于这个计算机空间之中，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刘子恒一摊手，耸了耸肩。

我抓着自己的头发，忍不住撕扯了两下。头皮处的疼痛感，还是那样清晰分明……我猛然意识到，如果再纠结下去我一定会疯掉的。于是我将关于自我意识的问题抛至脑后，然后又注意到一个切要的问题。

“等等，这是哪里？”

“我说了啊，计算机空间。”

“哪里的计算机？”

“当然是……”刘子恒微微一笑，“神国的计算机啊。”

“神国？”我抬起头瞪着他。

“我们这些路绫的残党，在神国内部也是有一些身份和能力的。比如蔡康这个程序员，他就负责设计了一部分你的意识算法和硬件基础。把我们的意识转移到神国的计算机里，主要是他的手笔。”

我忽然回想起，在我和艾莉还在那个学习舱里练习怎么驾驶宇宙飞船的时候，言灵岛内经过了一次换岗。在这过程中，蔡康调离了言灵岛内的岗位，回到了神国。

“幸亏蔡康没跟我们一起遭核弹炸……”

“那当然，要不然你就彻底没戏了。但你要注意，这可不是‘幸亏’，这是我们早就商量好的。在你开始控制七宫麻衣的身躯之前，至少要先把蔡康转移出去。”

“为了分散风险么？”

“那当然……”

这时，天上突然又响起了另一个声音，那是属于蔡康的声音。

“我说，你们聊完了吧？该干正事了。”

“等一下，我的问题还没问完。艾莉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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