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耀道：“当是时，闯贼破襄阳，分兵陷夷陵、宜城、荆门而自向荆州，及陷承天烧显陵，旁掠潜山、京山、云梦、黄坡、孝感诸县，闯贼复*汉口，左良玉即退守九江。世谓若无李邦华及侯方域，则金陵必为左良玉之乱兵所掠，闯贼若衔之而往，则岂只金陵一城，东南一块势如中原一般陷于战乱而残破不堪。闯贼见左良玉驻守九江不动，遂陷黄麻，湖广为之残破。时群贼除献贼外俱归闯贼而听凭约束，惟左金王、革里眼二贼恃其众与之不相下。闯贼遂置酒宴之，杀之于席上，终并革左二营而返襄阳。”【1】

“三月闯贼屯襄阳，命曹贼攻郧阳，久不下而曹贼所部多死，其部众乃怨闯贼。初曹贼闻显陵之异，以天命未改潜谋归顺，欲杀闯贼献功，寻以印马分营，闯贼乃疑，及四月闯贼以数十骑突入曹营，曹贼卧而未起，闯贼入其帐斩其头，曹贼一军皆哗，闯贼继以大队军兵胁之，越七日乃定，复并其众。曹贼陕西延安人，多智而狡黠，贼中号为曹*。初隶高闯，后合献贼，又合闯贼，皆折节以下之，闯贼兵长于攻，曹贼兵长于战，相倚为用，每破城闯贼取六曹贼取四。陷承天掘显陵后群贼推闯贼为奉天倡义大元帅，号曹贼为代天抚民德威大将军。曹贼嗜声色，所至郡邑辄掠子女之美者，致后房数百女乐数部，珍食山积酣燕歌舞。闯贼每哂（讥笑）之曰酒色之徒也。其以山东人元珪为谋主，凡事必询焉，闯贼并杀元珪。曹贼既死其部多散亡，其悍将杨承祖率众尽走郧阳投守臣徐起元。徐起元守郧数年，处强敌之间，竟保残疆无恙，此皆曹贼残兵之力也。江回在澧州闻变，闯贼调其兵回襄阳而不从。”【】

“闯贼三围开封之时，其誓拔开封以泄愤，而曹贼则意在洗掠，其见闯贼无退意，遂与之抵牾，久而成水火矣。时曹贼既已有降志，阴纵所掳之民逃回，其往往言曹贼之状，巡抚高名衡遂乘机致书曹贼，云曾接将军密书，致有战时见其炮口向上以不伤我兵，此足见其诚，又有待河北援军于九月三日子夜渡河时相约为应之语，随即重赏密探，复嘱其此系河北密报之言，寻即为闯贼所获，闯贼当疑之，乃有闯贼于襄阳杀曹贼之举。”【】

“据传闯贼驻襄阳之时，其逻卒得左良玉与罗汝才书，疑罗汝才通左良玉而将图己，乃至其营佯与之饮，其间极欢，罗汝才大醉而寝。闯贼去而复返并屏退左右，若将与之密谋样，即其卧间杀之而并其军。罗汝才之军乃大哗，闯贼素服为罗汝才发丧，其哭尽哀，方陈罗汝才通左良玉之状，言其不得已而为之，且抚罗汝才子如己子以悦其众。其事月余乃定，势乃大振。于是闯贼始有窥秦中之志。”

李光壂道：“昔延安十八寨，罗汝才为其渠魁也。其智略部勒常为诸贼之冠，故自称曹*，且性疏而荡，尝为闯贼所笼。其在楚则助献，在豫则助闯，因其兵精闯贼多笼之，故每战辄先而犹未觉也，每为军锋脱人于危，而又自以为居德于闯贼，与之抗衡而不相上下。夫一国不堪两君，一营岂堪二帅！或南面而臣人，或北面而臣于人，为顺为逆，莫不皆然，不可不自审也。其不能为人上，又不能为人下，曹贼实一绝物也，可知其立身之安危乎？且其倡言有贼不杀贼之语，此归正而人不信，做贼而众不安，是谓反复无常，实吕布、李全之流，而自绝其招安之路，其何以自托于天地哉！凡人急则相救，缓则相图，况在盗贼间亦据此理。其又恃众而骄，对闯贼不备不虞，不知是时闯贼大势已成，亦视其为猎狗良弓矣，此实不关左帅有书无书也，亦不关开封之用间。左帅无书，闯贼既能容其相轧哉？此即非闯图曹，则曹图闯，旁观如火，固不待卜筮而后知，只发之早与迟耳，孰谓贼不杀贼乎？夫曹正变生于杯酒间，而刃洞于胸后，其死后有知，亦应悔其失算矣。”【4】姜旭几人愕然互望，张文耀沉思片刻，却是连连颔首道：“熙亮兄言之有理矣。”

