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几天前二皇子忒洛伊私下问过罗伊，现在他的想法为何与以前截然不同，为何面对自己曾经的战友毫无心理压力。

罗伊摇摇头否定道：“说没有心理压力那是骗人的，甚至我一直非常愧疚，但是我没有自我否定或者怀疑现在做的决定，因为我有我的判断。”

“殿下听说过凡尔登绞肉机吗？”

“自然是知道的，旧历1916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德法之间的战役，双方死亡数量超过70万，投入兵力也超过二百万。”忒洛伊显然不是不学无术的人，而历史方面的知识非常丰富：“战损比超过百分之三十五，作为基数的分母把后勤部队也算进去了，称其为绞肉机并不为过。”

“那么殿下也应该知道怀纳海绞肉机吧。”罗伊继续问道。

怀纳海战役，是帝国和共和最惨烈的战役，没有之一。它发生在宇宙历811年，双方国力有序持续消耗都到了历史以来的最低点，而双方高层都认为只要再坚持一下就可以获得最后的胜利从而一劳永逸的结束战斗，但是他们都错了，战役持续了近五年，加上后勤双方投入兵力超过五千万，战役总共消耗了两千多万军人的生命，这是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也是死亡数最多的战役，在此之后，双方再也没有能力短期内组织军力进行对对方的讨伐，而帝国与印科尼多甚至差点因为这次战役导致国家彻底崩盘。

怀纳海绞肉机，人类历史上最黑暗也是最残酷的一笔。

忒洛伊明白了罗伊的意思：“你认为怀纳海战役会重演？”

罗伊摇了摇头：“不是重演，如果共和军认为这次可以一举吞掉帝国，我认为这次双方的阵亡人数要超过怀纳海战役，再一次刷新战争史。”

“所以你选择参战，通过打败进攻的一方而中止战斗？”忒洛伊随意的计算到：“姑且算你能击败对手，双方损耗三成，那么双方的死亡人数也会达到四十万人以上。在你眼中，四十万人和几千万人真的有很大区别吗？”

二皇子说完，似乎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接着问道：“知道电车理论吗？”

“十个孩子在电车轨道上玩耍，一辆失控的电车朝他们驶来并且片刻后就要碾压到他们。幸运的是，你可以拉一个拉杆，让电车开到另一条轨道上。但是还有一个问题，另一条铁轨上也有一个玩耍的孩子。你会怎么做？”

“遇到这样的假设，一般人会选择牺牲一个救十个人。”忒洛伊摇摇头说：“可是罗伊，假如两边的数量变成6比4或者5比5，你又该如何选择？又或者你牺牲的那个孩子其实是个好人，以后会变成一个慈善家，而你救出的十个孩子会变成无恶不作杀人放火的一群恶棍，假如是这样，你会后悔你的选择吗？”

没有给罗伊思考的时间，二皇子继续说：“你是共和人，起码你一直习惯于这种身份，而在大部分人眼中，一万名敌人的生命也不及一名同胞的生命。坦白说，我并不懂你，不知道你现在究竟想些什么。虽然我信任你，但是我很不安，甚至有些不好的预感。”

罗伊思考了很久，很坦然的回应道：“不，你错了，在我眼中，无论如何牺牲几十万人而避免几千万人的死亡是值得的，尽管我会因此背负骂名和罪恶，但是我不是神也不是圣人，作为一个人我是这样选择的。我希望少死一些人，况且，假如真的比例变为4比6或者5比5，到那时，我会主动退出战斗。至少电车理论那种伦理上的判断，最终是上帝应该烦恼的问题，而不是我这样的普通人。我现在想的，便去做了，假如某天我后悔了，我会以死谢罪。”

“那么，我的最后一个问题呢？”

“我的母亲是帝国人，我的父亲是共和人，而我是个无家可归的人。”罗伊说完摆摆手，转身离开，似乎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

...

...

来到敢死营的营地，罗伊发现这里要比预想的平静，所有士兵都安静的准备着自己手头的工作，只有几个负责接待的中级军官负责给自己带路。

罗伊是自己来的，并没有带伊莉娅在身边，因为他只是想平静的看一眼这支部队，体验一下承担杀人凶手罪名的感觉。

罗伊没过于打扰军人们的工作，只是很随机的走入一间正在轮休的小队的营房。这是一间只有八个人的房间，士兵们正在休息，有的人打游戏机，有的人在抽烟，也有人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

罗伊在敢死营指挥官副官的陪同下走了进去，并没有敲门，大部分人在忙着自己手里的事情，所以八个人中只有两人注意到了罗伊。而敢死营人员更迭过于频繁，就连自己营房里的战友也时常更换，所以突然进来的战友是不是来自别的连队一时间有些士兵也并不确定。

“你在写什么？”罗伊走到趴在桌子上写字的那名士兵身后，有些好奇的问道。

那名士兵似乎有些不耐烦，头也不回的说道：“干　你　娘，你们都写好遗书了，就老子没写，火星崽子们都打过来了，再不写就没得写了。滚滚滚，别耽误老子干正事。”

等周围士兵看清了罗伊军服上的肩章，突然一片寂静，营房里的其他士兵一言不发，显然十分惊讶于要塞的高级军官为何突然会出现在自己的营房。

突然安静下来，这名写遗书的士兵自然感到有些奇怪，转身有些疑惑的盯着身后的年轻人。等他看到罗伊的肩膀上那只荆棘鸟徽章，突然开始冒冷汗。

该死的，我刚才对一名将军开口骂了脏话，而这个将军不是皇族起码也是名贵族。

罗伊微微一笑：“抱歉，我并不是故意打扰你。”

“抱歉阁下，下官...”

