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壂叹了口气缓缓道：“崇祯十五年正月，先帝复起孙公为兵部右侍郎，曾亲御文华殿问及剿贼安民之策，孙公抵掌而陈。先帝嗟叹再四，乃以厚赏，并命以京师禁旅援开封。奈何京师之禁旅实脆弱不可用，孙公乃徐行缓进以待机，时开封之围已解，闯贼执杀秦督汪乔年，先帝即命孙公往陕西代之。孙公尝抚腕叹言‘吾思用秦人，而秦帅贺人龙有通贼之嫌，兵虽强而心不为国家用’。贺人龙者，尝于十四年五月奉丁启睿命与李国奇出当阳，败闯贼于灵宝山中，贺人龙之子贺大明战殁。九月秦督傅宗龙统贺人龙、李国奇军出关次于新蔡，即遇贼于孟家庄，贺人龙先走，李国奇战不胜亦走，傅宗龙遂殁。十五年正月，秦督汪乔年出关击贼，贺人龙及郑嘉栋、牛成虎从，至襄城遇贼，复不战走，汪乔年亦殁。其屡陷督公于阵而自行剽掠返长安，先帝大怒欲诛之，虑其为变而姑夺职，戴罪视事。及孙公督师陕西，先帝既授以密谕嘱孙公务除之。”

“贺人龙知先帝忿极，驻于咸阳时即晓夜为备。孙公以贺人龙家米脂，其宗族多在贼中，未可轻发，赴任途中佯上疏曰‘贺人龙臣旧将，愿恕其罪，随臣自效’，先帝亦佯许之，贺人龙乃稍自安。孙公至陕西即密与巡抚张尔忠谋，于五月召贺人龙计事，数其罪而斩之。其部将周国卿与同党魏大亨、贺国贤、高进库等人将逃还泾阳，欲携妻子投贼为乱，张尔忠遣参将孙守法先入泾阳，质其妻子。周国卿势穷谋斩魏大亨等以降。张尔忠密言魏大亨，魏大亨遂斩周国卿并函送其首。而贺人龙之部将高杰、高汝利、贺勇、董学礼等十四人俱仍故官，一军乃定。”

张文耀道：“是时中原群盗皆为闯贼所并，闯贼与罗贼（罗汝才）合营并驱，一时谓之大营，又曰老府，凶锋所向，坚城劲敌皆如摧枯拉朽一般，而我诸将骄倨，视幕府如婴而任玩之，其拥兵观望不听调发，每遇贼辄引旗先走，致师出多败绩无功，故凡仗钺督行者文弱不能以军，如汪乔年、傅宗龙相继以身予敌。孙公至秦中，即檄召诸将听令，缚总兵贺人龙于旗下，坐数其开县、襄城之罪而斩之，使一军股栗。另表副将高杰为总兵官，高杰者，流贼中所谓翻山鹤者，自其于崇祯十二年（169年）投诚以来屡立战功，孙公乃拔之为中军。”

“孙公既已诛杀贺人龙，威震三边，兵虽不过二万，然军皆足饷，而器械甲仗俱一时之选，遂择将选锋日夜治军，而闯贼复围开封，朝议急催孙公入豫，孙公但曰兵新募未训练恐不堪用，弗听，复诏御史苏京监延绥、宁夏、甘肃、固原之军，并促孙公出关。孙公不得已出师，以九月抵潼关。十月即声言大军出潼关，而密遣别将出武关，自南阳鸦路趋宝丰。孙公亲率高杰、左勷、白广恩、郑嘉栋、牛成虎等越太行，由汜水（荥阳与虎牢之间）渡河而南，自山中出禹州，时贼势炽甚，已至郏城之东，将西窥潼关。官军疾驰至讲武场，遇贼即战，时牛成虎将前军，左勷将左军，郑嘉栋将右军，高杰将中军。牛成虎遇贼佯北以诱之，贼奔逐而来，牛成虎还斗，高杰突起翼之，左勷、郑嘉栋左右横击，贼遂大溃。官军乘胜大破之，追奔数十里。……”姜旭听得是兴高采烈，喜不自禁道：“我官军久弱于贼，今孙公大胜之，不愧为我中原名将。”

