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7、最新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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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外青山楼外楼, 西湖歌舞几时休。

若道是江南风景, 无非桃红柳绿、花好月圆,似这般盈盈一水间,必然是苏杭一带最得其风情。

杭州, 西湖,楼外楼前。

两个男人相携而来, 一着浅蓝长衫,一着缁色长衫, 言笑间步履轻快, 其中一个抬头望着楼外楼的匾额,挥着手中扇子对另一个说道:“都说楼外楼的西湖醋鱼最好,依我看, 这鱼倒未必非尝不可, 倒是那风荷酒酿,不可不尝。”

门口的小二立刻知情识趣地迎上前, 赞道:“这位公子真是行家!这季节, 西湖里荷花正好,风荷酒酿最当季,楼上雅座最干净风雅,两位里边儿请--”

两人点点头,也就随着小二往里走, 小二大喜,高声吆喝道:“楼上雅座,两位贵客--”

缁衣男人往雅间里转了一圈儿, 拭了拭座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才让蓝衫男人坐下。

小二察言观色,已知二人之中以谁为贵,忙不迭地赶上前,点头哈腰,“公子可要用些什么?”

对方还没回答,那缁衣男人皱了皱眉,低声说:“少主,还是我来做吧,我去厨房。”说着就要走。

蓝衫男人一把把人扯了回来,也不管还有没有人在,径自把人抱到了腿上,环抱着笑道:“忙什么,今儿可不是压榨你来的。尝尝别人家的手艺,嗯?”

小二看得眼睛都直了,这……是两个男人没错吧?莫非黑衣服的这位其实是女扮男装?不对吧……女扮男装再像都不可能有喉结的吧……

他心里泛着嘀咕,忍不住拼命打量那黑衣男人,偏人家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别提心里多痒痒了。

正发愣间,见蓝衫男子招手让他过去,忙打点起笑容,很好地掩饰起自己的那一抹惊讶,笑道:“客官点些什么?”

“风荷酒酿、西湖醋鱼、龙井虾仁、宋嫂鱼羹、蟹酿橙、蜜汁藕片、西湖莼菜汤,再来一壶梨花白。”

“好咧,客官您稍等,酒菜马上送到。”

小二利索地一搓手,蹬蹬蹬下楼去了,至于路上有没有回头偷看,倒是谁也不知。

到雅间里只剩下两个人,黑衣男子挣扎着要下来,只听耳边人笑道:“阿越脸皮越发薄了,刚才有人在你都不怕,这会子别扭什么。”

这两个人正是天南海北四处游历的晏怀风和楚越两人,一路行至江南,西湖边荷花开得正好,两人一合计,优哉游哉赏花来了。

见晏怀风调笑,楚越摇摇头,认真道:“太重了,怕少主腿麻。”

晏怀风忍俊不禁,楚越的理由每次都这么……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只怕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厌倦。

他把扇子放到桌上,伸手去捏楚越的脸,“你也知道你胖了?一路过来吃得可真不少。”

两人不再留在江湖里过朝不保夕的亡命日子,游山玩水惬意得很,晏怀风也发现了许多从前楚越不会表露出来的小习惯。

比如楚越酒量不好,几杯就醉,醉了还特别诱人;又比如楚越其实爱吃,还挺挑剔,喜欢精细的吃食。

从滇南出来至中原游玩大半年,晏怀风纵着他一路吃过来,滋补得脸色红润,抱着也舒服多了,两手正好环过来,填的满满的。

想当时寒毒侵体经脉损毁的时候,楚越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整个儿成了骨架子。晏怀风明着不说,心里怜惜得紧。

楚越如今心里没什么挂碍,看见吃的就忍不住,晏怀风又可着劲儿让他吃,如今自己也察觉出不似从前消瘦,总不好意思让晏怀风抱着。

晏怀风可不管,抱着人上下其手吃够了豆腐,酒菜又一一送上来才消停,还是不让楚越下去,用筷子夹了一块醋鱼,递到楚越唇边。

“尝尝,楼外楼的醋鱼,别家做不出这个味儿来。”

楚越脸色微红,张嘴含了,一点酱汁沾在唇边犹自不觉,晏怀风看得有趣,伸指一抹,当着楚越的面转回来送进自己嘴里,意味深长地舔=弄了两下。

“唔,确实不错,挺甜。”

说着向楚越眨眨眼,楚越不敢回视,嘟囔,“明明是酸的。”

“酸?我尝尝。”

晏怀风扳过楚越的脸,趁他没反应过来张嘴含住他的唇,舌尖在唇瓣间轻轻一划,已经顶开本就没有咬紧的牙关伸了进去,在楚越的舌尖上若即若离的触碰。

“唔唔,唔唔唔!”