张文耀道：“初献贼破襄阳，尽得城内甲仗器械，然自玛瑙山之败，其势已孱弱矣，虽极致网罗亦不复昔日之势。且其戕襄王而为朝廷恶，知官兵必全力而剿，乃自楚奔豫，往来于河南南阳、汝宁、颍州、庐州之间，所向飘忽，与罗汝才相倚如飞萤。及罗汝才北与闯贼合，其势益孤。罗汝才相招即引其所部而北，亦与闯贼合。闯贼疑其狡黠非汝才可比，实不可笼也，遂欲阴图之而并其军。罗汝才觉，即予马数百匹阴纵之。罗汝才之为献贼计，何其明也，而不为自己计，其果不知自己所处乎？其只念尝恩于闯贼，而独不念闯贼之阴鹫狡黠，其与之何亲乎！其机已露而不防，祸将来而不避，此尚不及吕布、李全之流矣！徒其曹*之名耳，只宜其卒为闯贼所用也。而献贼既走，时杨嗣昌殁于沙市，其剿局已坏，荆襄空虚无人，献贼以为楚蜀可图，遂复引其所部入楚，其决计自树，遂不复与李自成通。”【5】

李光壂道：“闯贼初流劫于秦晋楚豫，攻剽半天下，然其时志乐狗盗，所至焚荡屠夷，待席卷河南拥众百万，始思据有城邑。及入湖广陷襄阳、荆州、常德、黄麻诸地，遂有异志。”【6】

“闯贼破承天掘显陵之时已有臣僚劝进，牛金星以为时机尚不成熟，而闯贼心已动。乃自号‘奉天倡义大元帅’，曹贼号‘代天抚民威德大将军’。既并曹贼之军，河南、湖广、江北诸贼俱奉号令，乃改襄阳为襄京，改承天府为扬武州，谋以荆襄为根本，其余所掠郡县，俱改易名号。乃大修襄王宫殿【7】，牛金星教以创官爵名号，闯贼自称一品倡义大元帅，其无子，以兄子李过、妻弟高一功迭居左右用以亲信，以田见秀、刘宗敏为二品权将军，李岩、贺锦、刘希尧为三品制将军，谷可成、任维荣等为四品果毅将军，张鼐、党守素等为五品威武将军，凡五营二十二将。其下为七品掌旅、八品部总、九品哨总，是谓将分八等兵具五营。五营者分标营，其领兵百队，又有前后左右四营，各领兵三十余队，凡二百三十余队。每队立一标旗，标营白帜黑纛，自成独白鬃大纛银浮屠，前后左右四营分用黑白红黄色，纛随之色。五营以序值昼夜，次第休息，其巡徼严密，有逃者谓之落草，即磔之。”

“其收男子十五以上、四十以下者为兵。精兵一人，主刍、掌械、执爨者十人。军令不得藏白金，过城邑不得入室，妻子外不得携他妇人，寝则悉用单布幕。一兵饲马三四匹，冬以垫褥护其蹄，剖人腹为马槽以饲马，马见人，辄锯牙思噬若虎豹样，徒张其威。军止即出较骑射，名曰站队，夜四鼓仍卧草衔食以听令。所过崇冈峻坂率腾马直上。淮、泗、泾、渭诸河，万众跃马抱鬃呼风而渡，马蹄所拥簇者水为之不流，其所惮惟黄河矣。若临阵，精兵皆以绵甲，其厚百层矢砲皆不能入。列马三万，名曰三堵墙。前者返顾后者杀之。若战久不胜，马兵佯诱官兵，步卒长枪三万击刺如飞，马兵复回击，无不大胜。攻城时迎降者不杀，守一日杀十之一，二日杀十之三，三日屠之。【8】凡杀人束尸为燎，谓之打亮。城将陷步兵万人环堞下，马兵巡徼，使无一人得免。献贼虽至残忍，凡此亦不逮也。诸营所获，马骡者上，弓夭铅铳者次之，币帛又次之，珠玉为下。闯贼铁军继成，遂无往而不利。”

“闯贼大置行署，设上相以张国绅、左辅牛金星、右弼来仪，其下有吏、户、礼、兵、刑、工六政府，设侍郎、郎中、从事等官，委以石首喻上猷、江陵萧应坤、招远杨乘裕、米脂李振声、江陵邓岩忠、西安姚锡胤诸生，李振声不从而死，寻以宣城丘之陶代李振声为兵政府侍郎。要地则设防御使，下则曰府尹、州牧、县令，时受伪职者甚众。吏政府有郎中号颠倒乾坤郎，其荐列荆州绅士，闯贼下檄征之，江东举人陈万策、李开先在所荐中，伪檄下，万策自经，开先触柱死，而钦天监博士杨永裕竟往投闯贼矣。【9】”