张文耀却是摇了摇头接着道：“将战时罗贼犹未至,闯贼立马高处望之，见官军自山侧驰出，甲光如连天积雪，目不能端视，闯贼始有惧色。及战，官军皆却弓刀而持数尺长之铁鞭奋击之,贼中者皆毙，遂大败。闯贼卷其大旗而走，不意坠马，马逸，得他骑并率败卒南奔，又以人填小河而渡，河水为之不流。官军又及之，终将歼焉，而罗贼突至，官军遂溃。”姜旭愕然道：“我军溃了？怎么会溃了的？”

李光壂叹道：“时贼不意官军自北来并直捣中坚，其声震天地，皆大呼生擒闯贼李自成，闯贼仓皇骇震，遂大溃，闯贼卷其大旗渡汝水往西南而去，却委妇女臝马衣服金银珠宝于野，以饵官军。官军见之皆争取，或置于怀中，或系诸马鞍，失伍离次不复为战备。罗贼至于香山窥其状急引军击之，官军仓卒竟不知所为，且其胸腹臃肿彭亨，不可仰颔，而马鞍如驼峰亦不能驰骋，遂大败，死者不可胜计。而所遣别将出武关以趋宝豊，竟不至。左勷、高杰、牛成虎三部几不成部伍，独郑嘉栋、白广恩之军尚全。此诸将犹然拥兵玩寇，不受军门之节度也。而罗贼亦惮忌官军之强而不敢追，乃与闯贼屯于郏县，闯贼收散卒阅所部，其之精锐即丧八千余人，自谓入豫以来，未尝有此一败也，非罗贼至竟歼矣，于是联营而南，盖不敢谓秦之无人而可窥关矣。有言此役者，乃天大雨而粮不至，士卒采青柿以食，冻饿馁而大败，故亦有谓之‘柿园之役’者。”

“是役先大胜而后大败，闯贼十三年冬入豫，堕名城戕藩王，诸将遇之皆卷旗去而不敢枝梧。而仗钺临戎者，恒横卧沙场，求马革而不可得，何谓孙公一文吏能独破之乎？破之可喜，败则宜为之讳也。其讳者，自明军法之不行，非一朝一夕之故，继汪乔年、傅宗龙、丁汝夔、杨文岳之后，能一挫贼锋者愈见其能军也。”

“十一月，孙公治兵于登封收斩逃帅，郏县之战诸将不和，虽大胜而军无纪律，进止不齐，其土砦诸渠之从征者尤甚。白广恩不急战，而高杰军独深入逐北。诸将或进或不进，往来掠贼所遗之辎重，贼众慑伏而莫敢枝梧。及高杰军突遇罗贼于左侧，诸将又不力援，辄引军先走。于是贼之妇女、厮养皆起为难，此虽大胜而卒以大败，不可以言功，孙公乃上疏自劾，待罪于登封。有诏图功自赎，复治兵而行赏罚焉。贼既东走，孙公亦还军关中。”

“孙公既败遂归陕西，计守潼关以扼京师上游。郏县之役高杰军遇罗汝才而稍却，白广恩、郑嘉栋坚壁不援，高杰军遂败，孙公欲斩二大将以徇，诸将环泣，二将亦乞效死，孙公乃许之，仍罚各输战马五百匹助军，以赎其罪。及入关，又以我军新集不利速战，乃募勇士，开屯田，缮甲器，积粟米，三家出壮丁一，日以备战，欲坚守以伺其变。秦中士大夫弗善也，闻于朝，先帝累檄催战。”