楚越张大了眼睛,想说“少主,不可以”,出口的却是含糊不清的呜咽,晏怀风在他口中大肆扫荡一番,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人,认真道:“原来是酸甜酸甜的。”

楚越的脸色精彩之极,最后只好端起桌上那碗风荷酒酿,递给晏怀风,“少主还是先吃点儿东西吧,早上见你没吃些什么。”

说着从晏怀风身上下来,想了想,还是坐到对面。

晏怀风舀了一勺酒酿,把另一碗推到楚越面前,“你也尝尝。”

风荷酒酿做得晶莹剔透,上面还缀着粉色的荷花瓣,一看就是精致可口,令人食指大动。

楚越尝了一口,只觉得荷花的清香和酒的纯美以及稻米的软糯全部融化在口中,形成一种美妙而难以形容的滋味,仿佛令人筋骨酥软,魂飞天外。

晏怀风满脸笑意地看着他,抬手执起酒壶,将梨花白斟满两人的酒杯,“阿越,来,干杯。”

楚越看看晏怀风,又看看那杯酒,为难地说:“少主,我不能喝……”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上次半醉半醒之间跟晏怀风的那一场情=事,一想到自己会做出那种动作现出那种神情说出那种奇怪的话,他就觉得无地自容,并且从此以后,再也不敢喝酒了。

偏偏晏怀风很喜欢他那模样,总是想把人灌醉。

不过现在大概不是个好时机,他只是真的想跟楚越喝杯酒而已。

“阿越,就一杯,梨花白不是烈酒,不会醉的。”

楚越看着晏怀风期待的眼神,自然不会再拒绝,举起酒杯在半空中与晏怀风的杯子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撩/人轻响,在彼此对望中一饮而尽。

梨花白比起竹叶蜜酿自有一番滋味,酒入唇、爱入眼,此刻若永恒。

窗边忽然飘来悠扬的乐曲,丝竹管弦交织出轻盈灵动的音律,丝丝醉人心脾。晏怀风伸手牵过楚越,两人从窗前往下望,只见西湖湖面之上画舫齐聚,罗袖动香香不已。

“像是什么盛会,我们去游湖?”晏怀风转头问楚越,两人长于滇南,平湖泛舟的经历不曾有过,楚越也心生向往,点点头。

扔了银钱在桌上,晏怀风拦腰抱起楚越,两人当窗一越而下,轻飘飘落到沿岸,引得众人侧目。

楚越觉得尴尬,可他虽然捡回了一条命,武功却终究尽失,已与普通人无异,轻功更不可能再用。

他知晏怀风是好意,虽然不惯在别人面前如此高调,却绝对不可能因此而心生责怪,只怕坏了晏怀风的名声。

晏怀风笑,他何曾在意这些,招来湖上的游船,这是一艘极其小巧的画船,精致玲珑,带着水乡特有的意蕴。两人俯在船沿戏水,船家唱着水乡小调,摇橹向湖中心划去。

“船家,西湖日日都这般热闹么?适才见湖中画舫齐聚,张灯结彩的。”晏怀风掬了一捧水,又倒回湖中,笑着问船娘。

船娘一身青花蓝布,掩唇笑道:“客官来得正是时候,今天是‘菡萏花事’,各大画舫上的姑娘们会聚在一起比试才貌,慕名而来的王孙公子层出不穷。两位可想上去瞧瞧?说不定能遇上位心仪的姑娘。”

晏怀风听上去颇感兴趣,转头看楚越,“听说江南出佳丽,最是小巧玲珑秀美可人,如此盛事,自然不能错过。阿越你说呢?”