这时候他的一名战友突然笑了：“下官？二等兵詹姆士自称下官，哈哈。”

似乎是被这种气氛感染，其他人也笑了起来。

二等兵詹姆士有些恼火，红着脸说道：“长官，我...”

罗伊摆摆手示意对方不要在意，然后说道：“我只是来看看你们。”

“我叫罗伊　基德。”罗伊自我介绍道。

詹姆士猛地点点头说：“我们知道您，阁下。”

“要开战了，敢死营已经被安排了一项任务。”罗伊本来还有些难以开口，而看到这些士兵，突然感觉心里放松下来：“这项任务很危险，阵亡率也很高。”

刚才起哄的士兵说道：“长官，进了这个营房，咱就没想着活着回去过。也就詹姆士还想着回家抱孩子。”说完，其他人也跟着笑了。

“阁下，这次，敢死营的任务很困难吗？“一名士兵好奇的问道。

“很艰难，而且初步估计，战舰损耗率可能在百分之六十左右。“罗伊回道：”我不想欺骗你们，下次战斗之后，你们周围一多半的人可能回不来了。”

等待罗伊的是短暂的沉默，过了一会，一名士兵说道：“比我们预想的好很多，才六成。

“长官，我们能赢么？听说这次共和军兵力比咱们多五六倍。”

罗伊点点头：“能，一定能。”

“那我们就放心了。”

“对啊，起码是打胜仗，无论死活，总算对家里有个交代。“

另一名士兵说道：“是啊，能熬过去，我们也能退伍了，就算死了，敢死营的抚恤金也是最高的，孩子一辈子不用再受苦，直系亲属一辈子不用缴税，值了。”

似乎因为这支部队的特殊性，士兵们在长官面前并不像其他部队的士兵那样拘束，又或者说这是他们的特权，因为他们很可能回不了家，永远的留在这里。

罗伊看着有些紧张的詹姆士说：“你在写遗书？”

詹姆士不好意思的笑了。

“给自家婆娘写的。”

“你结婚了？”

“嗯，孩子快一岁了。”

“男孩女孩？”

“女孩。”

“女孩好。”罗伊点点头说：“我也想要个女儿。”

詹姆士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心想您可是未来的驸马爷，跟我们这些大老粗一块起什么哄。

“你们有什么愿望吗？”罗伊尽量让自己的措辞不那么不吉利：“我是说，假如战死，你们有什么我需要做的，又或者活着回来，你们对未来有什么期待。”

“长官，您要听实话？”詹姆士有些惴惴的问。

“说。”

“假如能活下来，我想把孩子好好养大，然后送她去斯图加特或者新赫里克念书。”詹姆士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是乡下人，被别人叫了二十年土包子，人家都说女孩富养，总不能让女儿一辈子在乡下。”

罗伊点点头：“假如你能顺利退役，我会给你你想要的。”

“假如死了。”詹姆士很苦恼的挠了挠头说：“我家婆娘脾气倔，估计一辈子不改嫁，但是我闺女没爹可不行，要是您有时间，帮我婆娘物色个好男人嫁了吧。”

...

“你叫什么名字。”

“回长官，我叫汉林　里卡德。”

“假如我死了？我有个弟弟在月面基地，要是可以，能不能劝他退役，我们家就我们俩孩子。”

“长官，我叫弗兰。假如能活下来，我想把新林区的窑子包下来让兄弟们乐呵乐呵，让兄弟们上最好的姑娘。”

“我叫李杰，我家住新赫里克，嗯我不缺钱也不缺女人。假如我死了，能不能别跟我家人说。我是离家出走，我家里不知道我参军。”

“长官...”

...

...

回到自己房间，罗伊把这些士兵的名字，士兵番号，他们的愿望非常仔细的写在了自己的日志本上。罗伊写得很认真，因为他无法汇报给这些士兵什么，除了为他们带来胜利，还有满足他们那些小小的愿望。

906年12月，共和军兵分两路，名为远征第二军的联合舰队在虎帅泰戈的率领下攻击月面基地，兵力四倍于帝国军月面守军。

与此同时，原第四、五、六、八舰队整编后扩充后的共和军远征第一军对木联兰斯洛特要塞发起猛攻。在数倍的优势兵力面前，帝国军依托于要塞，和共和军打起了消耗战。原本所有人都认为即使帝国军再顽强也不可能抵御住第一军的进攻，而金雀花计划的其中一部分预定目标就是三周内瓦解木联守军，之后占领木联，随后分兵远征迫使最遥远的土联并入共和的版图。

但是战役真正开始的时候共和军才发现自己面前有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

那座山的名字叫罗伊　基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