张文耀接口道：“初朱仙镇之役援兵溃后，左良玉回军襄阳，杨文岳逃汝宁，朝廷再遣三御史监军，各军路远未至，惟祥符王燮督山东总兵刘泽清军至，卜渡河即遭贼围攻，两日师溃，及开封被淹孙公亦师出潼关而败于郏县，闯贼、罗贼畏秦军之威亦不敢尾击，是时清兵第五度入塞，京师方告急，朝廷亦不暇复讨贼。闯贼乃旋师先屠南阳再趋汝宁，十一月十三日围其城，时保定巡抚杨文岳屯西城，监军孔贞会屯东城，相拒一昼夜互有杀伤。翌日城即陷，杨文岳、孔贞会及佥事王世琮、知县文师颐，并伊阳知县孔贞璞皆被执，见贼不屈，贼怒缚杨文岳等燃大炮击之，皆涧胸糜骨而死。开封既亡，闯贼无所得，中州各州县俱被流贼攻陷，所在皆残破，贼亦无所掠，革左五营又自南直隶之六安、霍丘、庐州等地而来与闯曹合营，遂以众四十万人而西，谋拔襄阳以为根本。即虏崇王（朱由樻）及世子诸王以行，由确山、信阳、泌阳向襄阳。”姜旭听得是脸色再度发寒。

李光壂道：“是时梁、宋间新罹兵革，待闯贼离河南入湖广，百姓率千百为群，皆相聚结寨而保，或降贼或受朝命，互相攻伐，中原祸乱至此为极。其西有李际遇、王彦宾、郭黄脸、张长腿等；东有房文雨、徐显环、戚念梧、程肖瑀等，而凭栅树砦者不可胜数，然又恐时平而有司绳之以法，乃自托于有力者以为窟穴，有力者亦竞相招纳，引为羽翼以自雄。其所在皆然，而永城特甚。初闯贼在归德，永城士大夫谋战守，自以为以不知兵者统之，则事权不一人心不齐，城难保全。时城中有老将刘超者，其初为四川遵义总兵，曾从川贵督抚讨贼，后因兵溃被夺职，数次求官不得。因其知兵，乃共推刘超为主并皆愿受其约束。适举人乔明旃有族人夜缒城走而为守城者执之，刘超欲行法以立威，御史魏景琦争之不听，而官兵皆向刘超，遂不受城中士绅约束。既而闯贼西行而御永城事寝，自是刘超与魏景琦、乔明旃等存隙，聚党相仇如敌国然。及闯贼围开封，刘超请招降土寇协助官军进击闯贼，遂任其为保定总兵，令其率兵赴援开封。刘超将赴行，御史魏景琦家居，见刘超与土寇相来往而不与闯贼战，遂以‘长安当道者书’以诬刘超通贼，中途为齐帅刘泽清逻得以遗刘超，刘超大怒，其弟刘越并怂恿之，乃率其党露刃攻魏，执之杀于市并灭其家，一老妪提其五岁儿走匿免。又还执乔明旃亦杀之，并拥丁魁楚、练国事等人于其家，勒之为书以条具魏、乔罪状，欲付当事者以求脱，并使其党闭城而守，自率众行西，将欲陈于当事者，至归德闻巡抚王汉自将而东，遂还据永城以叛。”