楚越一怔,他自跟在晏怀风身边以来,江湖上波诡云谲之事层出不穷,他们大部分时候都在干亡命的勾当,倒从没见过几个姑娘家跟在晏怀风身边。

唯有一个梅嫣,晏怀风也不曾表现出什么兴趣。

如今却这样对他说起南国佳丽……

他默默地看了晏怀风一眼,对方却只是兴致满满地望着他征求意见,并没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

“少主想去就好。”楚越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水波。

小船很快划到湖中心一艘流光溢彩的画舫边,见有客来,上面有人放下舢板,晏怀风带着楚越步上画舫,迎面就是暧昧浓丽的脂粉香。

花枝招展的鸨母上赶着迎过来,一甩帕子献殷勤,“两位客官可是来看‘菡萏花事’的?这边请这边请,明月画舫的秦忆姑娘正要上场,晚了可就错过啦。”

边说边带着两人来到舱中,只见席间已经坐满了男人,从看上去身份高贵的王孙公子到秀才书生都有。

晏怀风拉着楚越坐下,正好一个穿着白衣蒙着面纱的姑娘抱着七弦琴缓缓上台,台底下一阵激动地欢呼。

“秦忆姑娘!”

“秦忆姑娘看这里!”

那女子身姿曼妙,容颜虽然隐在面纱后面,却仍能感觉到是倾国殊色,最难得的是通身一点儿脂粉味都没有,倒像是大户人家知书识礼的高贵小姐,更何况眼波中看带着点儿清冷带着点儿愁绪,更是引人怜惜。

她盈盈的眼波往席下一扫,看到晏怀风时顿了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向台下倾身行礼,坐下开始抚琴。

琴音一出,原本浮华堕落的欢场忽然成了出尘仙境,那种不沾染一点俗世尘埃的高洁之姿让人们都敛声屏息,生怕亵渎了她。

一曲罢,全场鸦雀无声。

侍女端着盘子上来,秦忆拿起上面的酒杯,向众人道:“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秦忆学艺不精,诸位原谅则个。”

说着,目光落在晏怀风身上,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晏怀风微笑,亦是举杯示意,侧身轻声对楚越说:“阿越,这位秦忆姑娘琴诗皆通,真是个令人难忘的美人儿。”

楚越垂着眼,“少主说的是。”

那女子早已退场,诸人却还沉浸在曲中,秦忆秦忆地唤,恋恋不舍。

忽然一个小丫鬟默默走到晏怀风的席边,低声道:“我家姑娘邀请公子入雅间一叙。”

“哦?你家姑娘是哪位?”

“是适才弹琴的秦姑娘。”

晏怀风闻言点点头,“既然佳人有请,自然是不好怠慢的。”他回头边说边回头望,却见楚越依旧面无表情,眼睛盯着席上的一盘菜看得出神,似乎十分想吃,听晏怀风说话,才起身跟在后面。

晏怀风伸手在他脸上一捏,感觉到他全身一紧,心满意足地装作什么都没做。

秦忆的香闺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入的,里面一改画舫的脂粉香浓,带着清雅宜人的味道。

桌上几盏小食,一壶美酒,秦忆已经摘下了面纱,面纱下的脸果真清丽动人,且自有一种深谷无人花自芳的气度。

“公子竟肯赏光,秦忆不甚荣幸,请坐。”她声音婉转,呖呖如黄莺。

席间两人谈笑自若,从诗词歌赋到逸闻趣事,似乎十分投缘,想不到秦忆一个风尘女子,博闻强识不输文人。

楚越听着他们谈笑,心里那种难受的情绪愈发强烈,理智告诉他,晏怀风能娶个姑娘是好事,可情感却一直在喧嚣,不想让他对着别人言笑晏晏。

心里虽然纠结,脸上却是沉默,时而动手给晏怀风夹菜,或者自己吃。

晏怀风有时看他一眼,见他低头端坐,没什么言语,于是回头接着与秦忆谈笑。

船顶忽然传来奇怪的响动,楚越肃然抬头,喝道:“什么人!”

秦忆一惊,只听窗户被支起一半,一个男人露出半张笑脸来,热情万分,“哎呀十四!真是好久不见,都还活着真不容易,哎呦。”

晏怀风一筷子从他脸颊边上擦过,他惊叫了一声,楚越却已经认出了他来,实在想不到是这个人。

“长元?”