“其时邵陵、保宁、肃宁诸王俱降贼，乃封崇王（朱由樻）为襄阳伯，邵陵王（朱在城）为枣阳伯、保宁王（朱绍圮）为宣城伯、肃宁王（朱术）为顺义伯。礼政府侍郎杨永裕复劝进，牛金星再止之。”

“闯贼既建署设官，乃以高一功、冯雄守襄阳，任继光守荆州，蔺养成、牛万才守夷陵，王文曜守澧州，白旺守安陆，萧云林守荆门，谢应龙守汉川，周凤梧守万禹州。闯贼既杀罗汝才、贺一龙，又袭杀蔺养成，夺马守应兵，击杀袁时中于杞县。”【10】

张文耀道：“初袁时中于崇祯十四年十二月十二日中夜由杞县不告而走，遂往来于归、毫之间。【11】既而黄河南注，袁时中不能越，乃据新岸之常冈、圉镇等处，不杀人不放火，专务募士积粮以收人心。但有抱才艺来见者，即以客礼待之，土人刘玉尺、朱成矩、刘静逸之徒，皆狂诞好大言，辄称天文及六壬、太乙、风角诸书，袁时中获之大喜，立引为军师，惟其言是听而终不悟，后又得土人余龙门者复以恩结之，以赖其力走开州访求其叔与弟来，望得其死力。时其步卒拥一、二万，然骑不及千终非闯敌。闯贼恶其渐强，乃遣其部右营一白姓将官者以轻骑数千兼程而掩之。前军将至袁时中闻而大惧，急使幕客占之，咸曰‘不利当速走’，会当大雨，袁时中度不得脱，乃仰而叹曰：‘天亡我矣，走将安往乎？诸君且各去，毋以我顾。吾意已决，不能复走矣。’遂迎战并亲燃炮以鼓众死斗，杀获甚众，既而白贼大至，矢石如急雨，众不能支遂溃。袁时中引百余骑败走，白贼追至圉镇北擒而碟之，其卒万余皆降，白乃并将而归，小袁营遂灭。”【1】

“至是天下间惟闯、献二贼矣。时献贼方据武昌，闯贼遣使贺之且与胁曰：‘老回回（革左五营之马守应）已降，曹*辈诛死，行及汝矣。’献贼大惧而南入长沙。而闯贼兵锋所至，人皆弃城奔走，大江南北人无固志矣。”【1】

“昔十三家七十二营诸大贼，降死殆尽，只存闯献二贼，而闯贼独劲，遂自称为新顺王。及五月闯贼在襄阳所营建之宫殿皆倾塌，遂移屯邓州并分兵攻郧阳，旋为官军所败，【14】复退屯襄阳，与群贼议所向，左辅牛金星请先取河北以直走京师，礼政府侍郎杨永裕请下金陵以断燕都粮道，吏政府从事顾君恩言：‘金陵居下流事矣济，而失之缓，直走京师不胜退安所归，乃失之急。关中为大王桑梓之邦，宜先取之以建国立业，后而旁略三边，攻山西向京师进战退守而无失矣。’闯贼善之，遂拘铁工昼夜造铁钩钉各万余，谋入潼关以逾山险，复于六月大造舟舰于荆襄。昔闯贼好掠，牛金星劝以不杀，遂严戢其下，民稍安而辄相诳惑，亦复无有固志，而入秦取赵破京师，所用者皆顾君恩之计，此可谓贼之有才智者也。【15】而献贼欲入蜀，先于巢湖习水师，闯贼谋取秦，并于荆襄造舟舰，俱欲止南兵不上且使秦蜀不戒也，二贼声东击西之诡计略同。”【16】

姜旭微微点头道：“那礼政府侍郎杨永裕之图江南计委实歹毒，群贼首发于陕，既而入晋，秦晋之地饱受洗掠，后闯贼入豫肆意摧残，致使河南残破，及黄河决口，贼在河南亦无法立足，遂又荼毒湖广，若行此计则断我大明根基矣。幸闯贼用的只是那吏政府从事顾君恩先取陕西之策，只是其时已去年五月，怎的不过一年闯贼就攻破了京师？小生来时尝闻今年年初闯贼在某处发先遣牌来山东，要山东贱民群起响应，莫非年初之前闯贼已克陕西？孙公练兵陕西，未能挡住闯贼么？”

再度提及孙传庭，书房内四人神色都是黯淡下来，即便是县丞梁思佑与主簿张文耀也是一脸的沉痛之色，姜旭已预感不妙，急急问道：“孙公怎样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