“王汉者，字子房，掖县人，崇祯十年进士，初知高平县，后调河内，多异政，曾上《灾伤图》。其为人负气爱士。凡人有所长，即不止于口而宣之，时召属僚绅士陈民疾苦，但有言己过者瞿然下拜，用兵亦能与士卒同甘苦，人乐为之死。且好用间，贼中虚实莫不知。时攻天坛山土寇，其山陡绝，登者挽以布藤，王汉则持刀直上，人皆服其勇，遂擒天坛山巨寇，又夜半渡河破贼杨六郎所部，继乘雪夜破妖僧智善。闯贼初围开封为流失伤目，又传左良玉大军来援，杨文岳之保兵亦渡河而来，王汉命人燃火于金龙口之柳林以为疑兵，并遣死士入贼中大言‘诸镇兵来援，各数十万至矣’，闯贼乃惊走。先帝后闻之，每临朝而叹王汉前后破贼功，遂降旨优叙，并于崇祯十五年春以减俸行取入都，与苏京、王燮同召对，先帝命三臣皆以御史监军，王汉监平贼镇标楚蜀军，与督臣侯恂援开封。时兵部奏援剿兵十万，以十之四属苏京、王燮，王汉属以其六。王汉所监凡五万九千人，其大半已溃散，兵部以空名使之。王汉报请自立标营兵千人骑二百，乃以保兵百余人，募邯郸、巨鹿壮士三百人，又取原河内所练义兵及修武、济源从征者五百人并亲故子弟合以千人，于八月夜袭范家滩斩一红甲贼目。又檄诸将合剿，并自走襄阳督左良玉兵救汴，又至潼关，有诏王汉巡按河南。待至河北时开封已淹，王汉即趋诸将自柳园夜半渡河伏兵西岸，并檄卜从善等夹攻之，斩首九十余级，及入开封，大张旗鼓为疑兵。河南巡抚高名衡谢病，即擢汉右佥都御史代之，王汉乃广布间谍，收土豪议屯田，谋以图贼。”

姜旭颔首道：“此我大明肱股顶梁之臣，我大明有此能臣，甚幸矣！”张文耀笑道：“尝闻王汉在河内只是，有一老妪之子樵于野竟为虎所食，妪乃往讼之王汉，王汉即檄山神拘虎，虎竟至伏于庭下候命，王汉乃令虎日送一猪以养妪终其身，虎果如约，其竟能使异类受约束，甚奇甚奇！”

姜旭与县丞梁思佑、主簿赵士麟愕然互望，都是满脸的惊奇，李光壂摇头叹息道：“刘超自崇祯十五年十一月据永城而叛，及冬，巡抚王汉往讨刘超，从征者中军陈德、协镇陈治邦，陈治邦者，临潼武举擢参将，陛见赐宴并御书以‘敢战之将’，制旗以赐之。王汉至永城屯军于城北，其兵不满三千，乃扬言招抚刘超而暗伏兵城下，因檄谕刘超出降不听，遂麾军攻北门，破而入战于巷，陈治邦战酣，不意马蹶而折股被执，不屈而死。王汉入坐戍楼，虑民有横死者，乃制免死牌数千张，遣卒分谕百姓，谓得此牌及闭门不*兵者皆免死。而贼部将张君辉者佐刘超为最，率卒自城上逆袭王汉，竟杀之。材官轩铤率部卒力斗，夺其尸而归。时无棺，以两马络而载之至夏邑，乃治丧。南康通制彭尧谕以诗哭之，其词曰：‘敢奋螳螂臂，轻伤节钺威，甲光随雨暗，将气入宵微。自分前驱往，空令舆榇归，不知身予敌，长便泪沾衣。’”

姜旭恨恨地一擂拳忿然道：“刘超可恶，竟害我大明重臣！”李光壂慨然道：“王汉入永城北门竟为刘超部将误杀，先帝闻之震怒，即命太蓝卢九德监巡抚马士英、总兵黄得功、刘良佐、陈永福等军讨之。时既有劝刘超出永城大掠而西者，收汝颍群盗而将之，往来宛洛间以观变。刘超犹豫不果，且因足疾不能乘马，其弟刘越庸材无远识，其党又皆永城故盗而不肯离乡，皆以为据城而缮守备，官军则无奈我何，稍缓请大臣为之奏既可无事矣，遂据永城不出。既而官军四集，围之数月不下。凤阳巡抚马士英致书刘超论以祸福，刘超乃质丁魁楚、练国事等家属出城约降。黄得功闻之大怒，言曰‘吾不与叛臣共天地’，遂引军东走，约既定刘超乃率众出城，抵卢九德军中而降，其众数万屯于永城东桥外待命，黄得功忽引军自南而来，及抵刘超军营即挥师披靡，刘超之军莫敢枝梧，乃伏尸十余里，更无一人得脱者，永城遂平。卢九德押赴刘超于京师，即斩于市。”（未完待续）