“啊哈,你还记得我名字,怎么到中原来了?有任务?”长元一边说,一边兴高采烈地从窗户里爬进来,完全无视了晏怀风和秦忆两人,径直朝楚越扑过去。

当年在鬼谷,所有一同训练的弟子都居心叵测,唯有长元与他感情最好,长元是个热情开朗的性子,连鬼谷那种残酷的训练方式都改变不了他。

楚越嘴上不说,心里对他那几年的帮助还是很感激,两人的感情也不错。

鬼谷一别后原以为不会再见,谁知会在这种情况下重逢。

“认识?”晏怀风挑眉。

楚越点点头,“从前在鬼谷里的朋友。”

长元看见楚越显得高兴异常,拉着楚越的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原来圣门解散,鬼谷的杀手们也没有用武之地,他就跑来中原干些镖师之类的活计。

“话说十四,你都在干什么呢?”

“他不叫十四,叫楚越。”晏怀风忽然打断道。

“哦哦,改名了,挺好挺好。那我叫你阿越吧。”长元笑得如春风拂面,从善如流地改口叫楚越“阿越”。

楚越与他谈笑甚欢,说的话比从前多多了,晏怀风没见过楚越这幅模样,又听长元一口一个阿越,脸色就沉了下来。

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秦忆说话,秦忆再清高自持,也是欢场中人,察言观色之下心中已经了然。

“公子?公子?”

晏怀风愣了一下,“秦姑娘说什么?”

“公子,您的酒……酸了。”秦忆掩着唇,不知道该笑不该笑。她原本看晏怀风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心生亲近。

没想到晏怀风一请就来,她可不觉得自己魅力那么足,更何况晏怀风容貌远在她之上,绝不是个会被美色迷惑的人,如今想来,八成想让身边人吃醋。

只不过没想到半路又多出个人,楚越还没什么反应,晏怀风自己倒满怀起醋意来。听到秦忆的调侃,晏怀风也是无奈。

楚越与长元相处甚是愉快,晏怀风不忍心打断,四个人在小小的房间里形成了诡异的气场。

“阿越,你若没什么事,不如我带你走走,这附近城镇我都熟得很。”

晏怀风正与秦忆谈诗,听见这话,忍不住把悄悄看楚越的反应。楚越淡淡一笑,大概注意到了晏怀风的目光,停了一会儿才说:“不了,我还有事,下次吧。”

长元一脸失望,但也没强求,又絮叨了好一会儿,才说要回去了,走时还依依不舍,嘱咐楚越有空千万要去找他。

晏怀风趁机向秦忆告辞,在对方暧昧的眼神中拉起楚越就走,此时天色渐晚,湖面上灯火闪烁,煞是好看。

晏怀风租了条小船,两个人泛舟湖上,到了人静处,就放了桨任它自己随波逐流。

“阿越,你都没说还认识这种人。”晏怀风把楚越扑倒在船里,看似漫不经心地说。

楚越眨了眨眼,“秦忆姑娘很漂亮。”

晏怀风一顿,楚越虽然语气没什么起伏,但对于万分熟悉身下人的他来说,还是感觉到了楚越那并不平静的内心。

原来你也不是无动于衷……晏怀风露出狡黠的笑意,伸手摸着楚越的脸,凑近他曼声道:“她眉毛没你浓--”说着亲了亲楚越的眉。

“眼睛没你亮--”亲过眼睛。

“鼻子没你挺。”

“……”

“不会做饭……”

“不会守夜……”

“不会对我那么好……”

楚越心里那点阴霾一扫而空,满心满意都是眼前人。

晏怀风绞着他的头发,最后落下一句,“她酒量那么好,哪有你醉了那么热情……”

听到那充满挑逗笑意是语句,楚越却没像从前那样尴尬,反而伸手抱着晏怀风,莫名其妙地说:“少主,下次不要用这种法子了。我的心里自然只有少主一人。”

被看穿了……

“怎么办,你都学会使坏了。”晏怀风按着楚越,笑意满满。

天上的月亮躲进了云层,小船随着清波荡漾,载着一对有情人慢慢远去。

繁花正好,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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