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宁摸了摸自己的肉身，发现自己的魂魄从肉身里穿了过去，根本无法进入。

“为什么会这样？”秋宁试了几次，都毫无作用。

阿律犹豫了一下，说:“可能你的身体里已经有魂魄了，而你的意志又没有那些冤魂强大，所以才回不去吧。

“那现在该怎么办？”秋宁看了看阿律。阿律招了招手里的灯笼说:“不如你找一个你叫的出姓名的魂魄，我把它招来问问？”

“唐宗主！他不是刚死吗！”秋宁刚开口，阿律就摇了摇头说:“不行，得连名带姓。无名之辈，生死簿上没有的。况且他生前妄图滥用地府的魂魄，以阎王大人的性格，估计他已经魂飞魄散了吧……”

秋宁听完不由感到一阵悲凉。；

这个唐宗主，费尽心思像在人世间多活几年。到头来，却落得个一无所有的下场。藏匿得那么深，机关算尽，到最后，连个记住他姓名的人都没有……

众叛亲离，无端横死，无人祭奠，魂飞魄散……可怜他碌碌一生，延魂续命，却活得毫无价值。

外头的武士窸窸窣窣地低语着，似乎在密谋如何逮捕德玄子会比较快。秋宁突然灵光一闪，问:“如果不是凡人，妖精死了，魂魄也归地府吗？”

阿律点了点头。

秋宁说:“那你试试帮我找一只妖精。”

“名字叫——窸窣！”

秋宁呼唤出名字，阿律的灯笼一摆，面前就撕裂开一道黑红的口子，那仿佛血洞般的口子里，流淌着无数灰白的鱼骨架。

“窸窣！”

秋宁再度呼唤，一个小小的骨架从口子里飞了出来，落到了秋宁手里。变成了一只闪烁着灰白光泽的蝙蝠。

“怎么？想寻仇吗？我已经救出了我的孩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那只蝙蝠声音沙哑难听。它傲气地一挺脖子，反正死都死了，它已无所畏惧。

“我问你，为什么现在我没法儿回到我的体内了？你不是能抽出我的魂魄吗，你现在，能帮我回去吗？”秋宁并未苛责那只蝙蝠。

“可能是潺潺的意识占据了你的身体吧……”蝙蝠轻轻飞向了秋宁的肉体:“潺潺还不到三百岁，连化形都不会，就被天地宗捉走了。”

“你知道吗，从万安城开始，我就一直跟着你了。我从万安城就开始跟你了，那时潮间子靠那块长生锁找到你，我就一心想要害死你，释放你体内的幽莹。”

“可我道行低微，只能蛊惑蛊惑你的心智。你一路被这个搭救，被那个帮衬，竟然到现在还活得好好儿的。真是烦死了……”蝙蝠无奈地飞回了秋宁手心。

秋宁似乎想起了什么，说:“你知道吗，还咱们家破人亡的唐宗主，魂飞魄散了。”

“那又怎样？”蝙蝠嗤笑了一声:“他魂飞魄散，是他的报应！可我的孩子……再也回不来了。可我，再也回不去了。”

蝙蝠冷冷地说:“小丫头，确实，复仇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可你不觉得，等你真的去嘲笑他们的死伤，企图让他们堕入和你一样的痛苦中时……”

“你和那些恶人，就没两样了。”

蝙蝠的模样渐渐消散，它最后说到:“小丫头，你体内的是至阴之物，它们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如果你的心，能坚毅到刺破怨毒仇恨的黑暗。”

“那你就能找回你自己了。”

遥远的雾海中，升起耀目的太阳。

所有人仰望着温暖的光芒再度投下。

樱华缓缓拉开了母亲房间的门，静静地看着蒲草垫上，一地的殷红。

清川将军，切腹了……

樱华拉上了隔间的门，走出去，对着庭院里的耀辉说:“耀辉大人，麻烦您……料理一下我母亲的后事吧。”

耀辉看着憋得浑身颤抖的樱华，心疼地把她报到了怀里，说:“傻孩子，忍着没用的……”

“在永华国，有个故事，叫精卫填海。痛苦啊，跟石头一样……一个两个石头，什么用都没有。可你一直堆，一直压，哪怕是海一样的心胸，也会被填满的。”

樱华在耀辉怀里流下泪来:“我从小就不喜欢她，不服她严厉地对待姐姐，不满她给我定好了未来，不理解她为什么把家族摆在我和姐姐前头……”

“现在想来，可能一开始，就是错的吧。她对我的喜爱，无关多少，只是和我预想的方式不一样。耀辉大人……”樱华无助地抬起头问:

“是我逼死她的吗……”

耀辉摸了摸樱华的脑袋说:

“你没有逼死她，谁都没逼死她。这是她自己做出的抉择，她不后悔，我们就不必替她后悔。”

耀辉郑重地牵起樱华的手，再推开那扇不愿面对的门，再直视那个不愿面对的人。最后，妥妥帖帖地收拾起一地狼藉，体体面面地，陪她走完最后一程。

樱华凝视着安详赴死的母亲，惊觉她嘴角竟然有一丝前所未见的笑意，仿佛她得到了巨大的解脱。

樱华拔下头上那根发簪，簪到了母亲灰白的发间。仿佛樱华和莲华一起，为母亲送行了。

耀辉走到了矮桌旁，看到了清川将军临终前留下的书信。她既不想背叛梦川将军，又想保全自己的女儿。

最后她把命还给了梦川，她把路，留给了女儿。

耀辉看了看樱华，向她示意那些信件。樱华点点头说:“您随意翻阅即可。”

“清川樱华亲启:自我追随梦川家以来，一切均听从梦川将军指示。梦川家的基业不过数百年，崛起之快令人咋舌。而其中，有许多令人不耻的勾当也在往来中被我察觉。”

“清川家之所以崛起，全凭剥削压迫丧失主权的遗珠城。而遗珠城能如此快地沦陷，并非一时不利，而是步步为营，筹谋百年。”

“这并非空穴来风，四十年前的大雪，我误以为是天灾。但仔细调查后发现，那是九尾天狐御海渊对抗梦川家的阴阳师时留下的力量。”

“而御海渊之所以被围捕，甚至灭口。其实和几百年前，海龙与凤凰两族之争大有关系。”

“从那场摧毁遗珠城的大战开始，遗珠城，就已经掉入清川家的鼓掌之中了。”

耀辉和樱华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们没有想到，清川将军会在临死前说出这样恐怖的秘密。

争权、夺地、杀人、栽赃……

白发苍苍的梦川将军看了看面前毕恭毕敬的德玄子，和蓄势待发的秋宁。笑盈盈地看了看天际耀眼的太阳说:

“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